獻給我的小時候和最想念卻回不去的時光。
已經一年多了，當我坐了整整十個小時的火車回到這里，除了人煙更加稀少以外，和當初也沒什么區別。
我拎著行李，推開木制雕花的古銅色大門，灰塵雜草已經布滿了整個老院子，好像已經荒廢很久的樣子。
從我七歲到現在，大概所有的回憶都灌注到了這個小院子里，沒有繁華似錦，沒有城墻堡壘，曾經年少一嗆熱血，到現在也已經枯萎落盡。
最近我整夜輾轉難眠，思來想去，終于做出決定。踏著寒風，踩著泥濘，頂著悲情，回來看看你。
[一]
如果非要給小時候的自己叩個頭銜，大概留守兒童最為合適。
那時候家里窮的風餐露宿，都流行外出打工養家糊口，我自然被放在姥姥家寄養。
整天穿著小破襖，扎著村姑辮，臉被凍的淤紫，滿手灰塵，簡直丑的一發不可收拾。
我剛出生到我七八歲的時候，計劃生育抓的賊緊。家里排行老三，無疑我就成了本該多余的那一個，整天奔波在躲計劃生育的圈子里。
東躲西藏的日子，隨著時間長了也就沒那么緊迫了。
童年的記憶里最深的那個人應該算是我姥姥，總愛扯著嗓子撕吼，一個不小心就能把你罵的人仰馬翻，措手不及。
她的嘴總是得理不饒人，讓人望而生畏，盡管她刀子嘴豆腐心，我還是會有點怕她。
小時候丟了五塊錢，就像是丟了命一樣，就怕回家被指著鼻子罵，還挨打。
姥爺一直比較善良，也很少過問我們小孩子的事情。他在我的腦海里是個帥氣的人，衣服雖然破舊，但總是穿的干干凈凈。
我不太喜歡淘氣，卻也總避免不了被批評。那時候我想，要是我能快點長大，變成巨人，離開這個村子該多好。
我不想一直被禁錮在這里，我想去車水馬龍的大城市里見一見。
[二]
有一次，我看見姥姥偷偷拿了幾塊餅干遞給表姐，還說躲起來吃。
看來人都會偏心，沒有所謂的的平等，人心又不是天平稱，根本做不到半斤八兩差不多。
那時我不太喜歡這里的，總覺得自己是個外來者，干什么都要收斂著。受委屈就躲起來哭，擦干了再出去，沒人會發現你的小心翼翼和漫不經心。
姥爺自從我上初中以后，身體就大不如前，各種疾病纏身，人也變有點癡呆，行動全靠拐杖支撐，每天走路都蹣跚，還要堅持鍛煉身體。
叛逆期的時候，任何人說我一句，我好像都能火冒三丈，就是不允許聽到半點怨言。
姥姥有次跟我發脾氣，還要攆我混蛋，她睡在床上就是不起，低頭認錯道歉也不行。
姥爺，在一旁也不勸，我想他一定不心疼我，才會選擇袖手旁觀。
我把這些都寫進日記，翻起來統統都是不好的回憶。我說我要出人頭地，要讓他們看到我的有出息。
我會遠走高飛，離開所有委屈，不想受盡欺凌。我的獨木橋，我會自己走。我要的溫暖，會給自己一個懷抱來忘掉心酸。
我確實沒有穿過素花洋裙，沒有芭比娃娃小玩具，沒有成績斐然的讓你們拿去炫耀攀比。
可是我決定等我日后，一定會讓你們驕傲的提起我的名字就會豎起大拇指。
[三]
夏天的麥子總會被毒辣的太陽曬的爆炸，冬天寒風總讓人刺骨的似乎忘穿了秋褲，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我終于逃離了這里，背著亂七八糟的行李坐上了汽車，一心的看著前方，完全忽略不計他們在窗外的千叮萬囑，仿佛我心已經萬里晴空。
我獨自一個去了一座城市，租了房子，上了學，開始了一段我以為最讓人引以為豪的獨立生活。
除了鬧鐘，再也不會有人吵醒你。除了肚子餓，再也不會有人用幾乎嘶啞的嗓音喊你。除了冷的發抖，再也不會有人提醒你添衣。
冬日的黃昏，我路過巷口街尾總能聽見一些人拿著手機，在和爸媽噓寒問暖。
我突然發現，我不是成全了自己，而是錯過了最真實的親情。
我打開通訊錄撥打了過去，嘟了很久，一個年邁滄桑的聲音接了幾句喂，我說了很久我是誰，他總也聽不清。
沒錯，是姥爺，耳朵不太好使，我也瞬間沒了耐心，掛了電話，掂著剛買的面條，回了小屋子里。
我真的變成了獨身一人的活著，困了就睡，餓了就吃，沒朋友沒交流，從不會和別人聚餐，也不會受邀去參加派對，我果然變成了一個人。
媽媽說，沒事你多回家走走，他們年齡大了，最喜歡熱鬧。
我心里難受卻也不敢說，表哥表姐每次回家都會買很多東西，給他們一些錢，而我去了除了寒暄，卻什么也做不了。
我的潛意識告訴自己，我要風風光光的滿載而歸，才能對起我自己的固執蠻橫。
[四]
就在我離開的第三個年頭，我正在吃飯，表姐來了電話。
電話那頭哭的讓人分不清到底怎么了，含糊不清的說著有生難忘的幾個字，我以為她是在開玩笑，拿我尋開心，或者大冒險愿賭服輸。
“爺爺，去世了”
這幾個字猶如晴天霹靂，一口飯沒吃下去我又吐了出來，我從沒想過會在這種場景聽到這樣的事情。
我的眼眶像不受控制，一下子眼淚全部涌了出來，我掛了電話，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我想心碎的時候，大概連話都說不出。
周圍吃飯的人，不明所以的望向我，可是我怎么也控制不住，甚至我根本就不想去顧及別人的眼光，我只知道我好像崩塌了。
任由眼淚往下落，我努力穩著步子向外走，周圍一切都已經模糊了，腿也有點麻木，腦袋像被轟炸了一樣，一片空白。
那已經是晚上了，根本沒有往家里去的汽車，我是第二天早上回去的。
一路上我都在望著窗外，不聽話的眼睛總是在哭泣。全都是往事浮現，那些平常不被記起的統統都在一瞬間擠了出來，越想越悲傷，越想越心涼。
我沒有經歷過這種聲勢浩大的告別儀式，最后見你的一眼，近視的我看的也不太清。
情緒就在那一瞬間瓦解，我哭的昏天黑地，我知道你再也回不來了，我也就永遠看不見你了，我的好多話真的就只能埋在心里成了秘密。
我安慰自己，人總要離開，可是不管怎樣，那些雞湯在思想分裂邊緣都是不頂用，你只會拼命的哭，拼命的渴望有奇跡，拼命的騙自己這就是個夢。
可是，時間不會善良的安撫你，就這樣我看著你離我而去，心碎成一地。
[五]
所有事情結束后，她們都坐在一起像是在釋放悲傷，姥姥突然轉過頭對我說，你姥爺一到周末就盼著你打電話。
這個時候，好像除了眼淚不爭氣，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從來就沒有和他說過幾句話，頂多和姥姥嘮幾句。
為什么人總到了離別的時候才會覺得悔恨，我從來沒有付出過，那些平時的關心，也都被我拒之千里。
我沒給姥爺買過什么東西，沒跟他敘敘舊，沒帶他去過外面的世界看看，也從來沒有靜下心聽聽他的教誨。
小時候下雨天，總是他背著我回家，唱著黃梅戲，教我讀三字經，好吃的都悄悄留給我。
他以前總愛開玩笑，說等不到享我的福，以后多去墳頭燒兩張紙就夠了，我還總是說他想太多。
看來，當意外突然降臨，你除了束手無策，確實別無他法，你只有努力的想活在過去。
什么怨恨，什么貧困，什么志氣，全都當成空氣，都是不懂事的胡言亂語。
你會突然明白，你最想念的突然離你而去，那些冗雜的歲月，也會無情的剝奪了你最后的回憶。
你不是討厭穿的破舊滿地亂跑，也不是嫌棄吃喝不好而感到卑微。你是扭不過自己想見識大世界的心情，你總在忽略最美好的小事情，童年里的快樂和沒有傷悲，都被自己親手葬送。
其實所謂童年煩惱，真的不過就是一丁點芝麻大的事情。
那些我以為的偏心，或許只是表姐生病時，姥姥能給的最大安慰，還怕被看見引起我的多慮。
姥爺走后，姥姥也跟著舅舅出去了，家里空蕩了下來。
我時常夜里在想，姥爺一個人會不會寂寞，會不會真的有天堂，他到底知不知道我真的好想他。
麥田里渺小的小身軀和寬厚的背影，在遠去。院子里堆的雪人，也沒來及拍個合影。你最愛的收音機，我還沒有買給你。
我的風箏也沒有來及在最喜歡的時候，放飛。我夢寐以求的自行車，也沒能在小時候騎上溜個幾圈。我最愛的臘梅，種下了，還沒有開。夏天的知了，我還沒有全部抓起來。日記，也還沒寫滿整整一本。
為什么這些，我都沒有做呢，小時候和你都已經離我而去了呢？
[六]
有時候，我多渴望自己是個影子，不會悲不會喜，不會痛不會癢。
萬千重量也壓不死它，太陽升起，它就出來透透氣，陰天暴雨它就躲起來，黑夜來襲，它就擁入大地的懷里。
已經整整一年多，我總是想念想念，這一次我也是扭不過自己想回來看看姥爺。
我拿著火紙到了墳前，打火機點燃了起來。不知燒掉的到底是執念，還是安慰。
我回來看你了，現在我依然是一無是處，沒有本事，唯一改變的一點，就是懂得珍惜。珍惜對身邊人和姥姥好下去，只求日后不留遺憾。
一年多沒見你了，日后也永遠都見不到了，我最愛的臘梅樹開了花，今年的蟬足足鳴了一夏，而你究竟去了哪里？
以后的春夏秋冬，就真的沒有與你的故事了。
可是——我會想你一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