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2000年,一個百無聊賴的午后,夕陽懶懶地包裹著小鎮,大人們在遛彎,小孩子結伴玩耍,一切都是那么平常。
鎮上有一家雜貨鋪——來生緣,老板名叫原野,用大人的話說他是個無所事事的不良青年。原野卻不這么認為,雖然并沒有多少錢,但依然穿得很時髦,一年四季總是戴著墨鏡,燙卷的頭發,見誰都是嘻嘻哈哈,這樣的狀態與偏僻的小鎮格格不入,更加證實了大人們的判斷。
雜貨鋪除了貨品齊全,還有一個吸引客人的地方在于店門口放著一臺電視和DVD,播放著時下的流行歌,只憑這一點來生緣就成為了小鎮街上最靚的仔。
“叔叔,買辣條。”一個小女孩還沒有柜臺高,梳著兩個小辮,手里高舉著一毛錢。
“好嘞。小公主,以后叫我哥哥。”原野嬉笑著遞給小女孩一支辣條。
哇!小女孩突然哭了起來,原野趕忙走出柜臺查看,原來小女孩沒拿穩,辣條掉在了地上。這下可好,在那個年代有一毛錢的零花錢實屬不易,小女孩看著辣條委屈地哭了起來。
“喲!不哭不哭,叔叔再給你一支,沒事哦,別哭。”
“不,我沒錢了,不能再買了。”小女孩一邊哭一邊倔強地說道。
“原野哥,買兩支辣條。”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遞給原野兩毛錢。
小女孩一聽到又有人買辣條,可自己的辣條掉了,哭得更傷心了。男孩拿過兩支辣條,遞給小女孩一支,“小妹妹,我請你吃,見面分一半。吃了辣條我們就是好朋友”
“謝謝哥哥,我叫離白。”小女孩怯怯地接過辣條。
“不客氣,我叫阿呆。”男孩大方地說道。
原野看著兩個小家伙,不禁嘟囔了一句——人間自有真情在。
“原野哥,你這電視里放的是什么啊?嘰嘰歪歪聽不懂。”阿呆邊吃辣條問道。
“嘿!小阿呆,這你就不知道了,這是今年最流行最火的歌,周杰倫的《雙節棍》!這叫流行,叫時尚。”原野自豪地說道。
“我長大了也要上電視唱歌。”離白天真地說道。
“好好好,你一定會成功。有空就來我店里聽歌。”原野爽快地說道。
從此以后,阿呆和離白一有空就去原野店里買零食,坐在店門口的小板凳上看著電視里他們并不認識的明星在唱歌。漸漸地,阿呆喜歡上了那些看似奇奇怪怪的音樂,小離白也能跟著哼唱幾句。原野偶爾會拿出吉他即興來幾首歌,引來一堆小朋友的圍觀和大人們的不屑。
據原野說,90年代他在廣州打工,見識了很多新奇時髦的事物,也就是那個時候,他第一次接觸到了流行音樂。94年“魔巖三杰”在香港紅磡的演唱會引起了大轟動,他深深地迷戀上了搖滾樂, 打工之余自學起了吉他。廣州的發展日新月異,特別是好多沒見過的商品在夜以繼日地發往全國各地,原野籌劃著在老家開一家商場,但迫于沒有資金支持,只能開一家雜貨鋪。用他的話說,就是要在偏僻的小鎮賣時髦的東西。也還真是難得,他竟然堅持了五六年,衣食無憂,并不富足,但內心卻很知足。
阿呆受了原野的影響,經過和家長長期的軟磨硬泡之后,終于得到了一把廉價吉他,課余時間跟著原野簡單粗暴地練習。離白上了小學,沒事也過來湊熱鬧,更多的是聽他們唱歌,做著成為歌星的美夢。
日子在這樣無憂無慮的時光中慢慢溜走,阿呆上了高中,忙碌的課業讓他很少再抱起吉他。離白也上了初中,出落成了一位漂亮的青春少女。原野依然守著來生緣,沒有成家,也沒有擴大店面,電視里永遠放著歌,只不過家家戶戶都已經有了電視,很少有人在他店門口看電視了,他還是執著的放著自己喜歡的歌,拿著吉他自彈自唱。
這一天,原野邀請阿呆和離白來他店里,拿出了一包零食招待他們,還笨手笨腳地炒了幾個菜。今天是阿呆的十八歲生日。
“阿呆生日快樂,很快就高考了,祝你金榜題名,乘風破浪!”原野拿出自己心愛的吉他遞給阿呆。
“謝謝原野哥。這個禮物太貴重了,這把吉他一直陪伴著你,我不能要。”
“收下吧阿呆,你哥哥我也決定要重新走出去看看了,社會進步發展了,咱的小鎮變化也這么大。守著這個店怎么成家立業呢?哈哈!我要仗劍走天涯去了。”
原野雖然嘴上說著,但是眼神滿是不舍和無奈,嘻嘻哈哈的說笑并不能遮擋他內心的不安。
“阿呆哥,生日快樂。本來想給你買生日蛋糕的,但是蛋糕店今天沒貨了,我只能給你買一個大面包,阿呆哥不要介意。”離白害羞地遞上面包。
“謝謝離白妹妹,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蛋糕。”阿呆并沒有介意,反而格外開心。
原野取出一支小蠟燭,硬生生地插在了面包上。三人圍坐在小店里,一個面包,一根蠟燭,阿呆許愿吹蠟燭,大家開心地向阿呆祝賀。
“原野哥,阿呆哥,過了這學期我就要轉學了。父母要把我送到縣里去上學。”離白不舍地說道。
“好事情啊離白,縣里的條件好,教學質量也好,你和阿呆都是好孩子,都會考上很好的大學,都會有很美好的前途,我祝福你們。”原野舉起飲料。
“離白妹妹加油,我們一定會再見。”阿呆也舉起手中的飲料。
“咱們以后還會見面嗎?”離白問道。
“會的會的。我們都有互相的QQ號,有空就常聯系。咱們都會去很大很大的城市,對,去北京,我們會在北京相聚。”原野看著兩個小輩,信心滿滿地說道。
“我建一個群吧,就叫來生緣。”阿呆看著離白,想到即將要分別的三人,不由得暗生傷感。
“在寂靜的夜,曾經為你祈禱,希望自己是你生命中的禮物·····”原野抱著吉他唱起了許巍的《禮物》。
來生緣最終關門了,原野在離開之前低價賣了所有的貨,門口的電視和DVD也賣了,街道上頓時清凈了不少。他沒有說將要去哪,他也不知道他會去哪,只是說來生緣一定還會再開。臨走前他送給阿呆一張許巍的唱片——《時光·漫步》。此后的好多個日子,許巍的歌陪伴著阿呆一路前行,再也沒有走出阿呆的生活。
阿呆考上了大學,并不是很理想,但終究是去了大城市,開學時帶上了原野送給他的吉他。離白在縣里的中學一直保持著很好的學習成績,她對這個偏遠的故鄉并沒有太多期待,她要去大城市看花花世界。
各自的軌道走著各自的人生,QQ群里時常會出現原野發的小笑話,也有他在酒吧唱歌的照片,但從來沒有提及自己的生活。阿呆分享著大學的精彩生活,鼓勵著離白好好學習。離白更加堅定了要走出去的決心。
這個看似年齡差距有點大的三人小組并沒有年齡帶來的代溝,大家親如兄妹,互相分享喜悅、吐槽生活。時間久了,原野可能是因為生活所迫,和他們的聯系越來越少。阿呆大學畢業后和幾個同學一起開起了小公司,算是在城市里立足了。離白果然沒有辜負大家的期望,考上了北京的大學。
那一年冬天,阿呆去北京出差,辦完事后打算第二天去看看離白,看看那個許久未見的小妹妹。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離白和阿呆都好像已經在心中有種說不明白的情愫,他們毫不避諱地談論生活,關于理想,關于明天,關于對未來的規劃。
那晚的北京下起了大雪,有人說一場大雪,北京就成了北平。古都在大雪的籠罩下獨具韻味,紅墻金瓦,蒼老的樹木,匆忙的行人和永遠不停的車流,這座大都市好像能夠接納一切,能夠包容一切,也能吞噬一切。
阿呆閑來無事便走進了什剎海邊的一家酒吧,他已經好久沒有這樣愜意的享受過一個人的時光。今夜的北京沒有客戶,沒有合同,沒有奔波,只有酒吧各色的酒水,陌生的人群,不會被打擾,不會被安排。
阿呆點了幾瓶啤酒,獨自坐著,老板見客人多了,便安排歌手上臺唱歌。起初的一些歌曲并沒有什么特別,無非是些時下時髦的民謠,阿呆想起了他和離白坐在來生緣門口聽著原野唱歌的場景,如果原野上臺唱歌肯定好聽極了。
過了一會,一位女歌手上臺了,還沒開始唱臺下已是一陣歡呼,看來好多熟客都是沖著這位女歌手來的。女歌手的長發紅唇甚是美麗,大眼睛和酒窩在燈光下那么迷人,穿著白襯衫、格子裙,這樣的打扮雖然顯得嫵媚,但與她的年紀好像并不相符。
“大家好,我們在雪夜相聚了,這里是我們深愛的大北京。我是你們的離白。”
什么!這是離白!阿呆瞪大了眼睛看著臺上的女孩,他不敢相信這是那個和他一起長大的離白妹妹,但女孩的長相告訴他他沒有看錯。
阿呆根本沒有聽清離白在唱什么,只是感覺到一切都瞬間模糊,聽不見歡呼聲,離白變成了聚光燈下的一團光彩。離白的演出結束了,阿呆匆忙走到后臺尋找離白。
“離白!”阿呆叫道。
“阿呆哥?你怎么會在這里?”離白轉過身驚奇地看著阿呆。
他們都無數遍幻想過再次見面時的情景,沒想到真正見面是在這樣的環境,這樣的場合,沒有相見如故的親切,也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有的只是兩人的互相不明白。
那天晚上,阿呆和離白談了好久。原來離白雖然來到了北京上大學,但家里遭遇了變故,母親靠著微薄的收入要照顧重病的父親和年幼的弟弟,離白的學費和生活費就必須由她自理。離白只能出來打工,一邊上學一邊還要貼補家用,經過同學介紹來這家酒吧駐唱,一來是晚上打工不影響上課,二來是收入要高一點,遇見點歌的客人還有小費。
“離白,你遇到了這么多事為什么沒有告訴我,我可以幫你啊!”阿呆心疼地說道。
“告訴你有什么用?你能幫我多久,我自己的事還得我自己解決。”離白說著干完了一杯酒,再也繃不住的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
“離白,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這么多年從來沒真正離開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真的可以幫你。你在這里打工,每天那么晚那么累,不僅影響學業,而且你才多大,這么早就進入社會,這影響多不好。”
“哼!影響?我在這里算什么,能有什么影響?我的生活不容易,我得賺錢,我憑自己的本事賺錢,什么都得靠自己。你說你能幫我,怎么幫?是每個月給我錢還是一輩子養我?大家都不容易,別開這種虛無縹緲的玩笑了。”離白說完就離開了。
阿呆五味雜陳地坐著,他不敢相信這是那個單純可愛的離白,也怪自己沒有過問過離白的生活,她發生了這么多事自己居然從來不知道,雖然心里一直惦記著離白,但從來沒有真正的關心過她。多年不見,物是人非,原本美好的幻想都在一瞬間毀滅。阿呆一杯又一杯的喝著酒,他不知道此時還能做點什么。
“哥們,你和咱酒吧的離白認識嗎?”酒吧老板坐到阿呆對面,看起來是個玩搖滾樂的,最起碼打扮像。
“他是我妹妹,不是你們酒吧的。”阿呆沒好氣地對老板說。
“得嘞!我從沒聽說過離白有個哥哥,要不好好的大學生也不至于這么辛苦來這里打工。”老板遞給阿呆一支煙。
“我是他哥哥,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
“你好!離白哥哥,怎么稱呼,我叫鐵皮。”
“我叫阿呆。”
“離白這孩子也真是不容易,剛開始我只是以為她只是一時興起過來玩玩,沒想到她真能吃苦。不過你放心,她只是來這里駐唱,別看她打扮成熟,都是為了迎合客人。我也是玩音樂的,你的擔憂我懂,我會保護她的。”鐵皮認真地說道。
阿呆看著鐵皮還挺靠譜,也就放下了起初的成見,和鐵皮干了幾杯酒
“鐵皮兄弟,能幫我一個忙嗎?”
“阿呆哥吩咐就是。”
“我每個月給你轉2000塊錢,你幫我轉給離白。她是不會收我的錢的,你就說漲工資了或者什么借口,一定幫我按時把錢轉給她。”
“好的阿呆哥。咱玩搖滾的本心就是一個真實。你放心,我不會拿你的錢,我會做到的。”
那夜過后阿呆也沒有再去找離白,發了好多消息,打了好多電話離白都沒有回復。一個月后的一天,阿呆收到了離白的一條消息,“阿呆哥,我漲工資了,我會過得很好。勿念。”
那個來生緣的QQ群好久好久沒有閃動過消息,大家為了生活在忙碌,在應付著各種不如意,解決生活的各種麻煩。阿呆的生活充斥著談判、合同,那把原野送給他的吉他早已沉寂多年。阿呆并沒有成家,他還是惦念著離白,不知道她現在過得怎么樣。從北京回來后的第二年,酒吧老板鐵皮告訴他不用再轉錢了,離白不再他那里干活了。
大約是離白大學畢業的那年,阿呆突然收到了原野發來的消息,說是過年的時候請務必在北京一聚,有重要的事要告訴他。
阿呆從來都沒有懷疑過原野,既然他說有重要的事那么就一定有重要的事。阿呆幻想著是不是能在北京再次遇見離白,不知道原野有沒有邀請離白。
阿呆按照約定的時間和地點來到了原野提供的地址,也是在什剎海旁的一家酒吧。酒吧的名字特別醒目——來生緣。
“離白!”阿呆在店門口再次遇見了他心心念念的離白。
“阿呆哥!”離白緊緊抱住了阿呆。認識這么多年,他倆還是真正的第一次擁抱,千言萬語都顯得蒼白無力,只有互相的氣息融化了曾經的一切。
酒吧并不是很大但很別致,有好多他們童年時的擺設,一看就是原野別出心裁的設計。但他們并沒有見到原野,迎接他們的是一位40歲左右漂亮的姐姐,干練的短發,白皙的皮膚,那雙大眼睛和酒窩竟和離白有點相似。
“你們是阿呆和離白吧,歡迎你們!我是老板娘藝璇。”
“啊?姐姐你好,可是是原野哥請我們來的啊!”離白好奇地問道。
“大家先坐吧,咱們慢慢聊。”藝璇招呼大家坐下。
原野離開小鎮后就像一個無頭蒼蠅一樣,南方北方毫無頭緒的漂泊著。做過酒吧歌手,當過保安隊長,販賣過小家電,直到有一天在南方小鎮遇見了酒吧老板藝璇。那時的藝璇還也是個文藝青年,在旅游景區經營著酒吧,命運巧合讓這兩個從未相識的人有了很多共同話題。后來原野也沒有離開,幫著藝璇經營著酒吧,他們生活在一起,但始終沒有結婚。他們達成了一致,婚姻會讓一切美好的感情變質。
本來安逸的生活就這樣幸福的度過,沒想到兩年前原野在小鎮上的那家來生緣的小店鋪面要拆遷,原野得到了一筆數目不小的拆遷費。有了資金支持,原野來了精神,他堅持要把生意做大,又萌生了去大城市的想法。藝璇起初并不同意,可是多年的感情她又不肯放棄,最終同意了原野的提議。
一切準備就緒,正當他們滿懷信心開始新生活的時候,噩耗從天而降。原野得了不治之癥,是晚期。藝璇堅持要去大城市給原野看病,可原野死活不同意。他堅持要把那筆拆遷費留給藝璇,不能讓藝璇跟著他好幾年沒有著落。原野說他這輩子四海為家,習慣了漂泊,他從未想過這輩子有人會愛上不務正業的自己,遇見藝璇是他最幸運的事,此生來不及了,只有等來生早點遇見她,重新開始。
“他說他這輩子沒有幾個真心的朋友,只有兩個小朋友,一個叫阿呆,一個叫離白。他堅持要我把酒吧開在北京,因為他出生在小地方,走后要留在大城市。”藝璇淡淡地說著,她顯然是已經流干了淚,滿眼都是回憶和懷念,卻已經沒有哭出來的力量。
阿呆和離白早已泣不成聲,這位多年不見的大哥哥原來經歷這么多,這么突然就永遠的離開了,他們回憶著當年在來生緣門口的情景,想象著原野年輕時的模樣。
“他說過,阿呆總是那么的向往北京,說北京是他畢生不能磨滅的夢。后來又得知離白在北京上大學,更加堅定了要把新店開在北京的想法。他說阿呆一定會喜歡這個地方,在北京最喜歡的胡同里,唱著歌,寫著自己喜歡的文字。離白也應該屬于這里,她是個努力上進的好女孩,大城市有大城市的痛,但更多的是機會,沒有人喜歡漂泊,但漂泊的日子會讓人真正成長。”藝璇說著干完了一杯酒。
“藝璇姐,原野哥什么時候走的?”阿呆強忍著悲傷。
“一個月前。我們一起把這家店開起來他就走了。他走之前再三叮囑我不要告訴你們,要讓你們成為酒吧的第一位客人。”
聽到這些,離白哭得越發厲害了。
“離白妹妹,不要太悲傷,原野走的時候很平靜,他從來沒有哭過,甚至沒有皺過眉頭,他總是那樣樂樂呵呵的。你新簽約的那家音樂公司,是他幫你疏通打點的,他不愿意告訴你,為你的事他沒少費心思,也花了不少錢。你一定要好好努力,不要辜負他。”藝璇安慰著離白。
“姐,來生緣算我一份,我一定過來幫忙,我們一起把來生緣做好,原野哥會很高興的。阿呆哥,你也留下來好嗎?”離白擦著眼淚期待地看著阿呆。
“原野哥在這里,你們在這里,來生緣在這里,我當然也會留下來。”阿呆沒有猶豫。
酒吧的音響想起了音樂,播放的是周杰倫的《雙節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