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叛了鴿子，她再也不理我了。

（1）舊人不相忘，睹物最相思。

我去鄉下采風的時候，路過鴿子的奶奶家，她熱情的把我拉在椅子上坐著，一只手拉著我，另一只手放在我的手上，輕輕的撫摸，她總是含笑的看著我，仔仔細細的，一點也不打馬虎。

她看著我的眼睛，忽然冒出來一句，“哎呀豆豆這眼睛和我們家鴿子一模一樣。”

我愣在那，不知道怎么回答，旁邊，鴿子的爺爺放下煙斗，有點責怪的看著她，“你也真是老糊涂了，凈瞎說！！”

說完，就嘆氣的把煙斗別在褲袋上，轉過身走出去了，獨獨留下緩慢的步履聲，在我腦子里回想。鴿子的奶奶不理他，繼續拉著我的手，和我嘮家常，她問我工作好不好，吃的好不好，問完一個勁兒地捏著我的手，批評我，“現在小孩子就是不好好吃飯，你看看你都瘦的不成樣了，以前和鴿子到奶奶家玩的時候白白胖胖的，現在太瘦了不好。”

是的，我在鴿子走后，瘦了很多很多，再也不擔心自己的體重別人抱不起來了。我曾今和她打賭，“等我瘦到九十斤，你就給我介紹對象。”

鴿子的答應的很爽快，“行，到時候，介紹一堆任君挑選。”

“好呀好呀，我到時候找個又帥又有錢的，還愛我愛的死去活來的那種。”當時鴿子聽我說完這句話喊我豆豆，豆豆臉皮厚。

可是她不知道，我想要的只有顧景明。

奶奶將鴿子的手機遞給我，叫我幫她刪刪垃圾消息，“整天一個勁兒的響，我接了一兩個我就煩了，后來人不打了，就老是發消息，可把我和鴿子爺爺煩到了。”

我了然，雙手接過手機，一條條的翻閱，無非都是些問候的短信，我瞧見了，就直接刪了，然后拉黑，這些人本著善意的目的卻做了壞事，一次又一次的提醒著想要忘記的人。

滑到2016年十二月底的時候，我看見了一條短信，發信人是顧景明，他說，“鴿子，我愛你。”

我的手停住，內心毫無波瀾，對于他的告白，我一清二楚，雖不是喜聞樂見，但也未做過什么阻攔他們兩之間的事，而我現在看到這條信息，我卻想到世事無常，替他們惋惜，替自己釋然。

得不到的我不能強取，我會祝福他們，一心一意的，不帶一點雜質的祝福。

我最終沒有刪除這條短信，替鴿子好好保存了下來，“奶奶，我都刪好了，以后，就沒人打擾你了。”

奶奶接過去，連聲的對我說謝謝，然后點開了鴿子手機的相冊，滑過一張照片給我看，照片上的鴿子已經有了很長的長發，柔柔軟軟的散落在胸前，笑的很清澈，奶奶說，“我們家鴿子長得真漂亮”

我點頭，她一直很漂亮。

我告別奶奶的時候，她忽然拉住我，把我拉進后院，神神秘秘的打開遮布，打開的時候，我才看見那輛勾勒在時間罅隙里的自行車，那時候，鴿子第一次騎車帶著我歪歪扭扭的去上學。

一路上，總是回過頭看我，笑的賊兮兮的，問我坐著舒不舒服，再扭過頭去，時時要翻了車，撞了人，然后她就罵罵咧咧，一路囂張到學校。我記得，那時候，顧景明總是跑著就能追上我們，嘲笑鴿子，“鴿子你這傻樣，騎車都這么慢。”

鴿子聽到這話，咬牙切齒地把腳踏踩的咯噔咯噔的響，一下子就給顧景明甩了好遠，留給他一個極其瀟灑的背影，十幾年前的我就坐在自行車的后座上，看看鴿子，再看看他。

晃晃十幾年過去了，我也記得，鴿子甩掉顧景明時候，眉角飛揚的弧度，以及顧景明跑得氣喘吁吁時嘴角不經意露出的笑。我那時候真是像極了小公主，被鴿子小心的呵護著。

人是感性動物，那輛自行車明明只是個不會說話的物件，停在那一動不動，我眼淚卻偏偏不爭氣的掉下來，一發不可收拾，奶奶用手幫我把淚抹掉，心疼地安慰我，“別哭了啊，你怎么哭起來了呀，不哭了不哭了。”

她哽咽著，說完了后面的話，“鴿子以前就喜歡騎著自行車滿村逛，現在你幫我把自行車帶給她，放在這也浪費了，沒人騎，還占地方。”

“豆豆乖啊，不哭了，我和鴿子的爺爺也活不了多久，一天天的也就這么過去了，看著你們從小長到大，也知足了，萬一哪天我們不在了，你們年輕人啊可得把日子過好。”

“豆豆以前可不哭的，三個小孩就你文文靜靜的，不說話。”

奶奶偷偷背過身去摸了把眼淚，回頭催我趕緊走，說一會天黑了，就不好走了。

我點點頭，讓眼淚躲起來，終于騎著鴿子的自行車離開了，一直騎著，往天上看飛過的雁群，不敢回頭，帶著奶奶的期盼，和鴿子的歡樂走了，鴿子的奶奶說，冬天又要來了。

人死不過一杯黃土，我的鴿子只是飛上天了。

我打電話給顧景明，我說，“我在你樓下。”

他接電話的時候敷衍了事，磨磨蹭蹭幾分鐘才下來，看見我也只是靦著臉，說話像是冬日里結冰的湖水，透著寒氣，“你干什么？”

我無意再與他爭論，把自行車鑰匙塞給他，直接走了。他愣了一會，再回過神時，我已經坐上了公交，他在后面大聲的喊我，“豆豆，謝謝你！”

我不理他，直接坐在座位上發消息，眼淚不知怎么的就掉在了手機屏上，我在心里暗自嘲笑自己，人越來越脆弱。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大家都看著他，明明不相關，卻總是有一顆關注別人的心，不過戲中人再也沒有心思去理會，我們三個人之間終于結束了。

以前不明白王朔的《過把癮就死》里“兩個貪心的人挖地下的財寶，結果挖出一個人的骸骨，雖然迅速埋上了，甚至在上面種了樹，栽了花，但兩個人心里都知道底下埋了什么，看見樹，看見花，想的卻是地下那具骸骨。”真正的含義。

現在懂了，看似牢固的三人，鴿子走了之后，就潰不成軍，我和顧景明之間大概什么都沒有存在過。

我對部門的沈經理說，“我愿意調到X市。”

這個城市沒有鴿子，我也不用留著了，鴿子的奶奶一直都很清醒，她只是不愿意承認，她說，“你帶著鴿子的那份一起活著好嗎？奶奶就拜托你這么一件事，鴿子她就不寂寞了。”

我的鴿子呀，你可曾在我的夢里出現。

我要帶著你去別的城市，顧景明再也見不到，只能看著你的車睹物思人，我不放過他，也不打算放過自己，這一直是個圈套。

（2）鴿子燉土豆嗎哈哈

顧景明時常嘲笑鴿子和我的組合，他第一次見我的時候，只顧著看鴿子摔壞的書包，嘴里不饒她，“回去我就和沈爺爺說，鴿子天天在外面打架。

鴿子齜著牙，拍掉顧景明賤兮兮的手，威脅他，“你敢，你敢說，我就把你的作業給撕完！”

要不是為避免他們兩個繼續爭吵，我從鴿子身后走出來，拉著鴿子的袖子告訴她我們快遲到了，顧景明大概不會注意到我，他問鴿子，“這小丫頭誰啊。”

鴿子立馬笑了，拉過我湊上前去，裝作神秘的告訴他，“這是我剛救來的小女友。”說完，不客氣的跳起來拍顧景明的頭，拉著我飛快的跑了。

“傻蛋，還不快點，要上課了！！”

我偷偷回過頭去看顧景明，他穿著短褲短衫，腳下踩著一雙拖鞋，回過神再追上來，也不惱，就只是死纏著鴿子，一遍一遍的重復，“鴿子和土豆的搭配嗎？好不好吃？好不好吃？”

鴿子煩極了，就讓他一邊去，“滾滾滾，你有本事去給我抓只鴿子回來，大爺就燉給你吃！”

小學時候的顧景明老是纏著鴿子，走在哪都是小媳婦的樣，自稱大爺的鴿子總是幻想著劫富濟貧，持刀橫行，而我就像是托在他們身后的小跟班，跟著他們的腳步在后面追，鴿子經常回過頭來，問我累不累，我說不累不累。

我在后面，可以清楚的看到，一個少年，穿著拖鞋閃閃發光的少年，和一個放蕩不羈的短發少女。

沒錯，紫霞仙子的意中人是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踩著七色彩云來娶她，可是我等來了我的紫霞仙子，她做了我的蓋世英雄，我的鴿子，她風風火火，張揚肆意的來到我面前，帶我脫離了過去。

我說鴿子鴿子帶我飛吧，她就帶我離開了，我說鴿子鴿子你回來吧，她卻再也不理我了，一個人遠走高飛。

小學時候，鴿子剪了短發是因為腦袋上面起了濕疹，初中時候，鴿子是為了行俠仗義要做小英雄，高中了她把心思用在了學習上，嫌長發麻煩。而我不同，我小學就開始留了長發，母親會給我打扮的很漂亮，很多叔叔見我就夸我，我一開始歡歡喜喜，后來惶恐至極，終于在高中我偷偷剪了短發，為此我開心了半個月。

我的父親長年在外打工，時常顧及不到我和母親，也是從那時候起，我的家里開始有很多叔叔來做客，家里燈壞了有人來修，家里沒有米了，有人來送，我有很多很多零花錢，一開始沒人一起分享，后來有了鴿子，她讓我把錢扔了，我不明所以。

后來直到我的父親拋棄了我們，我才知道，我的母親堅韌卻又不甘于寂寞。

我的家里來過很多人，我都數不清了，我坐在門口等著他們出來，他們時常會盯著我瞧，然后看母親，莫名一笑說，“你家丫頭長得不錯。”

年紀小一點的時候會躲到母親身后去，害怕的看著她，她卻不理我，她說，“你趕緊長大，整天煩死人了，半夜哭哭啼啼，真是掃興。”

從那以后，我害怕長大，我在夜晚，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里，詛咒隔壁的母親和其他人，他們毫不在意揮霍自己的欲望，不忌諱別人嗤笑的目光，可我我怕，很怕很怕。

我惶恐某一天的到來，我孤立無援的等待著，等待著我的救世英雄，索性鴿子她來了。

初三暑假的夜晚，洗完澡后我嫌悶的慌，就穿著睡衣坐在門口乘涼，想著還有多少天可以開學，跟在顧景明的身后，然后和鴿子一起上學，可惜我等來了我母親的顧客，一個長得黑黝黝的男人，我默默的把椅子往旁邊移，讓他走過去，可是他沒有，他站在我面前停住了，我抬頭睜大眼睛看著他，接觸到他猥瑣的目光時，我一陣惡心，我想逃，逃掉，再也不想看見他，他用手抬起我的下巴，我嗅到長年吸煙的煙薰味，難聞的令人窒息，一瞬間感覺自己真的喘不過氣來，他邪惡的往我脖子下看，嘴里說道“你的眼睛真好看。”

我一下子跳起來，掙脫他的束縛，大喊一聲“媽！！！”

用盡全力喊完之后，我全身開始發抖，我想我媽要是不出來，我這輩子就完蛋了，我不曾擁有過什么，但是為什么要讓我失去更多。

“老張呀，你來了，我剛洗完澡呢。”聽到這句話，我的心一下子跌回去，我回過頭看見母親倚在浴室門那，頭發濕淋淋的正往下滴水，已經弄濕了她剛換的裙子。

她把那男人招呼進去，回過頭來瞪著我，眼神莫名的讓人心慌，“整天在外面瞎晃悠什么！！不是叫你沒事在房間里好好待著嗎！！！”

那是我第一次那么感謝她，感謝她在我生命中第一次出現的那么及時，我看見他們兩個調笑著走進臥室，關上房門，腦子里趕緊甩掉男人的手放在我媽背后肆意妄為的畫面，我跑了，我幾乎是想都沒想，就從家里跑了出來，那個地方，我一刻也不敢待了，我記得那晚夜光照在樹枝上面投射下來的影子，那里面很黑很黑，深不見底，那晚的我很累很累。

我跑啊跑，敲響了鴿子家的門，鴿子打開房間門，看見我站在門外氣喘吁吁不說話的樣子，一下子嚇傻了，趕緊把我拉進去，慌張的問我怎么了。

我坐在鴿子的床上，那一刻才感覺到自己的汗已經流了滿臉，頭發貼在臉上，黏膩臟亂，我拿眼睛看鴿子，說不出話來，鴿子后來和我講起這件事，她說她看見了恐懼和殺意，以及絕望。

所以那晚，她拉著我又回到了我家，躲在我家窗臺，叫我雙手捂住耳朵在旁邊看好，我沒有聽她的話，房間里齷齪的勾當我比她清楚，我聽的也比她多，一個星期總有那么幾天，我在房間里死死盯著墻發呆，不能入睡。

“啪”的一聲，是窗戶破碎的聲音，對我來說，動聽悅耳至極。她帶著我砸了我家的窗戶，拉著我拼了命的往外跑，我笑著聽到身后屋里我媽的尖叫和那男人的辱罵聲，鴿子也笑了，她的手牽著我的手，我看見我的裙擺和她睡褲的褲腳挨在一起奔跑。

晚上我們躺在一起，她刻意沒有關燈，她說，“豆豆，晚上有事你叫我。”

我點頭，她忽然從床邊滾過來，抱住我，伸出手摸我的長發，她的聲音干凈透徹，從她的喉嚨傳到我的胸口，“豆豆，你莫要怕了，有我呢！”

我也伸出手抱她，看她不及耳的短發，一不小心笑出了聲，我的鴿子呀，她伶仃瘦弱，卻給了我莫大的支撐。

她埋怨，“這么煽情，你還笑。”

后來不知怎么，上了高中我一天天長胖，一天天變丑，母親也很少帶陌生男人回家，他們會在外面賓館里快活。我松了一口氣，丑就丑點。

可是我喜歡的顧景明會不會嫌棄我。

（3）青梅竹馬往昔過，砸金碎玉琉璃生

顧景明和鴿子是什么時候認識的，大概是從出生就在一起了吧，我時常走在他們后面見他們打鬧，他說她傻，她說他是豬，我在后面哭笑不得，于是顧景明回過頭來，認真的看我，“豆豆，你覺得呢？”

我兩個人之間都瞧瞧，堅定的回答了他的話，“你是豬。”

哈哈哈，鴿子大聲的笑起來，“休想用美色，欺騙我的女朋友。”

顧景明不服氣，一直搖頭，說我們兩個狼狽為奸。

鴿子說，他和顧景明小時候一起偷過爺爺家的雞蛋去換糖；一起下河逮螃蟹，褲子濕了，脫下來抱在懷里捂干了再穿回去，才敢回家；一起養過流浪貓，后來被一個瘋子打死了 ，小小年紀的顧景明為此還大哭了一場，最后是鴿子帶他去找了一條剛出生的小狗給他才稍稍好些；小時候家里忙，他們兩個還擠在一個浴盆里洗澡。

鴿子當著顧景明的面說，“他身上哪個地方我都瞧過，愛流鼻涕的豆芽菜哈哈。”

我不好意思直接笑，只低著頭忍著，于是顧景明就追著鴿子到處跑，追到了，就賤兮兮地說，“咱們這點破事，天天說，小女孩子害不害臊，嗯？”他低過頭去看著鴿子的臉，忽然想到了什么認真的問鴿子，“你這小丫頭不會是要我對你負責吧”

鴿子聽了，一把推開他，大聲叫喚，“負責你個鬼啊，大爺我需要你負責？？？”

“那就好那就好。”顧景明訕訕地收回被鴿子推開的手。

可是我記得，那天鴿子紅了臉，拉我走的時候，手心沁滿了汗，顧景明沒有再笑嘻嘻的追上來，而是愣在了那里，看著自己的手。

他們不知道，他們終究逃不過青梅竹馬這個圈子，年紀一樣大的感情怎么能逃過。

初三畢業的那天晚上，我和鴿子看見，顧景明被一個女孩子叫了去，兩個人出來的時候，剛好看見我們兩個，鴿子沒有說話，我就替她說了，“今晚鴿子奶奶叫我們一起去吃飯。”

顧景明有點尷尬，解釋道，“那個那個，我們·····”他說話，卻不看鴿子，我是個旁觀者，看看他，再看看鴿子，鴿子卻拉著我走了。

那天晚上的那頓飯，有鴿子的爸爸媽媽，有顧景明的爸爸媽媽，他們坐在一起，又聊起了他和鴿子，打趣他們兩個天天粘在一起。

可是兩個主角卻像吃了蒼蠅一樣，一句話也不說，鴿子奶奶瞧出了不對勁問怎么了，他們兩個都不回答，我就說，“畢業了，他們兩個比較傷感。”

晚上，鴿子拉住我，在院子里的樹下問我，“豆豆，我好像有點不對勁，是不是？我好像·····”

我沒聽完她的話就點了點頭，樹葉間隙被燈光照的亮灑在鴿子的臉上，我看見她透漏著懊惱，她問我，“豆豆我該怎么辦？”

等我從豆豆家出來的時候，我看見了門口的顧景明，“你還沒走？”

“等你呢”他轉過身去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