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魯迅說:“有誰從小康人家而墜入困頓的嗎?我以為在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見世人的真面目。”(《吶喊·自序》)
? ? ? ? ?我以為如果反過來,從困頓人家上升小康人家,也是可以看見世人的真面目。
? ? ? ? 我的父親之前被鄉(xiāng)里叫做:狂。因為他喜對人事進行一番品頭論足,口氣很大,好似某件事很簡單就可以解決。說是叫做狂,其實里面包含著取笑、不屑之意,只不過被包裝在一個似是而非的詞語中。就像有一些人說一些話來傷害你,你要與他真論,他們就會笑嘻嘻地說:干嘛這么認真,開玩笑的啦。你若不放過他們,反倒顯得不大度。人們會笑著聽父親的長篇大論,然后時不時打斷調(diào)侃幾句;或者忙著自己的手中的事,父親的聲音就成了過年時電視節(jié)目般的背景音。
? ? ? ? 然而,萬物皆會變的,變化起源于父親賺到錢了,即使只是比鄉(xiāng)里人多一些。奇妙的變化啊。對于旁邊的我來說,仿佛達爾文在看物種的演化般,太奇妙了。首先是鄉(xiāng)里人對父親的品頭論足相信了,沒有了調(diào)侃,只有更多的附和,還會找事例來佐證父親的長篇大論。父親很是喜歡把他在外鄉(xiāng)拼搏的艱辛,旁邊的人也會感概一下;父親再說到以前落魄時的困窘,來一句:你看有哪個人來幫我?旁邊的人就異常尷尬,東扯西扯。以前,門前只有荒草,現(xiàn)在客人多了,早上喝早茶時就可能有人來做客。客人包括父母雙方的娘家親戚。不但親戚愛來家里,父親也變得喜歡去親戚家,尤其是母親的娘家。從我記事起到父親的收入超過鄉(xiāng)里人之間,我從未見到或聽到父親到母親的娘家作客,都是母親牽著我一步一個腳印走到親戚家的。
? ? ? ? 分裂感,強烈的分裂感是你和他相處久的一個確定性的感受。一方面,父親他 喜歡給你描繪未來的美景,比如“過年給你買個電腦,多少錢你講,放心講,六千夠不夠”,“你媽媽說說你想買個相機啊,等過幾個月,上面結款了,打你卡上”……然而實際情況呢?他會無聲無息地不提他說過的話,若向他提起,他臉色一變:“這數(shù)碼產(chǎn)品很快更新?lián)Q代,你根本跟不上更新?lián)Q代,你們年輕人還不會賺錢”,“你看我連空調(diào)都不舍得買”。但很奇怪,他不給你錢卻希望你能憑空為他辦事,比如叫你拍照,叫你開軟件,還會怪你怎么這么慢,說:“你總是要拿錢買電腦買相機”。然而他卻有意無意地忘了他雖然答應許多事,卻實際一件也沒辦到。或者他腦子里有一種錯覺以為他答應過的事他已經(jīng)辦到了?另一方面,他把問題說得很輕易,但真正要他解決可不是他口中的那么輕易。面對問題,他總是來一句:“最壞的情況下也是……”不知是為何,父親的“最壞”與別人的定義不同,其口中的最壞實質(zhì)還是一件好事。聽的人心里一寬,對父親也就更信賴了,迷迷糊糊地喝下這碗表面是“最壞打算”實際是心靈雞湯。比如他會說:“現(xiàn)在找不到工作不要緊,最壞也就是找個小職員的工作,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嘛”。若是真信了他的“最壞”式心靈雞湯,倒霉的是你,吃下苦果的也是你,與他無干。
? ? ? ? 在我小學時代,家里與電力公司起爭端,被抄電表的職員斷電。在晚上,全家人圍著一根紅色蠟燭吃晚飯。在暗黃的燭光下,父親說:“人家外國人也是點蠟燭,這叫浪漫;咱們可以在屋頂安發(fā)電機,我們不要電力公司的電了,我們自己發(fā)電,多了還可以賣給隔壁。”然而,爛漫的燭光我們沒有看到,只有昏昏暗暗的光,和嫉妒的不方便,仿佛是封建時代的家;發(fā)電機到了今天也沒見到。至從那晚之后,父親也沒再對電說過什么話,仿佛我們家真的不需要電似的。最后,還是爺爺拉下老臉道電力公司去找主管投訴,家里的電燈才亮。如今回想來,父親的種種說辭乃是阿Q的做法,掩蓋失敗的臉面。
? ? ? ? ?好賭。好賭卻不善于賭,經(jīng)常輸錢。不但不善賭,賭品也不算好,贏了心情大好,輸了臉色陰沉,要找發(fā)泄口。多次信誓旦旦說再也不賭了,每次回家,行李剛放下就去賭場。因為賭錢跟母親經(jīng)常爭吵,說:幾百塊錢算什么賭?現(xiàn)在,這點錢根本不賭不倒。
? ? ? ? ?不可否認的是,父親的談吐很是風趣。也是,如果與你對談到人會給你描繪美好的未來,對你的擔憂的事他說:“最壞也是……”而這里“最壞”卻是好事,你也會喜歡他的談吐。但這也僅限于你是外人,家里人要享受與外人的同樣的風趣,得等父親的心情大好。這也是很奇怪的事 ,世上竟然還有人對外人和藹可親,談吐風趣,滿臉笑容;對家里人卻是心情好一切都好,心情不好,家里人就是出氣孔。
? ? ? ? ?當他高興時,所有的事在他嘴里、腦子里都是簡單的,盡在掌握的 ;然而,真要他去解決時,他又是眉頭緊鎖,臉皮僵硬,大談世道艱難,人心不古。 ?不高興時,他 就是一顆炸彈 ,自己爆炸,也要毀傷周圍的一切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他與我們的相處讓我想到爺爺,或者是鄉(xiāng)里的一種宿命遺傳。年輕時,家里的經(jīng)濟由爺爺扛,脾氣很大,罵妻打兒,春風得意 。受盡責罵與委屈的叔叔和姑姑也只能忍言吞聲。等年老力衰,做不了體力活,不再是家里的頂梁柱,此時年輕一輩可以獨當一面,爺爺開始 被欺壓多年的兒子斥罵不已,唯唯索索,直至魂歸黃泉,好不凄涼。現(xiàn)在,在飯桌上父親與我嫂子經(jīng)常起口角爭端,火藥味十足,話里藏針,看起來每次都要擦槍走火,卻次次都能踩剎車。看起來,嫂子在等待時機,畢竟哥哥羽翼還未豐。父親在我嫂子那里討不了優(yōu)勢,轉(zhuǎn)而時不時當著嫂子的面責罵哥哥,以達到殺雞給猴看的威勢。哥哥臉色很難堪,或默不作聲低頭吃飯,或打哈哈轉(zhuǎn)移話題。如果沒推斷錯的話,父親與哥哥將重演爺爺與叔叔的事,猶如鄉(xiāng)里年輕一輩與老一輩的故事。
? ? ? ? 父親是如此的急躁,他似乎認為自己是神,說一句話,底下的人馬上就能辦到。不給人時間,過一會兒,就問好沒好,接下去就是你到底會不會,在接下去就是粗話連篇了,怪你沒本事。不理會別人的行事方法和節(jié)奏,只關心自己的目的能不能快速達成。
? ? ? ? ?父親是怎么樣的一個人呢?自大又自卑,因自卑而自大,以自大掩蓋自卑。他未忘記年輕時的困窘,一分的成就便吹成三分,還要遇見人就講;喜愛和人吹噓自己年輕時的困窘,并不是因為內(nèi)心和過去所受的委屈與傷痛有了和解,只是向人證明自己的本事,過去越艱難越證明自己現(xiàn)在有多成功,還是對過去耿耿于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