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樹

后院里的熱鬧漸漸減少了,就連后院的門都快遺忘了。??????????????????????

一路上都是泥土散發的厚重的味道,夾雜著馬蘭花的清涼,油菜花的嬌甜,麥子的韻熟,還有一股股牲口糞便的寡味。時不時,天空劃過一道排列整齊的鳥,咕咕叫囂著,好像嘲笑地下耕作的人。

這是村子的主干道,每天都會有班車經過,偶然才會出現幾輛私家車,經過時總會引起一陣喧鬧。那是羨慕的眼光,又有點鄙夷。連接主干道的是許多鄉間小路。有一條小路靠近學校,一個很小的學校。學校里有奔跑的孩子,嬉鬧的孩子,還有一會在教室上課,一會在田里的孩子。沿著小路走,可以看到一堆大石頭,家里的女人做完了家里的活,就在這扎堆,拿個鞋墊子扎扎花,抱著孩子哄一哄,然后張家長李家短,說說這家的媳婦跟人跑了,聊聊集市的花布、針線價錢如何,如何。


轉過大石頭,就可以看到熟悉的大門,那是我在老家的回憶。花園,里面種滿了芍藥、丁香等,一些叫不出名的顏色的點綴。狗兒吃著家里簡單的剩飯,

門里的花香傾倒在行走的路旁,有點淡淡的彌留之意。院子里有一個磚砌的小卻堅守著偉大的事業,很遠處有人經過,它也要吠一吠,好殺一殺來人的煞氣。風一轉,滿頭的花瓣打落,眼前便是七彩的夢蝶揚姿繞旋。

后院才是我真正的夢樂園,那是屬于我自己的小秘密,誰也不知道,誰也搶不走。紅櫻桃,白櫻桃晶瑩飽滿,勾起了我舌尖的跳躍,那點點的色豆綴在樹干,好像插滿了瑪瑙琉璃簪子的花姑娘。涼李還是羞澀的綠,包裹著對成熟的期待,然而酸酸澀澀的味道卻總是倒了我的牙齒,但我依然愿意嘗嘗青澀的味道,感受生命的召喚。我的最愛呀,是掛滿了枝頭,在綠色中探著小腦袋,時而還害羞的臉紅,她的身材魁梧,我喜歡爬到她的懷抱咀嚼這一刻的喜悅。

蘋果樹,像性感的女郎,引誘著犯罪。

家里的蘋果樹是后院的霸王,她的高挑身姿已經越過房屋的圍墻,眺望著遠處羨慕的目光。我記得后院的墻總是被孩子扒的條條傷痕,村子里不管多么矜持的孩子都難擋她的誘惑。那一年,蘋果樹像到了發情的年齡,不經意之間,紅透了整個樹冠。孩子們偷的太厲害了,大伯就在后院蹲守,拿著抽人的木條子等著他們。大伯教訓了一番,自己爬上了樹摘了好多又大又紅的蘋果,讓他們帶走。我看到了孩子們的嘴角揚了上來。

我喜歡大人把蘋果樹的蘋果摘下來,讓我發給門外玩耍的孩子,我覺得自己好像是大人,掌管分配的權利,一種自豪感膨脹起來。我家的蘋果讓門外的孩子咽了咽口水,我的虛榮心像氣球一樣吹大了。

老家是經常不去的,除了過年串串門,也就只有小學放暑假的時候才去。奶奶和爺爺會帶著我住上一陣子。有一年正趕上老家蓋房子,家里沒有太多住的地方,我和奶奶被安置在原先放雜物的屋子里,我對那個屋子簡直厭惡極了,早上起來墻上會有多只軟體動物朝著我惺忪的睡眼笑,那是一種作嘔的難狀。我和奶奶都忍受不了了,于是搬到了沒有門也沒安窗的新房子。用床單做了簡易的窗簾,遮擋夜深的風。

村子里的夜色是深色調的,那種感覺就好像有一塊大黑布包住了天空,黑的發深,黑的發亮。夜晚的風吹起了我們簡易的床單,我看著天空,黑壓壓的云像鬼一樣,嚇得我閉死眼睛,蜷縮在奶奶溫暖的懷抱。

老家的前面是開闊的一片地,大家都叫它前灘。前灘有一條小溪,溪上有座橋,恐怕也不能稱做橋,其實就是一根電線桿子立在小溪之上。溪水很淺,可以看到水里生長的植物,水草拖著長長的尾巴,在水的波動下跳躍,狂躁,飄搖。有時溪水上會有泡沫的味道,七彩的油跡蔓延在水上,構成了水上圖畫,那是婦女站在溪邊的大石頭上,洗滌家里的衣服,用腳踩洗厚重的毯子。肥皂打起的節拍,跳動的彩泡,在婦女腳下綻開了花。

那時年紀小,卻也最愛跑,常常是下了河,也上了山。村子里的幾個女孩子帶著我在河里“打攪洗”[①],赤裸裸的在水里,我還有點難為情,她們卻在水里談笑風生。一個大點的女孩甚至在水里撈出了一只黑色的雨鞋,她還得意的掛在自己的小腳上,向她的同伴炫耀她的“戰利品”。我們“打攪洗”的地方不是小河,而是一個積滿水的沙坑,那兩年沙子買了好價錢,幾乎每家每戶都要挖沙子,恨不得晚上不睡覺將村子的沙子都挖了。一個個沙坑成為孩子們的“樂園”,家長的“錢包”。而這個“錢包”卻有危險,小孩子進去了,可能就出不來了。父母也告誡我,不要去沙坑,可是孩子的天性是好奇與嘗試,孩子的生命暫停在沙坑,是孩子的錯嗎?如果沒有那些沙坑,或許孩子鮮活的生命還在田野里回蕩。

我還當過賊,偷過人家的豐收。

一大片的大豆地,豆子朝天生長著,原本綠色的葉子邊沿有些發黑,那其實是成熟的標志。我們穿梭在大豆地里,陽光瀉在我們每個人的臉龐,那是一張張純真的笑臉,卻也禁不住豆香的糾纏,伸手揪了大豆,剝了皮,放在嘴里細細的咀嚼,淡綠色的汁水順著我們換牙的大縫流出來,我們吸吸嘴、運運氣,不舍得醇厚的味道流逝。我帶著奶奶的白氈帽,她怕我在烈日曬黑,我卻怕豆子摘不滿帽子。

麥子在黃卻未黃的季節,成了過路人美好的吃食。那是一種黃泛綠,綠綴黃的顏色,微風飄過的地方就是一陣麥香。人兒罪惡的手伸向了發黃的麥兒,穗頭在手里捻捻,里面的麥子和麥皮就脫離開來,一粒粒光潔的麥子,還透著青白,剩下的就只有糯糯的嚼勁,和留在嘴里打旋的味道。我愛隨手捕獲這粒粒的豐收,將它放入心中。大人們還喜歡“烤麥子”,將小木棍或者雜草點著,在星點的火苗上炙烤大大的麥穗,這一刻,麥子的味道更加深厚,更加濃郁,飄到了大人的記憶,那也是他們兒時的歡樂。

沉靜而美麗的鄉夜,有蘋果樹的香甜。夜風大了,果子也被打落在地上,孤獨的望著天空,祈禱著星星。


我記得那是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可怕。老家傳來了噩耗,大伯走了。大伯是個極愛孩子的人,我們每個孩子也跟他極為親昵。因為他胖胖圓圓的身體,我們都叫他“氣球大大[②]”,每這樣叫,他都要打我們的屁股,但眼里全是濃濃的關愛。他就這樣走了,撇下了體弱的妻子,還在上學的女兒和兒子。還有我們這一群深愛他的人。

蘋果樹也愛著他的主人,也許她也悲傷了,我很少再看到紅彤彤的果子,點綴在單薄的枝干上。

前灘原本有一條小溪流,可是現在卻消逝在我的眼際,它被當地的人引走了,留下的只是當初婦女洗衣的影子。原來玩耍的平地現在也蓋滿了房子,像“一排排穿著白衣服,帶著紅帽子的胖孩子”。這是我不喜歡的,他們占了我曾經的歡樂。大石頭,樹蔭下,婦女們去哪里了?她們不帶孩子了嗎?她們不納鞋底,繡鞋墊了嗎?她們已經帶著孩子,和丈夫去外面打工,不愿回來,拿著鋤頭、鐮刀,面朝黃土背朝天。村子里的公路越來越好了,孩子的生命卻越來越危險了。車子普及到每家每戶,車軋了孩子,都不知道。

我的最愛呀,還是后院的蘋果樹。每一次的搖曳,都牽動我的情思,回憶美好的記憶。可是你也會停下來,停下來思考世界,帶走我的思緒。

現在,我回到老家,必走進后院里,一個人感受回憶,我也不想分享我的這片園地,只要靜靜的,閉上眼,靠在蘋果樹的枝椏。也許是奶奶離開時帶走了這顆果樹的豐碩,今年,她居然沒結果子。

蘋果樹,我聽到,遠處傳來,她微風里飄蕩的身影。

[①]?“打攪洗”:在小河里洗澡,戲水。

]②]大大:對伯父的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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