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奇聞

墜落西山的日頭收盡了最后一絲光芒,天色暗淡下來,白日的酷暑似乎失去了淫威, 夜風穿過高大的白楊樹,樹葉子嘩啦啦地響起來,小山村如被水沖洗過一樣涼爽清幽,炎熱帶來的煩躁也一掃而光。

吃過晚飯,窩在躺椅里,我輕搖蒲扇正享受這片刻的悠閑和涼意。忽然,村頭二爺爺家傳出一陣喧鬧聲。村子里人少,住的也集中,村頭到村尾也就兩分鐘路程。

正這時,鄰居胖丫跑來叫我一起去看熱鬧,我倆同歲,一起上的學,無話不談。

二爺爺家四個女兒,如今只剩下最小的芳姑還沒嫁出去,她今年27歲,不算小了, 皮膚有點黑,五官還算端正,因她身上總發生些奇事,也沒有人敢給她說媒。

毫無疑問, 經常被鬼附身,確實是奇事。聽老人說,人要秉氣弱,那就容易被不干凈的東西盯上,邪氣趁虛而入,附體顯靈。秉氣是個什么東西,我到現在也不明白,總覺得這一切,玄之又玄,非常人能懂。

我們倆并肩往村頭走去,天邊一彎黯淡無光的月亮,四周是黑黝黝的野獸脊背般的山,不時傳來鴟梟詭異的叫聲,我不由得挽起了胖丫壯實的胳膊。

二爺爺家門口的路燈亮著,二奶奶靠著大門邊咒罵邊抹眼淚,門前放著幾把乘涼的竹椅,芳姑就在這些椅子前,又唱又跳,凄慘的唱腔,夸張的手勢, 直勾勾的眼神,甚是駭人。之前聽說過她附體的事,但當時上高中的我在校住宿,這還是第一次親眼所見。

一會功夫,門前就聚了一堆人,正這時,緊皺眉頭的二爺爺領著村里的神婆走過來,眾人知趣地讓開路。

神婆是個五十多歲神叨叨的婆娘,平時愛跑廟燒香, 知道祭祀神靈的禮儀,會給嚇著的小孩子出出驚。

芳姑看見神婆,忽然安靜下來,誰也沒料到,她“啊”一聲張著大嘴就朝她撲過去,眾人驚得往后一退,也不知誰撞了下,讓我差點摔倒。

神婆一躲,閃到芳姑身后,伸手就抓住她的頭發,向眾人喝了一聲“還不按住她!”人群里立即出來幾個小伙子,一齊將芳姑摁倒在地。

然而,事情更詭異了,芳姑不停掙扎,也不知道瘦弱的她哪來的那么大力氣,四個年輕力壯的男人竟制服不了她。眾人看傻了眼,正這時,神婆摸出一把小木劍,按在芳姑額頭上,吼道:“你這禍害人的東西走不走?再不走就扎手指頭了!”胖丫悄悄告訴我,“那是桃木劍,辟邪。”芳姑似乎安靜了些,她捏著腔說:“別打我,我來看看我爹娘就走。”芳姑平時的聲音很沙啞,不是這種尖細的嗓音。

神婆厲聲問道:“誰是你爹?”芳姑神色悲戚,竟然報出了我爺爺的名字。圍觀的人們,這下議論紛紛,“難道是他家的老三?”我從見過我三姑,我出生時她已經歿了。聽人說她當年是出了名的漂亮,品性溫柔,后來嫁到十幾里外的村子里,誰知生了孩子沒多久,高燒不止,就那么撒手去了。那孩子,也就是我表姐,被我大姑抱去養了,今年都十八歲了。

這時候,二爺爺發了話,讓人去請我爺爺奶奶過來。二爺爺和我爺爺本是親兄弟,年輕時鬧了別扭,這幾十年里兄弟倆沒搭過腔,鬧得跟仇人一樣。

得到消息,我的父母和爺爺奶奶很快趕了過來,芳姑一見他們,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拉著我奶奶的衣襟,放聲大哭,那悲痛欲絕的哭聲竟惹得在場的人無不動容,我的眼睛不由得也濕了。

芳姑邊哭邊訴,“娘啊,我過得苦啊,這幾年也沒人送錢給我,房子漏了也錢修,我都沒處住啊。”我奶奶拉著她手落淚,“云啊,我苦命的孩子啊。”

我拉著胖丫擠到我父母身邊,聽見我爸跟二爺爺的兒子,我石頭伯說:“送殯那天,風太大了,紙房的屋頂叫刮爛了,就那么燒了。她埋那地方也不好走,都是沒走到地方燒一燒就算了,怪不道說沒錢花。”石頭伯嘆了口氣,幽幽的說:“得說說讓她走呢,這樣下去,芳這身子不就垮了。”

我爺爺顯然沒那么多愁善感,他嚴厲地說道:“沒錢的話給你送,有啥心事沒了的你趕緊說,這里容不得你。”

芳姑止住了哭,抬起頭來,依然用尖細的嗓音說:“大,我想見見我的娟啊。”我大姑家離這里有二十里路,真趕來也都后半夜了。我爺爺果斷地拒絕,“辦不到!你想孩子,這話給你帶到。她過得好著呢,你放心吧。給你送點錢,帶著趕緊走吧!”

芳姑聽聞這話,又嗚嗚哭起來,“娘,我想吃塊瓜啊。”這話一時讓人啼笑皆非,正是大夏天,家家戶戶都買的有西瓜,二奶奶趕緊切了幾塊,拿盆子端出來。

只見芳姑雙手捧著一大塊西瓜, 像是餓極的野獸一般,吞了上去,這一幕,讓我無比震悚,我從未見過這種吃法,這哪里是人類吃東西的模樣?

誰也沒說話,靜靜地看著她吞下去一塊又一塊西瓜,月色凄迷,鴟梟怪叫,葉子被風吹得嘩嘩響,一切宛如最幽深的夢境。

她狼吞虎咽吃完了瓜,跪下來對我爺爺奶奶說:“大,娘,給我送錢送到西邊路口,東邊路口有人搶, 我搶不住, 我走了, 你們保重身體啊” 說完,磕了三個響頭。忽然,芳姑癱倒在地,不省人事,她的嫂子們趕緊去攙扶。

最后的幾句話,聽得人脊背發冷,嚇得我很久都不敢在夜里走東邊路口。

隨后,我爸騎上摩托車,去鎮上買了一大堆的燒紙和冥幣,就在西邊路口燒了。風吹起灰燼,紛紛揚揚,落在大路上,田地里。那時十六歲的我,不停祈求上蒼,希望我那可憐的云姑姑能收到這些錢,在那邊,再也不用忍饑受凍。

芳姑后來給找了有道行的人看了病,改了名字,說來也奇,自從改了名字,她再也沒被什么鬼怪附過體,不久就嫁了出去。

許多年過去了,屈指算來,我大學畢業都近十年了,也算接受過教育的人,深知怪力亂神的東西不可信,所謂靈魂附體不過是癔癥發作。

可是,十幾年前那個夏日的夜晚發生的事,卻無比清晰地刻在我的腦海里,這不由得讓我懷疑,那些超出認知的東西,是否就能完全否定;現有科學的邊界之外,是否存在有我們并不了解的世界。

有次讀白居易的《長恨歌》,那句“能以精誠致魂魄”忽然讓我醒悟,唯有人心中的那片精誠,能夠超越生死,跨過陰陽,才得以使魂魄借他人的身體,在人間顯現,以完成未了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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