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小賀啊，問你個問題。"

被稱為小賀的是坐在教室第一排，戴著眼鏡不茍言笑的男生。

大名賀峻霖，和陳璽達是發小，兩人還穿開襠褲時就天天黏在一塊玩，長大之后卻以光速向不同的方向發展。一個愛看書愛研究數學題參加各種奧數競賽拿獎拿到手軟，從小學到高中一路殺進重點學校實驗班，另一個在水中開天辟地身高爭氣顏值在手美女我有。路子不同，但同樣是開了掛的人生。

這么多年來，雖然兩個人的興趣和交友圈越離越遠，也遠沒有以前親近了，但因著兩人媽媽的交情，每年總會見上幾面。這次辦入實驗班，也是經賀母介紹。

"這個題呢，你要先建坐標系……"

這小賀同學嘛雖然學霸，但該有的人情味兒還是一點不少。

陳璽達這會聽得很認真，終于把那晚上馬嘉祺給他打電話說的題弄明白了。

"謝謝哈。"他拿起筆記本就要走。

"誒陳璽達，我看你現在學習挺用功嘛，"賀峻霖摘下眼鏡放在課桌上，一邊準備著下節課的教材一邊說，"特別是數學。"

"你你你怎么知道的？"

"沒怎么。你好好學習也好，省得阿姨老問我你的情況。"

這下倒是陳璽達磨磨蹭蹭不走了。

"還有什么問題？"

"小賀，我覺得我遇到了頂級的無解難題，"陳璽達蹲在他座位旁邊，用筆記本捂住臉小聲說，

"我好像，有喜歡的人了。"

熾熱的感情在內心橫沖直撞。

講不清道理的喜歡。

結束了懵懂的小學時期之后，釣妹歷程正式開始。沒有翻車的時候。追到手的過程都太過簡單，讓他漸漸不怎么珍惜那些感情，到最后都是帶著玩票的性質去談戀愛了。

那現在呢？居然對自己的家教心動，是很不可思議的事吧。

陳璽達認為這些都應歸咎于馬老師那通不明不白的電話。夜深人靜，家人都已睡熟，自己不能說話，只能聽著電話那頭老師軟軟的低語，給整個夜晚都抹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

這種喜歡，最初可能只是沒有被填充的氣球，然而一旦被喚醒就會不斷不斷地膨脹，直到最后溢滿整顆心。

自己不確定，又不敢向對方言明。?

我要捂住我的嘴巴，收好我的心思，像什么事都沒有發生一樣繼續和你相處，不給你添麻煩，只在內心自己消化就好。哪怕有時候一點點情緒會從眼睛跑出來，你也別在意。

"哇，恭喜啊，這次只差10分就及格了！"

"哪有……還不是一樣沒及格。"

"你忘了一個多月前試卷分數還是個位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對哦！"

對高中數學一竅不通，開始是一個個公式地背，一套套試卷地做，一頁頁書認真看，每一道題目都仔細解答，到現在能保證大部分基礎題的完全正確。所有任務都是在老師的監督下完成的。一回頭，走了這么大一截路，仿佛奇跡般不可思議。

"哼，那是因為我聰明。"

其實是你最聰明啦，我的老師。

"行行行你聰明，等阿姨回來你把試卷拿給她看，她保證開心。"

"她還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陳璽達的眼睛滴溜溜轉了轉，"老師，你看我考得這么好，今天咱們就別補了吧，去吃麥當勞新出的那個什么……"

"不可能。"

"沒關系，我媽今晚不會回來了，"陳璽達手一揮，四仰八叉地躺在后面的沙發上，"可以放心出去。"

馬上又想起來什么似的彈起來，

"老師放心，錢不會少的。還是按一節課算。"

"不是這個，你的數學剛有了起色，還是戒驕戒躁的好。"

"老師我請你吧，你給我補習辛苦了，請你吃東西是應該的。"

"不需要你請。"

"哎呀老是這樣糾結錢就沒意思了嘛。"

……到底是誰一直在提錢啊。?

"別啰嗦，今天能提前學完兩章就出去吃，學不完就算了。"

"好！"

陳璽達立馬燃起了熊熊斗志。

和老師單獨出去，可以和他說好多好多話，這次能一起吃東西，下次就能一起看電影，下下次就能……腦洞大開的陳璽達一邊列算式，一邊憋著笑。

而馬嘉祺還沒識破他心中的小算盤，只覺得這孩子怕不是餓傻了吧。

"最后一道！寫出來了！老師你快看對不對！"

"嗯。"

"耶！走走走老師我們快走！"

天氣轉涼，已經是深秋了，兩人都裹著厚外套。運動員的體格還是稍高一些，也健碩些，不像馬嘉祺那樣瘦得厲害。

站在斑馬線等綠燈的時候，陳璽達注視著站在前方的老師。暗黃的路燈灑下來，馬嘉祺周身像沐浴在金色海洋里。但影子還是那樣單薄。

"老師，你太瘦了，要多吃一點。"

"知道，我三餐都按時吃，營養也均衡，就是胖不起來，我也沒辦法。"

"老師我們隨便聊聊天，你就別這么正經地說話啦。"

"很正經嗎？那行，我努力改改。"

兩人點了可樂和薯條之后坐在窗邊，看著霓虹燈下的城市。空氣變得有些干燥，陳璽達想努力找點話題活躍氣氛，對面的老師先開口了，

"在學校天天學習挺辛苦吧。"

"嗯。因為自己基礎太差了，要追上同學們的背影都很難啊。"

"別的科目我不了解，但你在數學方面的進步確實非常大，你自己的想法呢？"

"還好啦還好啦，"陳璽達撕開一包番茄醬，"但還是難啊，能勉強學好已經是極限了，興趣什么的完全沒有。"

"老師我挺佩服你，居然能把這個當作專業來學，會不會死好多腦細胞？一定很枯燥吧？"

"怎么說呢，有時候越質樸的東西反而越浪漫。"

陳璽達承認，他和老師的境界還差十萬八千里。不改也很好，一直說著他半懂不懂的話也很好。

自己在情場上再一往無前也要兵敗滑鐵盧，也不得不在這片海灘擱淺。

"那個，你之前說的，初中談戀愛，是怎么回事？"

相處了快兩個月，第一次聽見他拋出的非學術性問題。

“老師你這么八卦呀？”

"這不是隨便聊天嗎，我也就隨口一問，"馬嘉祺吸了一大口可樂，"不愿意說就算咯。"

"愿意愿意。"

"我的初中可好玩啦。讀的藝術學校，漂亮女生一抓一大把，"他放松了坐姿說，"你知道吧，就是那種胸大腿長身材好的女孩子，我們學校多得是。"

"最開始是別人追我，只要有人追我都不拒絕的。有過幾段戀愛，"陳璽達扳著指頭數了數，"都是感情變淡就分開了，最長的一段應該是我主動追的一個，真感情也動過，最后分手也是我提的。"

"這樣啊。那現在呢？"

"現在沒了。主要是我媽給我辦進的那個高中太優秀啦，讓人只能好好學習，重點中學可不能任我游。誒，別老說我了，你也說說你啊。"

"我沒什么可說的。"

“怎么可能——”

終于聊到這里了嗎。

"老師，你……你有女朋友嗎？"?

最在意的問題，說出來卻是最漫不經心的口氣。

來吧，什么結果都好，給我一個最終的判決。?

"沒有。"

"我可不像你的感情經歷那么豐富。我一直以來的環境，大概就是你現在這樣，"馬嘉祺歪了歪頭，露出虎牙笑了一下，“真的。”

他現在此時此刻就想馬上沖到大街上跑圈！

他的老師還是他的老師！還是那顆星辰還是那片白月光！

要不是拿出游泳時憋氣的本領一憋再憋，他懷疑自己脫口而出的下一句就該是"這么巧，那老師要不要考慮考慮我"。

"走吧，時間不早了，我宿舍還有門禁呢。"

這個夜晚過得也太快了，我可真想拉住時間的小尾巴不讓它溜走。

站在寢室大門口翻找鑰匙的馬嘉祺，意外地發現書包上多了一只掛件。

打開微信發現收到一條消息——

Chaos："老師，今天是感恩節，我買了這個小馬寶莉的玩偶送給你，感覺和你很配！哈哈，不要拒絕哦！感恩節快樂！"

大概是剛剛他走在自己身后的某個時候悄悄掛上的吧。

"謝謝。"

"不客氣！老師早點睡，我也要睡覺啦，晚安。"

今天的對話結束得如此干脆，反倒讓馬嘉祺有些不適應。

躺在床上，他捏著那個玩偶發呆。腦海里都是他學生肉嘟嘟的小臉。

4

期末考試如期而至。

幾個月教下來，馬嘉祺發現這孩子也還算聰明。雖然分數和及格線之間還是有一段距離，但起碼能穩定不往下掉。當語文書由“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翻到“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的時候，冬天也真正來臨了。

這是陳璽達今晚第三次睡著。前兩次都喊醒了他，這一次實在不忍心。

臺燈下的他有著柔和的輪廓，像是小老虎收起了尾巴，在窩里打著盹。

高強度的學習壓力下還是沒有消瘦下去的肥臉蛋，很白但看起來比自己健康的膚色，纖長的漂亮睫毛。

盯著他經歷一番糾結后的馬嘉祺，收好自己的東西，把他該完成的作業折了起來，再推了推他，

“外面冷，去床上睡吧。”

“嗯......誒誒誒！！！我什么時候又睡著了！老師真的對不起！”

一邊擦口水一邊快速翻著該做的習題。

“早點休息吧，今天就補到這里。”

完了，那么傻的睡覺的樣子一定被老師發現了吧。

外面的風聲依舊肆虐，不用推窗就知道冰雪來勢的兇猛。陳璽達突然有了大膽的想法。他跑到門口，攔住正在等電梯的馬嘉祺。

“老師，你要不別回了，今晚在我家留宿吧。”

“我跟媽說一聲就行。”

“哦不是和我一起睡！老師你別誤會啊！我家還有空房間，實在不行我......”

“叮咚”電梯到達的聲音。

“不用了。明天周一，我還得上課。璽達再見。”

還想說點什么，面對的卻是空蕩蕩的樓道。

寒燈夜，風雪照歸人。

校道上只剩自己一個，平時愛出來遛彎的情侶也被這極冷的天氣打敗。關于陳璽達的心思，他已略知了一二。但那是不行的，不可能的。

他們倆的交集只能止于數學補習，過后就該像相交線般越離越遠。

所以剛剛拒絕了他的邀請，沒錯。

數學教會他更理性的思考，在取舍方面更加用心。有些東西是不可以有猜想的，是顯而易見的假命題。

馬嘉祺裹緊了外套，繼續在鋪滿雪的道路上埋頭朝前走。不去想他家柔和的鵝黃色燈光，和他學生暖融融的被窩。

陳璽達卻睡意全無。

他捏著手機，對話框里輸入的文字刪了又打打了又刪。

之前每次補習完后，都要和老師聊上兩句天。沒有哪次不是自己開頭，老師只是作出相應的正常回應。

這次。絕對不要。讓單箭頭立馬結束吧。

期末考試前不會再想他了。

關機睡覺！

我拜托世界明天對我友好一點！

結果也只是一直盯著黑暗房間里的天花板直到眼睛發酸。

“喂。”

“璽達，考得還好嗎？”

“不好。”

“沒事，寒假期間繼續努力。我今天打電話是......”

“老師你不問我考了多少分嗎？”

“分數不重要，就算現在還是沒及格，我相信你高考一定會及格的。”

“......”

“那個，我是想說，我寒假完后要出去實習一段時間，你自己要多加油學習。我回來之后就陪你備戰高考，行嗎？”

沒聽見聽筒彼端陳璽達的聲音，再加上自己坐在回家的火車上，正過著隧道，信號弱了一大截。

馬嘉祺掛了電話。

要、出、去、一、段、時、間。

從小到大，聽見每個老師說這句話，都會開心到打滾吧。不管是家教，補習班教師還是班級里的任課老師。

心里有一面鏡子慢慢清晰，倒映出的都是馬老師的背影。腦海中忽然閃現過他的名字，那是未曾從自己聲帶里發出的音節。

馬嘉祺。

與哪個老師都不一樣。

孤零零的我懸著一顆心，牽著那顆心的線纏成無數個結，而線頭握在你手里。

每一次牽動，都在勸我不要掩飾所有的喜歡。

所以我要——

站在機場的陳璽達其實是忐忑的。這是他第一次獨自出遠門。之前出去參加過比賽，但也有隊友作陪。

現在只有自己。

背包里是幾件換洗的衣服，充電器手機錢包和一套數學真題。

目的地是老師的城市。

這次出逃還有一個巧妙的伏筆。他事先和馬嘉祺通了氣，“我春節期間想出去玩，不想和媽媽回老家。你就給她打電話說一下嘛，你說的比什么都管用。”

馬嘉祺雖然想問是哪里，轉念一想自己也沒有管閑事的必要，便爽快答應了陳璽達的請求。

難得什么事都不想，一覺睡到自然醒的清晨。生物鐘讓馬嘉祺賴不了床。七點起床后，洗漱穿衣，在家里打掃，下樓買早餐。

買完早餐后，還沒走到家的時候，收到一條消息。他正想著是哪個老師還是同學連節假日都不放過自己，解鎖了屏幕。

Chaos：老師你住在哪兒啊？?

大腦瞬間當機。一分鐘后發收到的是他的自拍，冬日明燦燦的太陽光下，他裹著羽絨服，手指著機場標牌上自己城市的名字。只露出一雙眼睛盯著鏡頭。像狡黠機靈的小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