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第一章? 鄭重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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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鐺、鐺、鐺……”隨著下課鈴的響聲,孫少鋒與他的學生們一起走在了煕煕攘攘的人群里。
? 這是一九八二年春天的一個早晨。雖然樹上的榆錢開了,堤上的柳絮也壓彎了枝頭,但乍暖還寒,一早一晚還得穿上媽媽準備的小棉襖。孫少鋒看著身邊學生們嘻鬧著追逐著從身邊跑過。從穿戴上,他就能看出哪個學生的家境如何。家里殷實點的學生,穿著媽媽從集上買來的花花綠綠的鮮艷衣服,有的甚至都能穿上一雙令人羨慕的“回力”牌運動鞋。而大多數學生,尤其是男孩子還是黑、灰、藍為主色調的家織粗布。女孩子也是穿著用一毛錢一包的顏料染成的,大紅、棗紅為主色,配以米、藍、綠為副色的格狀或條狀的粗布衣服,腳上也是媽媽或姐姐做的布鞋。他也看到了有的學生的鞋破得露出了腳趾。
孫少鋒所在的學校是一個大的聯辦中學。學校從一年級到初中三年級,學生有千把人,教職員工就有五、六十人。而學校就設在他居住的這個古原鎮上最大的村子里。村里有十九個生產隊,全村大約有三千多人,附近十里八村的中學生,都在他所任教的這個中學里讀書。因而這個村的大隊部就成了當地的政治、經濟、文化交流中心。
從學校到他家有一里地。其中要穿過比較繁華的大隊部門口。這里有鄉辦的大供銷社,還有以村名譽辦的經理部(如同商店),有衛生院,有畜牧獸醫站,更令人注目地是大隊部的一個窗口跟前,有一部能伸進去手的老式膠木電話機。誰家有人在外面工作啦,或者向外面聯系要緊事情時,這是唯一的最先進的通訊設備,但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沒打過這個電話,即或它還得通過總機轉接。
孫少鋒這個村里的人,基本上都是從黃河岸邊的古縣城遷移過來的。原來在縣城里經營商鋪、飯店、磨房、油房、蒸房、木匠鋪、鐵匠鋪的小市民,響應了國家的號召,為修三門峽大壩遷移至此。不管你原來有多少房產多大家業,現在按政府的安排,論人頭分房,而房子還是傖促建成的土坯房,隨后國家再多退少補。從商人轉成農民,有能力的適應地快,沒能力的、年紀大的就得接受這嚴峻的現實了,你得有化蛹為蝶式地轉變。
孫少鋒的父親孫振英就是轉變慢的一類人。而且至今都不會做莊稼人的把式活,比如犁地、揚場、搖耬。他把這種活看得非常神秘,認為只有大把式才能干出這細活。而他給大把式當了幾十年“提鞋”的小工。也許因為愛烏及屋吧!他也把這樣的能人敬若神明、畢恭畢敬。他是一個好商人,能打算盤會記賬。他做起生意來是一套一套的。所以孫振英看到了大隊部門口沒有小吃部的商機,他就搭了一個如趕臺口一樣的布棚,在大隊部門口旁支起了小吃店。賣個油條、麻花、燒餅、糖糕等等,若有外鄉人想吃碗面條,也可以做上一碗,最起碼兩個老人掙得錢比倆棒小伙子干活掙得多。
每天經過大隊部門口,是孫少鋒最頭疼的事。他與父親的脾氣、性格不合,父親孫振英會算計會掙錢,但從商人變成農民,讓他英雄無了用武之地。原來的一切輝煌從移民始,就灰飛煙滅了,而一竅不通的農活讓他吃盡了苦頭。他常說,我上了三個半月的學,但做生意創造的財富能蓋幾進幾出的四合院,讀書有什么用?!而孫少鋒是家里視若珍寶的第二個男孩,他從小喜歡上學,酷愛讀書。白天晚上都離不開他心愛的書。父親對他最好的詮釋就是四個字:愛恨交加。愛他是男孩,恨他只知道念書。能有什么用喲!頂吃頂喝?哼!孫少鋒最大的心病就是父親開的這個小吃店,他嫌別人說三道四,說他們家走資本主義道路,搞投機倒把,不務正業。也許,這就是小時候烙在他幼小心靈的烙印吧!那時村里人,就是這樣罵他們家的。他還怕大隊領導與學校領導、教師與學生說三道四,瞧不起他,所以他心中老有一種糾結,但他又知道,不是這個小吃店,他們家又該怎么活?你說,他難心不?但再左右為難,每天這三個來回路得走,飯總得回家吃吧?何況每天老母親都在等他放學時,要與她的寶貝兒子說幾句話呢!
離大隊部門口還有二、三十米遠時,孫少鋒就看到母親在向他來的方向張望,他知道媽媽的眼神。孫少鋒緊走幾步:
“媽!”母親拉著兒子的手疼愛地說:
“今回來晚了?有課吧?”
孫少鋒說:“沒有,想心思吧!走得有點慢。”
媽媽趕緊摸摸兒的額頭,看燒不燒并示意他到一邊說話,他緊跟母親向一邊挪了幾步,媽媽看了低頭在忙碌的老伴兒一眼,小聲地說:
“要饃饃的程老漢死了,你大正發愁以后的日子怎么過呢!這里,”
媽指門口放的一個蛇皮袋,孫少鋒看到里面有鼓鼓囊嚢的什么東西。他抬起頭看著媽媽:
“這是別人捎來的最后一袋干饃饃塊了,從此以后,我們家就吃不上要飯的要的饃了,就得吃自己家的糧食了,你大心疼地正熬煎呢……”
話沒說完,父親孫振英就敲著煙袋:
“說啥悄悄話呢,還背著我?見你娃子就沒命了,看你能把他慣上天 !”
母親嗔怪地回了老頭子一句:“不是你娃啊?剛才誰在說,‘娃怎么還沒回來?’”
老父親尷尬地咳了兩聲:
“誰說了啊!你給你娃說,今黑回來早點,我有話說。”
母親應了聲:
“知道了!”又轉過身悄悄對兒子講:
“你大晚上不管與你說啥,你都甭犟,你光聽就是了,有啥想法給媽說,我給你大慢慢講,聽話啊!兒!”
說著把半袋子干饃饃塊搭在兒的肩頭,看著她疼愛的兒子回家吃飯去了。
提起家里的事,孫少鋒就愁眉不展、憂心重重。自去年四姐出嫁后,他就成了家里的頂梁柱了。原來他小,家里有大姐二姐三姐四姐幫父母親操持家。別人家的女兒,二十歲就出嫁了,他家窮,老父親總是不舍得女兒走,總是推遲女兒的婚期,都是一個個實在推不過去了才發落出嫁。每一個女兒的彩禮錢,都為這個家買了糧、還了生產隊的透底錢。四姐出嫁之前,孫少鋒再沒有一點希望繼續讀高中了,家里只有他來挑大梁了。剛好聯辦中學招教,他考了第一名。于此同時,多少有關系的干部之女也急紅了眼想進去,無奈這是要教初中的,沒真才實學是干不了的。最后在各方的平衡下,他教中學,而另一個支書的女兒在小學任了教。孫少鋒從此教學、讀書,也做為一個全勞力,在生產隊掙個滿分,從去年開始又以工資的形式付薪。就在他當上教師的那一年,老父親同時把上初三的大妹、初二的小弟與初一的二妹都拽了回來,唯小妹太小才讓繼續上學。
孫少鋒進家門時,大妹彩琴正從西頭馬房挑水過來。他忙走幾步接過水擔:
“不是不讓你挑啊!你還小,在長身子呢!我吃了飯就會擔水的呀!昨晚我看過了,水能吃到中午的。”
大妹看著哥哥塞到她手里的袋子,抹了一把汗水道:
“沒事,哥,我擔了多半桶水。再說現在都不絞水了,從池子里曳水,我能擔得了。我看你還沒回來,才趁空挑一擔,一會兒老三就犁地回來了,得飲驢呢!”
老三是三弟,早上與鄰居仙爺犁地去了。孫少鋒想今年種幾畝棉花,這樣弟妹摘個花沒問題,至于打藥這些重活,他星期天會干的。
吃飯的時候,他給大妹說了要饃饃的程老頭去世的事。三個妹妹扒著飯都不吭聲了。彩琴給哥哥碗里夾了一筷子酸菜,說:
“那我明天就準備磨玉谷呀?要不后天就沒啥吃了。”
“磨吧!再夾點麥!”
孫少鋒吃著飯應著妹妹的話。大妹驚恐地說:
“咱大不讓動一粒麥子呢!說這是給你說媳婦的本錢!連玉谷都不讓吃呢!要不誰天天想吃要饃饃的饃呀!”
隨著大妹的話,二妹與小妹也委屈地說:
“哥!我倆也不想吃呢!”
孫少鋒摸了一下小妹的頭,疼愛地說:
“放心!從此不讓你們吃要飯的饃了,堅持仨月,我保證全家吃白饃。”
兩個不懂事的小妹歡聲鵲躍地笑了。孫少鋒末了又補了一句:“其實我也不想吃!”惹得三個妹妹把眼淚都笑了出來。
日子就是在這種苦中作樂的時光里度過的。孫少鋒想,再苦,也比他上面的四個姐,在娘家時的日子好過吧!何況深圳那邊都動起來了,他不信好日子還能等多久?現在,不是看父親開個小吃店,也沒領導阻攔了嗎?他相信自己有能力撐起這個搖搖欲墜的家!(未完待續)
【作者簡介】張華。男,漢族。六零后,閿鄉人(今河南靈寶閿鄉人)。自由撰稿人。河南省作家協會會員,靈寶市作協常務理事。曾做多年中學教師。歷經五十年風和雨,八千里云和月。然癡心不改,手不釋卷。原創了大量詩、詞、散文及短篇中篇小說。一部二十八萬字的長篇小說《承諾》由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作品散見于各媒體、平臺、雜志。并獲得金獎、銀獎、優秀獎。微信和電話同步:181343527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