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老陳來講，靳如雪走后，他的人生只有一個目標，那就是報仇。

當時，他雙目赤紅，被捆在部隊里。

門外窗外都有人站崗，因為老陳已經發瘋了。不這樣困著他，提槍就奔關押那三個人的地方。誰攔他，都是死路一條。

連平常跟他關系特別好的團長、政委都沒法兒勸他，也勸不了，只能下了死命令，因為如果把老陳放出去，那就是惡性事件了。會有很多無辜的人死掉。他當時理性早就煙消云散了，心里除了仇恨什么都沒有。他知道，如雪走的那一刻，他的下半輩子，他的人生，他的一切都毀了。

如雪死在他的部下手上，奸殺，當時已經懷有身孕。

那時老陳帶一隊精兵，去國外參加比武。

選拔的人員當中本來也有那位起了“莼鱸之思”的戰士，不過在出發的前一天，他莫名其妙的竟然摔傷了。

老陳當時根本就沒有多想，只覺得比賽之前損兵折將，多少有點兒不吉利，表面上還只能不動聲色，穩定軍心。

臨走之前還特意去看了他。

回來時，如雪已是一具冰冷的尸體。

家也空了， 成了血跡斑斑的命案現場。

老陳在部隊里關了半年多，起了”莼鱸之思”的家伙和兩個同案犯已經被轉移到地方上的重刑犯監獄了，屬于重判。但是在老陳心里，這個仇過不去。

本來部隊上還要留他，但是老陳堅決選擇了退役。

領導不同意，不讓他走，因為知道他走只是為了方便尋仇，只是為了不連累部隊上的領導和弟兄。

但老陳同時也對多年的兄弟情誼產生了懷疑和失望，因為他曾真心待人，卻被自己真心相待的人弄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那時候他身在異國，他不知道這些事情為什么會發生，到底怎樣發生，對他來說有什么原因都不重要了。沒人告訴他，他也不曾問。他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殺了那三個畜生。

可是如今，他這多年以來的人生支柱就要撐不住了。

因為柳勇告訴他：那是靳如雪的命，他是因為沾上了靳如雪，才把自己的人生搞成這樣的，這怎么可能呢？

那樣的如雪，人畜無害的如雪，讓他短暫的幸福時光終身難忘的如雪，怎么可能是原罪呢？

可是，他理不出頭緒，理不出這詭異人生的頭緒。

柳勇約他明晚，去他的地方。

說用他的方式替老陳報仇，讓老陳靜靜地看著就好。

唯一的條件就是，希望老陳能夠和他一起終結千瓣的悲慘命運。因為如雪就是其中之一，而小雪，則是那千瓣當中的正主。

天色將明，一夜繾綣纏綿之后，小雪成了阿迅的女人，阿迅成了她的男人。

女人的臉燒得滾燙，輕輕的咬著男人的耳朵：阿迅，你不要走了好不好？不管你變成什么樣子，我都不會怕的。 要不，你帶我，到你去的地方好不好？

阿迅單手抱著她轉身，讓小雪像只小青蛙一樣，伏在他的身上。

小雪更羞了，頭也不敢抬起來，只能趴在他的胸前，聽著他心臟咚咚有力地跳動。

聽著聽著，便覺得兩個人的心臟同頻了。

一樣的頻率，一樣的強度。小雪震驚，正當她想問問阿迅是怎么回事的時候。陡然間， 她身處之地已然換了時空。

身下的阿迅已經不見了蹤跡。

小雪赤身。立在時空當中。

這里既像是亙古洪荒，混沌初開，又像是時間過盡，澄靜虛空。

她可以行動，不受重力的控制，可以飛，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但是無論她去哪里都是一樣。

四處有光，小雪選了一個方向，徑直飛了過去。可是她飛了很久，光仍在前面，茫然四顧，仍是四處有光。她不由有點心驚。

“阿迅，你在哪里？阿迅！”

沒有回聲。那聲音似乎在傳播的過程當中夭折了，只在她近處響起。

“阿迅，你在哪里？這就是你所說的道嗎？”小雪定了定神，又再次問道。

“你來見我好不好？不管你現在是什么樣子。好不好！阿迅，求你了。我不要一個人，我要和你在一起。”

“阿迅，你個壞家伙，你把我困在這里了，我不喜歡這樣子。”

“阿迅，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嚶嚶，你不管我，你不理我。我，我不要你了。”

……

小雪已經開始低聲啜泣了。她覺得阿迅就在近處，而且一定聽得到她的聲音，可是為什么不來見她也不理她呢？

她心里能想到的唯一的原因就是：天明之后阿迅就不再是少年的樣子了，它可能是一只怪獸。只有這種解釋才能合理。

可是，阿迅到底變成什么樣子了呢？

……

夜幕再度降臨，老陳叫了一輛鎮里跑運輸的車，將他放到了曾經讓他和一群人經歷了生死劫的神秘路口。

柳勇的人在樹影的暗處等著他。

他被蒙上了雙眼，然后，似乎走了幾百米路。眼睛上的黑布，被人扯了下來。

目的地就到了，老陳覺得有些匪夷所思，但想想也不奇怪。

柳勇依舊坐在輪椅上。

圖案詭異猙獰的面罩遮住了半邊臉，半截褲角空蕩蕩。

掛在墻子上的銅鏡，立在房間中央，像一個時空之門。

“用眼睛是看不清的，要用心，也就是你們人類所說的知覺。那樣，就算是閉上眼睛，你也能看見。”

“要放松，平穩呼吸，保持安靜。不要打擾我。”柳勇說完，閉上了眼睛。

老陳調整呼吸，眼睛盯著那面巨大的銅鏡。

他試著按柳勇說的，不僅僅用眼睛，而是用自己的知覺去感受。

起初沒有什么反應。銅鏡里面的畫面像是一道走廊， 他聽不到聲音，畫面也模糊不清，不禁有些著急。

“忘掉你的仇，忘掉你的恨，忘掉你自己……”

老陳再次調整呼吸，想起以前如雪教過他的腹式呼吸法。那時候如雪經常練瑜伽，說是瑜伽有助于緩解疲勞，尤其是能夠緩解他訓練之后的疲勞，而且還能增進夫妻之間的感情。

他是半信半疑開始的，學的也是一知半解的皮毛，因為如雪雖然認真的教他，但是他卻不正經的學。尤其是兩個人共修的時候，經常練到一半，老陳就走歪了……

但是這腹式呼吸法，他覺得很有用，有什么用呢？就是在部隊特別特別想念如雪的時候，可以讓他通過調整呼吸，逐漸去掉心中的燥熱，進入一種類似冥想的狀態，順利入眠。

現在，他再次啟用腹式呼吸法。漸漸，腦中的雜念在逐漸的排除。然后他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老陳面朝著銅鏡，閉目之時，畫面卻在他的腦中清晰了。

即便他沒有親自去過，他也知道那是重刑犯監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