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數學老師姓羅,以我當年的仰視程度,應是高大魁梧的,圓頭躬背,鐵青面皮,寬鼻、闊口、環眼,聽其授課,坐前排的同學需得十分小心。
?老羅聲若洪鐘,論到土方問題,便擼胳膊、挽袖子,試比一隊再比二組,虛抱重擔,從講臺這邊到講臺那邊,先挖出多少,再填入多少,如銅錘花臉,咦啊呀地搓手頓足。
?飾到興處,鼻翼撲扇,先左再右,壓著一邊向外放氣,熟知老羅秉性的前排學生會舉書上頭,遮去這陣“狂風暴雨”,不知此招的就“大雨臨頭”了。
?鼻翼清空,左右手互為手帕,兩下一蹭,向下巡視一眼,老羅心滿意足了,接著再扮。
?我的數學一向不好,老羅任課倒很愛看,雖然位列中段,“下雨”時,也會自覺不自覺地舉手上頭,大概我的反應慢些,跟不上老羅的節拍,總在其搓手后被提起:你——,舉著手,有問題嗎?
?“沒、沒問題。”
?知道內情的同學哄然大笑,老羅的大手在頂門囟劃一弧線,揮手下擺:坐下!
?老羅家在鄉下,先是一人住在學校,后來女兒與他同住,女兒是小版的“老羅”,只是眼睛沒父親大,梳兩條長辮子,父女笑起來有驚人的相似度,從內而外透著光亮,嘴角足可掛到耳際。
?小學畢業我的數學成績出奇地好,老羅很滿意,蹲在校門口的土坡上,仰著脖兒,瞪著一雙環眼問我:怎么考的?
?怎么考的?我也不知道,師生俱是茫然,既而哈哈大笑,一樣的燦爛、一樣的和煦。
?老羅的驚人之處尚不是“銅錘花臉”,而是“曬巴巴干”的異舉。
?不知他從哪里得來的理論,城里人的糞便比鄉下人的有營養,用以施肥,苗肥土壯,于是趁著節假日奮戰在學校茅廁,打撈——晾曬——風干——打包,臭氣熏天。
?學校的茅廁有兩處,小廁在操場的南端,坑位少而污漬多,少有人光顧,因靠近辦公區,大家都猜想此一處是老羅打撈作業的地方,那惱人的污漬多是老羅所為!
老羅的“嗜好”令人咋舌,他卻樂此不疲,窮教書的憑本事把城里人的精華運回鄉,有什么丟人的?扛著大包“巴巴干”回家,得意非凡:
人呀,就是不能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