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五代十國,中國歷史上最為混亂的時代,與之相對的是之前的大唐盛世,真是應了“物極必反”的道理;大亂之后是大治,大宋的數(shù)百年統(tǒng)治開創(chuàng)了文人治國的巔峰時代,也產生了無數(shù)光耀萬世的文人文章;夾在兩者之間的五代十國,猶如兩頭光明中間的那條冗長從黑暗狹小的通道,讓人不忍多視。可是恰是在這個看似黑暗紛亂冗長的年代,在藝術史上卻是承前啟后永載史冊的年代。荊浩,關仝,董源,巨源這些山水鼻祖,開創(chuàng)彪炳萬世的山水畫,在中國繪畫中影響最大,流傳最廣,獨領風騷數(shù)百年,一直被認為是國畫第一大宗。多少文人墨客對這些大師沒頂禮拜,奉為瑰珍,無論是盛世大唐,文人大宋,甚至最后的康乾盛世,都不再有這等不世奇人。書畫同源,在中國,有畫之地,總會有善書者,只是書法卻遠沒有繪畫那樣的幸運,前有唐顏柳褚歐的珠玉,后有宋蘇黃米蔡的風采,五代,卻只有楊凝式獨立寒秋,承前,啟后。
? ?楊凝式,[公元八七三年至九五四年]字景度,號虛白,華陰人。生于唐懿宗咸通十四年,卒于周世宗顯德元年,年八十二歲。(舊五代史作八十五歲;歷代名人年譜作卒于顯德二年,年八十三歲。)他還有一個外號“楊瘋子”。他瘋嗎,不知道,但凡歷代藝術上有一己之長者,皆有點怪脾氣,徐文長,八大山人,吳道子,米芾之流都是如此,包括文質彬彬的蘇東坡,但是,在那等亂世,有誰,不是瘋狂的呢?政權更迭,皇帝輪流坐,一州一縣皆敢稱國,一長一官皆敢做皇,你三十年,我三十年,這樣的世道,能不瘋嗎?
? ?從小,我們從歷史課本學到的,都是萬惡的封建社會哀鴻遍野,社會黑暗民不聊生,天空是黑的,人是惶恐的,戰(zhàn)亂不斷。只是,可曾想到,就在這樣的一個紛亂的時代,竟然有人在午睡醒來之后,因為吃到一盤可口的韭菜花而隨手寫下一篇流芳萬世的“感謝信”。這樣的世道,居然還會有人會有閑情逸致去慢慢研磨,鋪紙,書寫。吃便吃了,還要寫寫什么東西,如果食不果腹衣不遮體,一盤韭菜花能當什么用,哪里會有那樣的心情那樣的閑適去書寫呢?“晝寢乍興,輖饑正甚忽蒙簡翰猥賜盤飧當一葉報秋之初乃韭花逞味之始 助其肥羜實謂珍羞充腹之余銘肌載切謹修狀陳謝伏惟鑒察謹狀七月十一日狀”看著這段簡單卻鮮活的文字,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時光浮現(xiàn)出了衣服有趣的畫面:
? ? 一個慵懶是身影,在榻上慢慢轉身,舒緩四肢,緩緩坐起,身邊之人奉上一杯清茶以解困乏。香茶入腹,忽然覺有饑餓之感。便詢問有何充饑。家人很快捧出一盤做好的韭菜花,一陣忙亂之后,頓感腹中殷實,四體通暢,便詢問起韭菜花的來歷。原來是在小睡之時友人送來新鮮之物,難怪異常鮮美。當即移步書案,鋪紙,研墨,提筆,信手而書,以作答謝。此刻窗外,酷暑漸消,秋風乍起,褪去了酷熱的風兼夾著一絲秋寒,恰如春天回暖之意卻更多一絲思念之情。時間在筆尖凝固,讓人忘記了那是何等的亂世,忘卻了破碎的山河,唯有一絲灑脫,一份慵懶,一點隨意,直接那魏晉風流之氣,王右軍的蘭亭之魂此刻再現(xiàn)。
? ? 江左風流,北碑南帖,南帖又以二王為正宗一脈,數(shù)千年來多少文人雅士心追手摹。王獻之得其父之形卻稍遜其韻,米芾號學王集大成著得其風流氣韻卻失之狂,趙孟俯得其流美而失之甜滑,唯有五代此一瘋子,于慵懶之中直取其神,收其韻,奪其形,不似蘭亭之字卻分明蘭亭再生,“五代之蘭亭”實至名歸。上接顏真卿直至王羲之,下啟蘇東坡乃至趙孟俯,占據(jù)了學王一脈的最高點,“五代以來,唯少師一人而已。”
? ? ?千年之后,可知,此等神物,不過是醒來飽腹之后的游戲之作而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