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那時懷孕四個月,公婆去外地旅游,不幸出車禍去世了。
晴天霹靂!
得知消息那天,我正在省婦幼產檢。
這時,老公劉安杰接到了電話,頓時滿臉冷汗、臉色慘白,跌坐在地上。
省婦幼永遠那么多人,醫生也永遠一副臭臉,周圍人來人往,我老公的舉動也僅僅引起了周圍幾個人的注意,但隨著人流的涌動,大家馬上忽略了他的異常。
我媽也陪著我來了,她見狀連忙過去將劉安杰扶起來。
過了一會,他冷靜下來,讓我媽把我送回家安頓一下,然后馬不停蹄地趕赴外地處理公婆后世。
后來,我媽我爸也不太放心,讓我不要亂動在家里待著,他們二老也去幫忙處理。
我公婆很有錢,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懷著扭曲的心態安慰我:這下老公就成了“有車有房、父母雙亡”的“金龜婿”了。
很多人平時深陷婆媳關系的旋渦,家庭生活一地雞毛,痛苦不堪。
她們感覺公婆沒了,卻留下了大筆的錢,這不是天大的好事嘛!
但是,她們不知道的是:公婆不止留下了大筆遺產,還給我們留下了兩個年幼的孩子:10歲的小姑和3歲的小叔。
對于年幼的小姑和小叔,我一共只見過兩次。
第一次是跟劉安杰回家見父母,第二次就是我們的婚禮了,根本原因是劉安杰不愛跟他們打交道。
婚后兩年多,我和公婆來往也有限,這其實是他的主意。因為所謂的婆婆,其實是劉安杰的后媽,這兩個孩子也是后媽生的同父異母的弟妹。
劉安杰剛上小學時,這個后媽作為第三者插足了他親生父母談不上美滿的婚姻。
糾纏三年之后,他的親媽忍無可忍,一走了之。她再沒出現,就連我們結婚,也沒有打過一個電話。
我家條件也很好,在目前生活的省會城市有一套180的復式,五個房間,結婚后,劉安杰主動住進了我家,成了沒有入贅的“上門女婿”。
我也提出過去我們倆的婚房單獨生活,劉安杰說特別喜歡我們家的家庭氛圍。
的確,我父母都是知識分子,在大學工作,從小到大我們家每天都笑語盈盈,無論是吃飯、看電視、散步還是旅游,都很和睦,是遠近聞名的幸福家庭。
從我備孕開始,為了有個健康的寶寶,劉安杰和我就都放棄了出去單獨過的想法,安心和我父母住在一起。
但我心里一直很清楚,其實,最開始我的父母并不同意我和劉安杰交往。我爸我媽甚至一改往日的“民主”,非常堅決地反對我們,我媽甚至為此憂心忡忡、大病了一場。
2
我知道,劉安杰的家庭太復雜,父母認為作為獨生女的我一直在比較單純的環境中長大,恐怕應付不來這種“大家庭”。
我媽說,別提以后要分財產的小姑和小叔,就是現在這個“笑面虎”的后媽,就夠我吃一瓢的。
我那時候大學剛畢業,才21歲,懵懂無知,感覺只要劉安杰人好、對我好,再加上硬件上我們兩家門當戶對就可以了,并沒想那么多復雜的東西。
劉安杰大我四歲,他自始至終擋在我和他的原生家庭之間,不讓我過多跟他們接觸,這也是我信任他的重要原因之一。
但是,父母的話對我影響很大,而且我家氛圍一直良好,我也不是叛逆的女兒,我還是跟劉安杰談了三年戀愛,才走進婚姻殿堂的。
我最擔心的劉安杰的后媽卓阿姨,其實并沒有掀起什么風浪。
人前人后,她都很顧及自己的面子,無時無刻塑造者自己“賢妻良母”的形象,無論是婚前的家長見面,還是酒席,她都做足了“大老婆”派頭,沒有為難我一絲一毫。
當然,這個卓阿姨也沒有任何理由為難我。劉安杰的財產都是他親媽留下的,包括我們的婚房、一間小公司,幾百萬的財產,這個卓阿姨是拿不走的。
但是,據劉安杰說,卓阿姨也絕對不是省油的燈。
成功擠走了安杰親媽之后,沒到一年,她就“帶球”尚未成功,不久就產下了我小姑。這時她已經四十多歲。
為了穩固地位,套牢夫家財產,她先后試管五次,并因為再次懷了女兒墮胎兩次,可謂歷經九九八十一難才生下小叔。
聽聞她的經歷,我除了佩服,更多的是深感恐怖,這個女人有決心、有手段、有毅力,什么她能得不到呢?
在生育兩個子女的過程中,她不斷以幫親戚安排工作、共同投資、買金融理財等方式轉移安杰父親的財產,但是看在她為劉家生育了兩個孩子的面子上,他父親都是默許了。
某種程度上,劉安杰也已經不是家庭一員,自然沒有染指這些財產分配方式的道理。
公公家的確有了幾千萬的資產,但是我從來不羨慕,我父母也告訴我,我們家的條件足夠生活得很好了,不要去趟這攤渾水。
所以,面對這些,我比劉安杰還淡定。
但現在,誰也淡定不了了。
3
劉安杰和我父母快速將公婆的后世安排妥當,一切活動和手續,他們都杜絕了我的參與,就是怕我動了胎氣。
我每天郁悶待在家里,雖然心里十分擔憂,但總體上并未受到多大影響。
半個月后,劉安杰回來了,現在逝去的人已經入土為安,但還有更麻煩的事情等著我們,那就是公公的遺產處理和兩個小孩的安置問題。
我和劉安杰都是公務員,他也是一畢業就進了體制內,公公的那些生意,他并未涉及。
現在,公婆突然離世,未留下關于遺產的只字片語,讓處理這些財產的我們毫無頭緒。
還好二伯和公公是合伙做生意的,知道一些借出去的債務,幫著劉安杰一筆一筆地捋順了,并通過律師用正規渠道進行追索。
當然,還有很多債務,因為沒有留下什么借條和證據,已經無從找回了。小婆婆轉移的財產,也無從找尋,劉安杰也不想去管。
對于還在正常運營的公司,劉安杰也不感興趣,他快速找到了下家,將公司的一些生意兌了出去,把剩下的業務完全轉移給了二伯。
一切塵埃落定。
當法院處理完了最后一筆債務,劉安杰回了家,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
此時,我已經在孕九月了。
看著劉安杰,我不知說什么好。劉安杰個頭一米八,繼承了新生母親的白皙,他一直是優雅俊朗的。
但短短幾個月,他沒睡一個好覺,暴瘦三十斤,眼窩烏青,鬢角甚至長出了白發。
窩在沙發里,劉安杰就像一個大蝦米。
我挪動著笨重的身體來到廚房,給他倒了一杯水,坐到他身邊,將水遞給他,他用黯淡眼神苦笑著感謝了我。
他似乎已經耗盡了生命的全部能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將頭背靠著沙發。
我輕輕地拍著他的手臂,提出了一個一直擱在我心里的問題:“唯唯和一一怎么辦呢?”
4
唯唯和一一就是我的小姑和小叔。
劉安杰告訴我,先把兩個孩子放在六姨那邊。
原來,我這個小婆婆當年嫁給我公公的時候,也是體制內的身份。她曾經結過一次婚,有一個孩子,離婚后就放在前夫那邊,因此她本來是沒有資格再生育的。
但是,為了坐穩新婦的位置,也為了以后能繼承公公的大筆遺產,她接連生了兩個孩子。兩個孩子生下來,都放在劉家的遠親六姨那邊。
六姨十幾歲就生了孩子,命運多舛,早年喪偶,獨自拉扯孩子長大,后來我公公出錢支持她兒子成家立業。
現在六姨還年輕,剛五十歲,她也喜歡小朋友,兩個孩子就一直寄樣在她家。
說實話,唯唯和一一可能跟六姨比跟親生父母都親。
把孩子繼續放在六姨那邊,未嘗不是最好的辦法了。
在心底里,我少年松了一口氣。
別說我自私,我現在還沒生,生了之后起碼一兩年都將被撫養孩子的事情纏住,真的沒有心力去處理那兩個尚未成年的孩子事情。
一切都緩緩,緩緩再說,讓我先把自己的孩子平安生出來。
劉安杰接著告訴我,他留下了公公遺產中的兩間繁華地段的鋪子,作為爺爺送給我們未來孩子的禮物。
并且留給了劉安杰的爺爺奶奶一部分,白發人送黑發人已經實屬不易,作為小輩,能做的也就是這些了。所幸二伯將兩個老人接回家,他表示我們目前已經很混亂,撫養老人的責任就交給他。
二伯在整個過程中我幫了我們大忙,有些感謝真的無法言說,此時此刻,我們真的無暇顧及年事已高又無比悲痛的老人。
剩下的錢,劉安杰給給唯唯和一一買了高額的投資成長保險,每年的保費從財產中出,這些都覆蓋了孩子們的正常生活和教育。
剩余的一些固定資產,他都做了公正,但尚未過戶,因為我們商量過,這些財產公公的本意也沒想留給我們,還是等小姑小叔都大了之后再行分配。
剩余的一些財產都做了家族信托,交給專業機構進行打理。
整件事情的處理,讓我的父母對劉安杰徹底改變了印象。我媽說,感覺劉安杰非常沉穩、周到,不像一個才二十來歲的人。
只有我知道,他承受了怎樣的壓力。
劉安杰對公公的感情十分復雜。早年,他拋棄了發妻,雖然物質上給足了兒子,但感情的天平已經嚴重傾瀉到了新的家庭。
再加上妹妹和弟弟的接連出生,更讓所剩不多的父愛無法照射到他的身上。
這幾年,兩個孩子都大了,公公也有意讓劉安杰接手部分的家族生意,緩和二人關系。然而,希望的曙光剛剛出現,就戛然而止。
只留下兩個未成年的孩子和爺爺奶奶一對老人,沒有溫情,唯有沉重的義務。
不足月余,我產下了我們的兒子,我給他取名希希,表達了我們的生活依然充滿了希望的意思。
劉安杰抱著兒子喜極而泣,出事以來,我第一次在他嚴重看到了喜悅。
月子期間,我認真帶孩子、努力恢復身體。
希希周歲生日過完,我對劉安杰說,我們應該去看看唯唯和一一了。
5
我們兩個驅車來到鄉下六姨的住處。
我們帶了很多玩具和零食,一一年級尚小,對一切懵懵懂懂,雖然不認識我,但是看到六姨對我的態度以及我手中的玩具,沒多久他就和我熟稔起來。
而唯唯已經十多歲了,又是敏感的女孩子,她對我們視而不見,對六姨的招呼也置之不理,并且回到自己房間“砰”地關上了門。
回程路上,我們一直沉默。
我知道劉安杰心里難過,我也心如刀絞。
高速路上,他的手緊握著方向盤,因用力過度布滿了凸出的青筋,兩條腿也抖如篩糠。
車速越降越低,后來車輛不耐煩地按著喇叭,我讓他把車停到一個休息站。
車剛停穩,他馬上開門去路邊點煙,嘴唇煞白,連續兩次都打火機都開不了火,他一怒之下將打火機摔向了路邊花壇,打火機的零件頓時四散紛飛。
我心如刀絞,在人來人往的路邊,我們抱頭痛哭。
我抱著他,心想,這么久他終于哭出來了。哭出來好,心里就不會一直堵著,人就不會生病。
等希希三歲的時候,我和劉安杰決定將唯唯和一一接到身邊來,這個想法最初是我提出的。
唯唯上初中了,一一也要上小學了,但六姨附近的學校質量較差,而且她的孫子正好親家給帶著,她比較輕松,我讓她也一起過來,孩子們離不開她。
公婆在家去背山面海的地方有一棟高檔別墅,寬敞,獨棟,附近的有高質量的私立學校,于是我們一家人搬回了老宅。
生了希希之后,我身體一直不太好,找的月嫂王阿姨跟我很合得來,做的飯也很好吃,人也麻利,希希一直是她在照顧,因此我也沒讓她走,跟著我來到這里。
我爸媽怕我應付不來這個大家庭,也無法兼顧三個孩子。退休后,他們兩個人也搬過拉一起住。
有王阿姨和六姨照顧孩子,父母看著保姆,再請了定時定點來的鐘點工打掃衛生,其實我父母也很輕松。
有點晚上,我看著三個孩子在院子里打打鬧鬧、跑來跑去,有一種錯覺,感覺自己生了三個娃娃,于是自我安慰著,也好,就當自己早婚早育吧。
我想,這是劉安杰想要的,也是已經去世的公婆的心愿。
一年后,一一跟希希仿佛親兄弟,做什么都要一起,畢竟年齡相近,又都是男孩,打成一片是早晚的事。
但唯唯尚未走出陰影,我覺得也很正常,一個青春期的小女孩面臨著很多的人生困惑,沒有親生父母在身邊出謀劃策,親弟弟又什么都不懂,她肯定很艱難、很壓抑。
表現在外面,就是唯唯的脾氣很暴躁,王阿姨做飯不合她胃口就摔摔打打,每天脾氣都很暴躁,如果劉安杰試著跟她溝通、教育她,她就跑回自己的房間,不出門、不見人,甚至有時候還不去上學。
暑假來了,一一整天抱著平板電腦玩游戲,雖然我的話他還聽得進去,但是他的游戲裝備是絕對不讓人碰的。
有時候,我感覺焦頭爛額,說實話,照顧希希已經讓我感覺為人父母責任艱巨了,三個孩子在一起,讓我崩潰的時候每天都有。
除了工作,就是在家里帶孩子,有時候對著鏡子,看著自己依舊光滑白皙的面龐,我已經忘了自己還沒到三十歲,感覺身心俱疲,內心沉重的仿佛過完了一個世紀。
我買了各個年齡段孩子發育的心理學書籍認真研讀,我了解到孩子的大腦直到二十歲才能真正發育出健全的共情、反思意識,讓現在十來歲的唯唯感激我、馬上變懂事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有些事情暫時是做不到的,唯有耐心下來,交給時間。幸好,六姨對孩子是真心的,唯唯也有個能說真心話的人在身邊。
我向搞教育培訓的朋友咨詢了,她介紹了一個高質量的國外夏令營,我打算送唯唯去嘗試一下。讓她有機會磨練一下性格、跟同齡人好好相處交個朋友。
經濟上的寬裕,讓我面對小姑和小叔,也有了更多選擇和辦法。但即便如此,我和劉安杰也已經說好,絕對不要二胎了。
我閨蜜調侃我為“長嫂如母”,在她看來的玩笑話,對我來說卻太過沉重。
如果能選擇,我不想在如此青春年華就背負著如此的重擔前行。
如果能選擇,我也想無憂無慮地過完一生。
但人生沒有如果,我只能表面淡定,實則狼狽地、被動地接受了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