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臥室里掛的是奶白色紗質窗簾。每天早晨六點,或明或暗的光線都會透過玻璃斜射到枕邊。天晴的時候,是橢圓形交疊的大塊光斑,陰天則只有一團灰色的曖昧。
它們來得那么準時,以至于我的生物鐘也被自動設置到那個點兒。連鬧鐘都儉省掉了。不管是十一點鐘就開始的美容覺,還是不小心失眠到凌晨三四點,早上總能在同樣的時間醒來,甚至精確到分鐘。
今天當然也不例外,即便昨晚跟你打電話講到兩點多。我因為缺覺腦袋沉沉的,死活想不起我們都聊了些什么。可我記得,你說著說著竟不能自已地哀傷起來。那沙啞低婉的聲音把我身邊的空氣凝在了一起,心里驟然一陣疼痛。
我們認識這么多年了,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那個樣子。以前偶爾也有動容失態的時候,可你總有能耐瞬間消解掉那些情緒。在我的印象里,你一直都和斗戰勝佛一樣,上天入地,翻云覆雨中七十二變。
我想你可能哭了。中間有一會兒,電話那頭只有哽咽之聲。我想問你,可我怕自己一開口就先哭出來。你不知道,在這頭寂靜的我,多想張開手抱抱霎時間變成小小的你。
立秋已經一周了,西安還是暑熱灼人。這兩天,氣溫更是嗖嗖地往上竄,據說都到四十度了。我更是心安理得地待在家里不出門,跟這個夏天的每個周末一樣。
剛剛在早市上采購了兩天的食物。賣青菜的是個五十歲左右的阿姨,端麗的鵝蛋臉,年輕時候想必也是個美人胚子。在早市烏泱泱的人流中,她那一身孔雀藍的碎花及膝長裙,頗有點鶴立雞群的味道。
別人的菜都亂蓬蓬地散落各處,唯獨她的每一小把菜都碼得齊齊整整。那碧綠瑩潤又帶著晨露光澤的田七苗吸引了我。我邊往手提的塑料袋里挑,邊假裝不經意地斜過眼偷偷打量她。
她出眾的裝扮和這賣菜的身份,讓我浮想聯翩。等我付完錢走出了好遠,還忍不住回頭,想看清楚她綰到腦后的發髻究竟是什么形狀。
我還多買了幾瓣秋葵。前兩天,你跟我說起秋葵海帶芽蛋湯,像是異常鮮美的樣子。我得回去試試。其實對我這種怕麻煩的人來說,還真是個挑戰。白灼一下多簡單,偏要拿出來煮湯,何必費那勞什子。可是,你喜歡的東西,我便忍不住也想去喜歡。
上個月大吵一架之后,我們冷戰了將近十天。幸好我被派去北京出差,要不然真不知道怎么挨過那些沒有你的日子。每天看著手機上你頭像的圖標,像是要揉碎在眼睛里那般用力,可你的聲音還是不能穿透屏幕來親吻我的耳朵。
我住的酒店在北三環附近的一個小區里面,房子比較老舊。那里聚集的也多是些本土的北京人。晚上去西壩河邊乘涼的時候,總能聽到正宗的拖著腔調的京片子。他們的生活看起來,跟西安碑林區的任何一條街巷都沒有什么差別。
來北京這么多回,第一次深入到內部觀察帝都人民日復一日的生活。他們也沒有什么三頭六臂。小區門口零零落落地排列著水果店、早餐店、烤肉店,還有重慶小面、蘭州拉面、沙縣小吃。
我在一個長滿粗壯國槐的小巷里,發現了一家老字號的特色小吃店。鹵煮,豆汁焦圈,炸咯吱,麻豆腐。有的聽過名字,有的見過樣子,但一樣也沒吃過。我很是土豪了一把,每樣東西都點了一小份。
惋惜的是,除了炸咯吱還算可口之外,其他東西再吃第二口都需要勇氣。付錢的時候,看著桌子上剩下大半的食物,我心疼了許久。你要是在我身邊多好,保不準有你喜歡吃的東西呢。
臨走前一天晚上,在清華園外的一家書店約見了一個朋友。聊得不是很投機,我索性專心對付橙汁里面沒有被榨碎的粗纖維。當然,也要時不時抬頭看看他的面色,也算是我在恭聽教誨。
出門的時候,雨不打招呼就下了起來。剛開始還是輕柔的小雨點,片刻間就切換成連天的雨幕傾瀉而下。我把手包頂在頭上往對面的公交站狂奔。說奔其實有點可笑,那天我剛好穿了十厘米的高跟涼鞋,只能是把步子竭盡所能地邁大一點。
我還沒有遭遇過那么迅猛的暴雨。我懷疑,那樣的雨要是多下幾個小時,肯定能把清華園淹掉的。等了十多分鐘,衣服已經濕透了,黏黏膩膩地貼在身上很不舒服。公交車總也不來,街上飛馳而過的汽車把水花揚得老高,濺濕了我垂在胸前的頭發。
過來時乘坐的公交終于到站了,我想都沒想就跳了上去。走了大約十幾站,卻一直沒等到我該下車的站點。挪到車中間的售票處詢問,才發現這輛車往返路線根本不一樣。我瞬間懵逼,慌忙在最近的站點下了車。
雨勢依然猛烈,還沒暖干的衣服這下更濕得透徹了。我瑟瑟縮縮地躲到站牌下,雨還是不肯輕饒我,肆無忌憚地往身上灌。我不辨方位,絲毫不知道自己置身何處。沒有公交車開過來,也沒有出租車經過。仿佛整個世界一同把我拋棄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
到現在我都想不明白,那一刻我本該憂心自己的安全,盡快找到回去的路。可我竟然像是被一雙奇怪的手死死攫住了一樣,動彈不得。我滿腦子里都是你。平生第一次那么想念你。在大雨傾城的異鄉街頭,我想你想到淚流滿面。
委屈,傷心,恐懼,不甘,生氣,那些在我心里發酵了一周多的情緒,一股腦得被我放進了想你的夜里。我有些神志不清,可這世界上,除了你誰還能讓我頭腦發昏?我想,如果那一刻撥通你的電話,我的聲音肯定是戰栗的。所以,我不敢。
這些事情要是我不說,你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在喜歡你的這條路上,我走得步步驚心又九死不悔。而你眼里,何時蔓延的都是天高云淡。
我很早就清楚,在感情的天平上從來就沒有過勢均力敵的平衡,無非是一個人掙脫的另一個人去撿。就連G小姐那么驕傲的女人,都肯脫下西褲皮鞋,在廚房里給心愛的人燉一鍋熱湯。
我會一直記得,那個空氣里飄著黃桃味的夏日黃昏,她從我這里抄走宋氏獨門的烏雞湯做法之后,輕快離去的身影。那個身影被八月的斜陽拖得很長,似乎可平山海,也能通往地老天荒。
讓我難過的是,全人類都想陷進去的愛情,你卻只想成為它的絕緣體。不知道為什么,你一直在排斥自己去喜歡上一個人。你害怕另一個人的出現,讓你已經習慣的生活噼里啪啦煙花亂炸。
你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包裹好,所有的愛都讓你恐懼。多年以來,你已經漸漸喪失了愛一個人的能力,并且從來不想再去獲取它。你情愿待在花賞半開、酒飲微醺的安全狀態里,絕不渴望誰會把你打撈出來。
可是,親愛的人啊,我們從詩詞歌賦到星星月亮,從柴米油鹽到山川湖海,走過了那么多艱辛的路程,你都能無動于衷嗎?拒絕這樣一路小跑奔向你的我,究竟得有多鐵石心腸和殘忍才能做到?
上周五去奧斯卡看《海洋之歌》,出來的時候在門口看到井寶和Angelababy新片的巨幅海報,電影名字——微微一笑很傾城——讓我為它駐足了五分鐘。我想象著電影劇情,想起指尖都泛出好看顏色的你,心驀的就跟天邊的云朵一樣柔軟。
愛總是會從一個我意想不到的刁鉆角度,跑出來,纏上我。對不起,我真的沒法像你一樣忽略掉。我怦怦然跳動的心臟,施施然要按住它的念頭,全部都劈頭蓋臉地砸向我,讓我沒有反擊的余力。
你曾以一種無厘頭的方式來到我的生命,讓我發懵,也讓我蛻變。我曾試圖用過七十種招數來逃離你,結果越逃離你越近。再后來,我開始學著去面對,經過曲折和幽暗去明白你的內心。
我相信,只有那些沒膽量犯錯的人,才會把一切錯過。或許,到頭來,抱緊你的愿望終究要落空,跟你紅塵浮生的綺夢也最終得土崩瓦解,可我還是會義無反顧選擇做那只撲火的飛蛾。
只因這四海列國,千秋萬代,就僅有一個你。
這樣的一個你,讓我莽撞到視死如歸,讓我想要跟你發生這世上一切有可能的關系。
我唯一害怕的只是,光陰還在,你已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