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歷九月廿七,立冬。黃昏,夕陽如火,晚霞層層疊疊,奇詭壯麗。?
海邊,望夫樓上,韋少少雙手交叉在胸前,背插一把藍凌劍,長三尺三寸,劍鞘古樸,就好像被一層一層的爛布包著,任誰都看不出這是一把絕世好劍,但看過這把劍的人全都死了。
殘陽如血,慢慢融化在海里,連海水都變成了血紅,隨著海浪翻滾,此起彼伏。韋少少一直站著,一動不動,眼里沒有表情,嘴角沒有表情,臉上也沒有表情,有的只是沉默,沉默隨著夜幕的降臨愈加濃厚。
三年了,韋少少離家已經三年了。要說這個世界上最善變的東西,那就是時間。對某些人來說,三年已經是一輩子,但對某些人來說,一輩子也就是三年。
這三年,韋少少除了喝酒,就是殺人。每殺完一個人,他都能狂飲三天三夜,但酒醉并不能讓他忘記過去,醒來后反而更加清晰。
韋少少只愛來一個地方喝酒——醉獅樓。敢在這里醉酒撒野的人,世上算來不到三個,人稱“千幻刀“的中原第一高手莫一多,醉獅樓老板吳宇,還有一個當然就是韋少少了。
三年里,韋少少殺的人并不多,但殺的每一個人都能殺很多人,而且都是絕頂高手。
盡管韋少少做事極為隱秘,幾乎沒人見過他殺人的樣子,但人在江湖,不是掉進陷阱,就是掉進傳說。有江湖的地方,就一定有傳說。傳說有大有小,有真有假。關于韋少少的傳說,毫無疑問,亦真亦假,但也毫無疑問,是最大、最引人的。
據說,有人在明月當空的晚上,看見幽森的樹林里閃過一條藍色閃電。第二天再去看時,只看見一個人頭和一圈千年老樹被齊齊整整地削去。能死在韋少少劍下,想必是幸福的,因為你根本沒有時間體會死亡臨近的痛苦。生與死的界限就是一劍,不多,不少,干脆,利落。
據說,有人在風雨交加的晚上,看見天上霹靂撕開一道道黃色的閃電,就像一條條發怒的金蛇從天上倒掛下來,吐著蛇信子。而閃電到了地上,竟成了一個藍色的火球,焰火在雨中飄忽不定,明滅閃動。第二天再去看時,只看見一堆人頭和各種坑坑洼洼的泥窩。
韋少少殺人從不收人頭,也從來沒有雇主問他要。他們不到萬不得已,一定不會請韋少少,一切都是因為錢,而且還是不少錢。韋少少可以說是當今世上開價最高的殺手,比其他頂尖殺手足足高出十倍。在這個世界上,第一永遠是最值錢的,第二永遠一文不值。
還有個傳說,就是春花樓名妓董香香在清早醒來時,用手捧著關西一霸“震天靈”魯明的臉,欲與親熱,殊知竟捧起了他的頭顱!魯明肯定是被人一劍殺死的,而且劍極快,即使削斷頭顱,頭也不動分毫。正當豆蔻年華、如花似玉的董香香從此被嚇瘋,令多少英雄好漢扼腕嘆息!
據店小二稱,當天晚上從魯大爺窗戶上看到的既不是藍色的閃電,也不是藍色的火球,而是一張藍色的鬼臉!那臉透著幽藍的光,行動迅捷飄忽,就好像從幽冥鬼府派來的鬼差。正所謂“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
傳說越傳越玄乎,各種各樣的敘述衍生出各種各樣的細節,人們對不了解的事情,卻好像知道得特別多。
廿八夜,月掛高空,正是喝酒賞月佳期。醉獅樓里,早已人聲鼎沸。各路英雄豪杰路過此地,無論背負多么重大的任務,無論事情有多么十萬火急,他們也必定要停下來喝杯酒,而且點名要醉獅樓的名酒。
英雄都愛喝酒,而且必須得是好酒。醉獅樓里就有好酒,而且是世上最好的酒。這種酒叫“三生醉”,本為西域獨有。自從老板吳宇從西域漂泊到江南,他就把此酒的秘方帶了過來?!叭怼钡拿胤浇衔í殔怯钪?,是從祖上傳承下來的。
據說,此酒最早出現于唐朝,是吳宇的祖先吳康在無意中釀成。
西域樓蘭自古就是絲綢之路的必經之地、商業重鎮,來自東西方的商人常常以此為中轉地,休息、娛樂、吃喝拉撒……吳康也開了一間酒樓,名字也叫“醉獅樓”。南北、東西的商人怕外鄉的酒喝不慣,常常會自己帶酒,故鄉的酒。因此吳宇收拾桌子時,就常能看到山東高粱酒、河北二鍋頭、蒙古馬奶酒、俄國伏爾加……有一次,他把幾種酒混在一起喝,竟然別有滋味。
吳康是一個智商奇高的人,經過幾百上千次的勾兌試驗,他終于找到了最滿意的口味。這種酒初嘗濃烈,二嘗微辣,三嘗回甘,味道竟是由濃轉淡,就好像一個濃妝艷抹的女子慢慢洗去鉛華,沉淀出時光帶給她的迷人風韻。酒客在贊賞間竟不知不覺酩酊大醉。
這世上,愈有味道的東西,愈會讓人在不知不覺中愛上。這種情感并不熱烈如火,但卻讓人恒久回味,好像在這虛幻的世界,終于有了一個值得活下去的理由。
醉獅樓老板吳宇,外表是一位西域硬漢,就像三國時蜀國名將張翼德,濃眉大眼,獅口闊鼻,胡子、頭發根根豎起,如鐵針一般。所謂“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其實他是一個心細如絲的人,智力奇高,善推理,有一雙毒眼,江湖百樣人,他一看一個準。像韋少少這樣的,他當然不會看錯。
韋少少總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眼皮就好像正反兩極的磁鐵放在了一起,欲合又張,欲張又合。他披頭散發,身上穿的衣服破破爛爛,渾身散發著濃濃的酒氣。這三年來的酬勞足以讓他富甲一方了,但人們不知道他為什么還是這樣落魄,每天不是喝酒,就是殺人,連女人也不碰。一個人有了名,有了錢,就等于什么都不缺了,但他為什么還是如此怏怏不樂?是喝的酒不夠多?還是殺的人不夠多?
一個不修邊幅的男人,不是絕好的男人就是絕壞的男人,沒有第三種可能。吳宇心里當然清楚。每次韋少少過來喝酒,吳宇必定送上最得意的酒、最美味的菜、最偏僻的位置。韋少少只愛一個人自斟自飲,沉默,像一條孤獨的蛇。喝到最后,他必定會看看窗外的大江、夜空的明月,然后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但今晚卻有些意外,因為一個女子的到來。
時間已過三更,醉獅樓里,人們酒興依然甚濃。門前大街上,黑暗中突然響起了急促的馬蹄聲,在夜色中顯得更加清亮,聲聲入耳。不多時,馬已到醉獅樓前。“吁……”隨著一聲嬌嗔,健馬嘶鳴著立了起來。
此馬一身火紅,健碩非凡,顧盼之間凜然有威。如果馬中也有王者,它必定俾睨群雄?!昂民R啊好馬!”不知何時,一幫酒客早已目不轉睛,看向那匹馬。
韋少少不為所動,就好像一點都沒有注意到,依然在自斟自飲。在殺人的時候,他或許還有些雜念,但在喝酒的時候,他是完全忘我的。一個人,能達到完全忘我的狀態,不是極度熱愛,就是極度悲傷。韋少少是兩者兼而有之。
從馬上一躍而下的是一個女子,穿著虎皮腰褲,豹皮短裘,腰上別一把弧形刀,腳上踏一雙棕黑色馬筒靴,紅色彩帶繞腿而上,直入腰褲。齊頸短發,臉若桃花,目若朗星,一字橫眉,顧盼之間凜然有威。如果女人中也有王者,她必定俾睨群雄。“好人啊好人!”不知何時,一幫酒客早已轉移視線,看著那個女子。
好人配好馬,好馬配好人,世上的事大抵都是這樣。但你也不必傷心,人總會找到自己的好馬,馬也會找到自己的好人。
此好馬屬汗血寶馬,此好人名法圖娜,在新疆是指極有魅力的人。
法圖娜一手按著弧形刀,一手插進褲袋,走路昂首闊步,英姿颯爽。一眾酒客早看得眼珠子都掉出來了。雖說江南女子柔媚百順,嬌意連連,但總歸少了點什么。像法圖娜這樣的女人,一看就是一匹野馬,而男人素來喜歡野馬,盡管大多時候他們不敢靠近。
男人遇上美女,而且是這樣一個絕世佳人,眼睛從來就沒有老實過。透過眼睛,加上腦補,該有的一切都會有,他們也就心滿意足地繼續喝酒?。
韋少少不為所動,就好像一點都沒有注意到,依然在自斟自飲。
“哥哥!好久不見!”法圖娜突然用手環住吳宇的脖子,笑意吟吟。一些賊眉賊眼的酒客聽到這,嚇得眼睛都沒地方擺,趕緊正襟危坐,目不斜視。誰能想到,這個美麗大方的女人竟是吳宇的妹妹呢!在江湖上,吳宇也算一等一的高手了,況且他借由“三生醉”認識的各大英豪可以說是車載斗量的,沒有人敢不給他面子。
江湖上傳聞他是有個妹妹,但沒想到竟然長得那么漂亮。看來真是“一樣米,養百樣人”??!
吳宇看似兇悍的臉上竟也露出了一絲溫暖的笑,他這個哥哥從小就拿這個妹妹沒辦法,他覺得凡是男人都拿她沒辦法。“三年不見,你還是一點沒變,瘋瘋癲癲的?!眳怯顡u搖頭,笑著說。法圖娜突然雙手叉腰,鼓起桃紅的兩腮,故作生氣,說:“哼!我這樣有哪里不好了,每次你都要損我?!薄昂煤煤茫愫芎?,不過怎么突然回來了?找到她了嗎?”吳宇連忙賠不是,這個妹妹,就是得哄。法圖娜秀眉一揚,一雙杏花般的媚眼往左上角瞥了瞥,說:“回來找他!”
法圖娜雙腳微一用力,立刻騰空而起,360度轉體后,像一片鴻毛飄落在韋少少身邊。一樓的酒客全都看呆了,早已忘了喝酒。好一招“旱地拔蔥”!這么上乘的輕功,沒想到一個如此年輕的姑娘竟然運用自如。
韋少少不為所動,就好像一點都沒有注意到,依然在自斟自飲。
法圖娜盯著他看了好久,她知道只要是男人,就一定會抬頭看她的。但這次她錯了,韋少少是男人,但不是一般的男人。法圖娜是個急性子,她生氣了。事實上,女人總會莫名其妙地生氣,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她恨男人,恨那些不看她的男人。她竟然徑直走過去,一把奪過韋少少的酒杯。
韋少少瞇縫著惺忪的醉眼,把頭從桌子上抬了起來。他微微有點吃驚,這個世界上,恐怕還沒有誰能從他手上奪走過任何東西,除了一個人。
吳宇用手拍著額頭,表情緊張又痛苦,這個妹妹,從來就沒讓人省心過!他知道韋少少不好惹,但他沒動,其實他也想看看韋少少的實力。他們兩個,一個老板,一個顧客,早已形成了默契,但卻連一句話都沒說過。
“還我?!表f少少冷冷地說?!捌?!你這人怎么這么沒禮貌,本姑娘來到你面前就表明有事找你,你不知道嗎?”“我不知道?!薄暗馈弊诌€沒說完,法圖娜手上的酒杯已到了韋少少手上。法圖娜又驚又怒,這人的手法快得離譜!這個世界上,恐怕還沒有誰能從她手上奪走過任何東西,除了一個人。
法圖娜惡狠狠地問道:“韋少少,你這個懦夫!你究竟把林如心藏在了哪里?”聽到“林如心”三個字,韋少少的身子突然震顫了一下,這種震顫就像“膝跳反射”一樣,根本不由大腦控制。三年來,他一直想把這個名字忘掉,但越想忘掉,越不容易忘掉。三年前,林如心就是他的未婚妻。韋少少流落到今天這樣,也多半由于她。
韋少少抬頭看了看法圖娜,冷冷一笑,說道:“林家的大小姐,我又能把她藏到哪里去?”“還敢狡辯!要不是你,為何大婚當天,林如心會失蹤?你又為何會失蹤?”法圖娜已經憤怒到兩條直眉都快要豎了起來。但美人就是美人,氣呼呼的樣子依然別有風韻。樓下的酒客又看呆了。
“我不知道林如心失蹤了,我只知道我失蹤了?!?/p>
“那你知道你為什么要失蹤嗎?”法圖娜問道。
韋少少沉默了好一會,憂傷彌漫他的眼睛,他緩緩說道:“因為愛情。”?
老祖宗的經典《易經》早已告訴我們,萬事萬物都是陰陽循環、相生相克的,愛情也是一樣。它可以讓兩個互不相識的人結合,也可以讓兩個已結合的人分離。
法圖娜冷笑道:“難道你認為那是愛情?”
韋少少道:“我不知道,但我給了她自由?!?/p>
有時候,當你深愛一個人的時候,你必須選擇離開。
法圖娜突然蹲了下來,掩面而哭。她的背部由于啜泣而微微聳動。一個如此要強的女人竟然說哭就哭了,而且當著眾人的面哭得那么傷心。樓下的酒客又看呆了。
當女人哭得很傷心的時候,總會有男人挺身而出,因為這是俘獲女人芳心最好的方式。不知何時,酒客中早已站起了三個彪形大漢。奇怪的是,這三個人竟然長得一模一樣!都是身高八尺三寸,虎背熊腰,濃眉大眼,滿臉絡腮胡子,胸前的衣服因肌肉膨脹而敞露開來,露出一撮又黑又密的胸毛。其他酒客看到他們仨站了起來,本來蠢蠢欲動的都坐著一動不動了。誰都明白,如果連這三個人都搞不定的麻煩,在場的人沒有誰能搞定。
這三個人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泰山三塔”,大哥熊大,二哥熊二,三弟熊三。他們善用鏈球,而且是一百八十斤的鏈球。人如若被他們打中,不是被直接打飛,就是被錘成肉餅。
如今他們三人都把鏈球甩得虎虎生風,用左手指著韋少少大聲喊道:“哪來的流氓,竟敢欺負吳大哥的妹妹,有種你給我滾下來!”
韋少少不為所動,就好像一點都沒有注意到,依然在自斟自飲。
“再不滾下來,就別怪我們三兄弟手下不留情!”“泰山三塔”扯著大嗓子喊了這么一通,醉獅樓全都安靜了下來,只聽到法圖娜的“啜泣”聲和韋少少倒酒時的聲音。韋少少還是不為所動。
“泰山三塔”何時受過這等侮辱,他們都怒了,右手突然把鏈球放開,三個鏈球竟然夾著尖銳的破風之聲從左中右三路直取韋少少。一眾酒客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竟隱隱擔心起韋少少來了。連吳宇都有點站不住了。這個醉眼朦朧的人能夠化解掉這一凌厲的攻勢嗎?
但三個鏈球直接從韋少少的位置飛了過去,撞開木墻,掉進了黑暗的江水里。酒客只看見一道藍光閃了一閃,除此之外什么都沒看見。韋少少依然在自斟自飲,好像一點都沒有注意到。
“泰山三塔”拎著一條空空蕩蕩的鐵鏈,驚得嘴都變成了“O”型,久久合不攏。明明看見鏈球打中了他,難道他會東瀛忍術?
東瀛忍術中有一種“隱空法”,可以把物質暫時隱藏到另一個時空。難道剛剛韋少少用“隱空法”把頭顱隱蔽了,因此鏈球直接飛了過去嗎?但這樣的話,鏈球又怎么會斷呢?想到這,他們只有一種解釋——鬼!
不知誰驚恐萬分地大聲喊了一聲:“鬼??!”全部酒客,包括“泰山三塔”,連褲子都不敢提,撒開腳丫子就往門外跑??謶?,而且是極深的恐懼,往往是激發一個人潛力的最好武器。在這之前,誰也沒想到自己竟然可以跑得那么快。
別人沒看見,但吳宇卻看見了。他有一雙毒眼,什么事都瞞不過他。
吳宇看到在鏈球將要打中韋少少的時候,韋少少站了起來,往左后方移了一步,并從背后抽出一把閃著藍光的寶劍,一劍就把三條鐵鏈同時砍斷。鏈球憑著慣性飛過去以后,韋少少又回劍,坐回了原來的位置。如此多的動作,他竟在一瞬間完成了!真是比眨眼還快,難怪那一大幫酒客完全看不出來。
看來韋少少的武功真的是神鬼莫測,想到這,一向以見多識廣、淡定自如的西北大漢吳宇竟也被驚得額頭冒汗。他想,韋少少連喝醉的時候都有如此身手,那不喝醉的時候豈不是……想到這,吳宇都不敢往下想了。
吳宇從14歲開始就闖蕩江湖、浪跡天涯,各種奇人異事那可見得多了。他那雙洞幽燭微的眼睛并不是天生的,而是因為抹了芝仙的眼淚。
18歲那年,他飄蕩到東北,路遇一毒蛇追咬一個小孩。那小孩膚如凝脂、腳若青蔥,在陽光照耀下,身體竟如透明般瑩潤亮澤。
吳宇憑著天生神力,赤手空拳把毒蛇打死,但眼睛卻濺到了蛇的毒液,幾近失明。不久,他醒來后,不但沒事,反而覺得身輕體健,眼睛湛明,看得比以前更遠、更多、更細,走夜路也不再需要明火。
他百分不解,后來一位老人告訴他,他救的那個小孩或許就是千年一遇的芝仙。無論傳說多么離譜,但事實就是這樣,由不得你不信。
關于韋少少,或許那些離奇到不能再離奇的傳說是真的,他的武功真的高得離譜。
韋少少一個人自斟自飲,沉默,像一條孤獨的蛇。喝到最后,他看了看窗外的大江、夜空的明月,然后趴在桌上,不省人事。桌子邊的法圖娜,依然聳動著雙肩,啜泣不已。
吳宇看著他們倆,低頭嘆了口氣,轉身回房休息了。
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煩惱,每個人也都有自己排解煩惱的方式。我們要做的就是轉身輕輕離開,并選擇相信他們。
五更天,雞鳴。平常百姓都是一更睡,五更醒,人們都是在此起彼伏的雞叫聲中開始新的一天。這一天,是農歷九月廿十九,已是深秋。
韋少少已醒,但卻頭痛得厲害,腦袋像是膨脹了好多倍,還會像心臟一樣“砰砰”亂撞。這種生活,他早已習慣。法圖娜已不知何時離去。
晨風有點陰冷,韋少少走到窗前,看向江邊。遠處街道上已有依稀人影在活動,江邊一棵棵柳樹被寒風折敗,再也找不到春天的溫柔。
就在此時,江上舟舫里竟傳出了一陣陣哀怨凄切的唱詞,和著琵琶的樂聲,一字一句,如泣如訴,清晰可聞。舟中女子唱的是柳永的《雨霖鈴》。“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唱到這,該女子的聲音漸漸有些發抖,她哽咽著,好像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岸嗲樽怨艂x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唱到“說”字,女子竟像是很悲憤,琵琶弦“蹦”一聲,斷了。
韋少少靜靜聽著,竟也有點難以自抑,不僅僅是因為唱詞,更是因為他聽到了三年來一直縈繞在腦海中的聲音,林如心的聲音。自從三年前韋少少選擇離開,他就沒想過兩人此生能夠重逢。
當朝思暮想的人兒就在眼前,韋少少反而有點猶豫了,究竟見還是不見?有些女人,活在男人的記憶中太久,就會變成女神,而女神通常都會讓一般的男人望而卻步。但韋少少不是一般的男人。
韋少少一提氣,雙腳輕輕一蹬,就如鷂子般輕飄飄地飄到了江中的舟舫上。一上船,韋少少就如入富貴夢、溫柔鄉,到處錦帳輕羅,軟墊薄紗,香氛繚繞。舟中暖若春陽,和外面一派殘花敗柳截然不同。
此時舟中女子已不再彈唱,空氣中還是清晨的寧靜。韋少少輕揭珠簾,卻驚得手不知往哪里放,眼睛不知往哪里擺,腳像兩塊木頭一樣呆立不動。要說這世界上還有什么能讓這位頂級殺手驚慌失措的事,那恐怕只有女人了,而且是裸體的女人。
那女子毫無疑問是林如心。三年了,她的樣子韋少少一直很熟悉,因為每天都會浮現千百遍。但她又不像林如心,因為韋少少并沒有見過這樣的林如心。
林如心軟玉在臥,似是睡眠正香。她生得膚如凝脂,腰同細柳,通體裸露,只籠著薄薄一層輕紗,粉彎雪股,嫩乳酥胸,宛如霧里看花,更增妖艷。尤妙是玉腿圓滑,柔肌光潤,白足如霜,腔附豐妍,底平趾斂,春蔥欲折,容易惹人情思?;钌?,從來未睹。
韋少少背轉身去,問道:“如心,你怎么會在這里?”
林如心睜開雙眼,媚眼流波,嘴角含笑,機智又帶點嬌羞地說道:“你怎么在這里,我就怎么在這里?!?/p>
“聽說大婚當天,你也失蹤了,為什么?”韋少少問道。冷靜是一流殺手必備的素質,無論你面對的是敵人還是女人,有時候敵人就是女人。韋少少很快便冷靜了下來。
林如心媚眼流波,嘴角含笑,機智又帶點嬌羞地說道:“你怎么失蹤的,我就怎么失蹤的?!?/p>
當你問別人問題,別人說你的答案就是我的答案,你對自己的答案很明了,但卻對別人的答案摸不著邊,只因你不是別人。同一個答案,在不同人身上,也有不同解讀。
韋少少沉默著,一動不動,不知說些什么好。突然,一股暖香襲來,韋少少只覺吹氣如蘭,好不醉人。不知何時,林如心竟來到了韋少少背后,用青蔥玉手拉著韋少少說:“三年不見,來,咱們喝兩杯?!?/p>
韋少少轉過身來,只見林如心披著一件狐皮大衣,襯著烈焰紅唇和雪也白的肌膚,越顯雍容華貴。無論哪個男人被這樣的女人邀請,都不好拒絕,連韋少少這個不一般的男人也不例外。
林如心用纖纖素手,拿起一個形制古拙的青銅酒壺,放到小火爐上熱。俄頃,她拿出兩個雕鏤精細的金樽,給韋少少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酒,上好的“三生醉”。
天邊依然掛著殘月,江堤上的柳樹疏疏朗朗,柳枝隨風飄搖。
林如心語笑嫣然,說道:“自我十三歲與你相識,我就知道你好酒勝過女人,也知道你此生最愛喝的酒就是‘三生醉’。自從韋伯伯帶你江南一游,喝過此間好酒,你就從此念念不忘?!蓖氯鐭?,韋少少眼里竟有了一絲溫柔。很多陳年舊事,別人不提及,竟連自己都忘了。
人不都是這樣嗎?常常忘了過去,以為這樣就可以更好地走向未來。但這些人都錯了,記得過去,不忘初心,未來才能走得更踏實。
林如心又笑著說道:“你知道這酒為什么叫‘三生醉’嗎?”韋少少愣了一下,竟然答不上來。今宵有酒今宵醉,人又為何要知道酒的來歷呢?
韋少少答道:“我想醉,而它能讓我醉,跟‘三生醉’為什么叫‘三生醉’并無關系?!?/p>
林如心道:“那你就錯了,所謂‘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酒并不是用來醉人的,而是用來醒人的。它希望人在極度悲傷痛苦之時,能夠酣暢淋漓地發泄,以重新振作。但人往往不懂得這一點,終日沉湎酒中,借酒忘世?!怼谴酥型跽?,濃烈回甘,就是希望人能在大悲大苦中能夠憶起人世的美好,從而堅強地活下去?!怼蛔硗?,前生,現生,來生。不執著過往,方得未來?!?/p>
韋少少苦笑,不得不承認林如心說得很對。他拿起酒杯,一飲而盡,說道:“如果一個人希望未來在過往,那又該如何?”
林如心苦笑,不得不承認韋少少說得很對。她也拿起酒杯,一飲而盡。喝再多酒,知道再多道理又如何,該醉的還是會醉。
“咚”一聲,韋少少居然向后倒了下去,嘴角、鼻孔、眼睛、耳朵都流出了血,鮮紅的血!韋少少苦笑,嘴角動了動,想說話卻又說不出來。
林如心看了看他,依然語笑嫣然,緩緩地說:“我知道你想問什么,我殺你并不是因為我想殺你,而是因為我不得不殺你。你那把藍凌劍,江湖中人人垂涎。有個人想拿,而且他知道誰能從你手上拿。”
韋少少苦笑,嘴角動了動,想說話卻又說不出來。
林如心走到韋少少身邊,從他背后抽出藍凌劍,藍色的劍氣瞬間暴漲一丈多長,且帶龍吟之聲。劍氣瀅瀅,林如心不禁打了個冷顫?!昂脛脛?,藍凌劍果然名不虛傳!”林如心陶醉在對劍的欣賞中。
看來能醉人的,不只是酒。
突然,一把回旋刀如鬼魅般飄進舟中,打滅了燭火,船內漆黑一片。蠟燭再亮起來時,剛剛躺在地上的韋少少已不知所蹤!
法圖娜帶著韋少少登萍度水,幾個起落就飄到了江堤。林如心并沒有追來,但舟中卻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法圖娜!”隨即又沉寂了下去。
法圖娜并沒有回頭,她帶著韋少少來到一座偏僻的破廟里,在自己右手掌上輕輕劃了一刀,讓韋少少吸她的血。
模模糊糊間,韋少少覺得嘴里一陣血腥,有一股液體滑過喉嚨。過了幾個時辰,韋少少竟好了七八成。他眨著大眼,盯著法圖娜看,一直看,嘴角竟然露出了難得的微笑。有些男人其實笑起來很好看,但他們卻偏偏不愛笑。
就連法圖娜這么豪邁爽朗的女人都被看得不好意思了,臉上涌起一圈紅暈。有些女人其實紅起臉來很好看,但他們卻偏偏不愛這樣。
“你再看我就把你整得像剛才那樣暈死過去!”法圖娜惡狠狠地說道。有時候,女人對你惡反而是件值得開心的事,因為他們往往口不對心、言不由衷。想的是東,說的卻是西;說的是南,想的卻是北。但男人其實都是死腦筋,并不會像女人那樣會繞彎,因而這個世界才會多姿多彩。
韋少少依然盯著她,有點虛弱地說道:“我倒想再暈死一次,這樣我還可以吸你的血。你的血很暖、很香。”法圖娜臉上的紅暈更深了些,羞澀得就像情竇初開的小女生看到自己夢想中的白馬王子。
良久,他們都沒說話,廟里一陣沉默,每一寸沉默里竟也有滋有味。
法圖娜說道:“你中的是‘赤練斷魂散’,我再晚一步的話,你現在已經在向閻王爺報到了?!表f少少靜靜地聽著,不語。他殺的人不在少,卻是第一次真正體驗死亡的感覺。那種感覺很絕望,特別是死在自己最深愛的人手里。
法圖娜接著說:“剛才那個女子既是林如心,又不是林如心。剛開始我也有點犯糊涂,但等到她抽出你的劍在欣賞的時候,我終于明白了,她中了‘移魂大法’?!?/p>
聽到這,韋少少笑了笑,說:“我都知道?!?/p>
法圖娜顯然很吃驚,問道:“你都知道?那你為什么還會上她的當?”
“因為我想。”韋少少回答得干脆、利落。
一個人明知是陷阱,卻睜著眼往里跳,不是愛到無可救藥,就是悲傷到無可救藥。而韋少少是兩者兼而有之。
“想不到威震江湖的韋少少竟也是一個可憐人?!狈▓D娜說道。
“但我想不明白的一點是,為何你的血能解‘赤練斷魂散’,那可是西域毒王歐陽宇飛潛心三十年的杰作??!”韋少少道。
“因為我就是歐陽宇飛的女兒歐陽娜,但我更喜歡隨我母親的姓?!狈▓D娜道。
“那吳宇是歐陽宇飛的兒子?”
“他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父親年輕時曾來過江南,并同一位姓吳的女子有過一段戀情。”
“怪不得,那你的血不僅是百毒之首,更是百毒的克星。”韋少少釋然了,露出燦爛的笑。
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死而復生的,在鬼門關走一遭,再回人世,對事物的看法往往就不一樣。未來就是未來,過往就是過往,未來并不在過往。
“你還有臉笑,作為一個劍客,命不要了不打緊,連劍都丟了,真是?!狈▓D娜都替他著急。她很清楚藍凌劍對他的意義,劍客沒劍,本身就是一件致命的事。
但韋少少臉上卻輕松得很,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淡淡說道:“失去的總會再來,藍凌劍只認我這個主人。”
“你就吹吧你,如果林如心找到我們,恐怕我們都不是對手。”說到這,法圖娜有點黯然神傷,不是因為怕死,而是因為林如心這個名字。
韋少少說道:“她早已來了。”
法圖娜吃了一驚,抬起頭往門外看去。果然,林如心已經站在門口,身上披著錦衣貂裘,妝容艷麗,光彩照人。
林如心笑意盈盈,說道:“抱歉打擾兩位的雅興了。”說完她朝法圖娜看了一眼,嘴角露出意味深長的笑。
韋少少已好了八九成,站起來說道:“別來無恙吧,莫王爺?!?/p>
林如心吃了一驚,隨即大笑道:“韋少少果然不凡!怪不得這個女人如此喜歡你,可惜呀,可惜,她最喜歡的并不是你?!?/p>
韋少少和法圖娜都覺得這話莫名其妙。
韋少少說道:“想不到中原第一高手莫一多莫王爺居然也看得上藍凌劍,你喜歡的話隨時跟我說一聲,我必定雙手奉送,又何必動用‘移魂大法’這種損人不利己的禁法呢?”
“移魂大法”為滇藏魔星扎西德勒所創,因行法過于陰毒而被江湖中人所忌。后扎西德勒被當時七大高手圍堵追殺。幾百年來,此法銷聲匿跡,已無再現。想不到如今它又重現江湖?!耙苹甏蠓ā敝v究的是雙方意識的壓制,施法者若不是對自己的強硬意識充滿自信,就很容易被反噬。
林如心從背后抽出一把三尺長的大刀,上面布滿云紋,火焰般赤紅,劍氣暴漲,如虎嘯獅吼,威猛霸氣。
“好刀!”韋少少不禁贊嘆道,“看來能死在此刀下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法圖娜有點黯然神傷,不是因為怕死,而是因為林如心這個人并不受林如心控制。她怕當今世上兩大高手的決戰會傷害到林如心。
法圖娜湊近韋少少耳邊,悄悄問道:“你劍都丟了,怎么辦?”
韋少少笑了笑,說:“該怎么辦就怎么辦。”
林如心已帶著火焰刀直沖過來,刀光變幻,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四分為八,層層閃變,如千手觀音般讓人分不清虛實。一般人估計看到這陣勢都能被嚇死了?!扒Щ玫丁蹦欢喙幻惶搨鳌?/p>
林如心已快到韋少少跟前,但韋少少卻不為所動。法圖娜暗暗著急,朝林如心連發了七十二發獨家“弧形鏢”。只聽“叮叮叮?!甭曔B綿不絕,“弧形鏢”被擋飛四散。
就在千鈞一發之時,眼看著韋少少的頭顱就要被千幻刀砍下,韋少少舒了口氣,以右手食指和中指為劍,劍如長虹,直刺千幻刀幻化圈的中心。
韋少少一直不擔心失去藍凌劍,因為他的劍術已臻化境,以指代劍才是他的平生絕學。一個真正的高手,到了某個階段,必須學會拋棄外界的俗物,而將最核心的“精”“氣”“神”融匯在身,以身為器。
突然間鮮血四濺,韋少少手上血流不止。
林如心竟也停止了進攻,鮮血從她的左胸下流了出來。林如心倒了下去,只見她掙扎著對韋少少說:“謝謝你,韋少少。我確實是莫一多,很高興你能猜出是我,我給你的暗示你都留意到了。”
韋少少露出釋然的微笑,說道:“莫兄,好走。來世再做兄弟?!?/p>
法圖娜滿臉疑惑,實在搞不清楚這是怎么回事。
林如心看著法圖娜,說道:“林如心的意識早已被吞噬得七七八八,但沒想到在你帶著韋少少離開舟舫的時候,她竟然壓制住了扎西德勒的意識,喊了你一句。其實,她一直深愛的人就是……”還沒說完,林如心的臉上竟突然變得猙獰可惡。那必定是莫一多的意識正在和施法者惡斗。
林如心壓制住扎西德勒的意識?韋少少突然想到一件很可怕的事,這件事關乎整個武林的安危。
看來扎西德勒并沒有死,而且可能存在于任何一個人身上。
當年追殺扎西德勒的七大高手,以莫一多的祖上莫一凡王爺為領導,遠赴滇藏,與扎西德勒及其部下大戰七七四十九天。雙方斗得天昏地暗、神鬼變色。七大高手死了四個,扎西德勒也被斬首于橫斷山下,其部下也被趕盡殺絕?;钕聛淼娜蟾呤直闶悄欢嗟淖嫔夏环餐鯛?、韋少少的祖上韋凌風、歐陽娜的祖上歐陽明城。已死的高手中只有一家留下了子嗣,那就是林家,因而林如心也是扎西德勒復仇的對象。
林如心嘴角露出慘然的笑,讓人看得陰氣森森。她大聲說道:“幾百年了!我他媽為了這一天,足足等了幾百年!哈哈哈哈……”笑聲狂野而充滿戾氣。
扎西德勒復仇的意志如此強烈,世上確實沒有幾個人能夠壓制住他的意識。
韋少少嘆了口氣,以指代劍,同時了結了兩條半生命,一條是林如心的,一條是莫一多的,還有半條是扎西德勒的。因為“移魂大法”只需抽離施法者一半的意識,施法者沒有把握是不敢做的。
法圖娜早已哭成淚人。她心里明白,她最深愛的兩個人已經死了,一是眼前的林如心,還有就是遠在西域的父親歐陽宇飛?!俺嗑殧嗷晟ⅰ笔菤W陽宇飛一生鐘愛之物,毒在人在,毒亡人亡。
看到法圖娜為林如心的死如此傷心,韋少少似乎懂了。這個謎,他想了三年都沒想出來,現在他終于懂了。
韋少少從來沒問過法圖娜,為何在醉獅樓上追問林如心的下落,為何離開舟舫時,林如心會拼盡一切努力暫時壓制扎西德勒的意識喊法圖娜的名字,為何莫一多會朝她露出意味深長的笑。莫一多臨死前說到林如心最愛的人,那就是法圖娜!
三年前,韋少少和林如心大婚。殊知在婚前一夜,林如心夜會韋少少,說她最喜歡的人并不是他。韋少少傷心欲絕,為了保護林如心的名譽,選擇逃婚。他本以為這樣,所有的人都會怪罪他。但沒想到,林如心也在當夜逃了婚,遠赴西域尋找法圖娜。
新郎新娘雙雙失蹤,大多人都認為他們雙宿雙飛去了。但都已將成為夫妻的人了,還搞私奔、雙宿雙飛的事,不是很讓人迷惑嗎?因而,他們兩個的婚事便成了謎,誰也不知道謎底。
當時,法圖娜聽說了這件事后,就馬不停蹄趕赴中原,尋找林如心,但找了三年都無果。后來一個江湖中人告訴她韋少少的下落,她就回到江南,尋韋少少問個清楚。沒想到,林如心竟是如此遭遇。
最近幾天,讓韋少少震驚的事已經不少了,但想到法圖娜和林如心,他還是覺得很震驚。
很多時候,我們都搞錯了一點,愛并不一定以男女之間的性作為基礎。愛就是愛,性就是性,愛是比性更高一個層次的概念,因為它是精神性的,而性是生理性的。人,可以選擇從高層次的愛到低層次的性,也可以選擇從低層次的性到高層次的愛。在這兩個概念中,愛和性都與男女無關,又與男女緊密相連。
韋少少露出了一個釋然的笑。他不知道法圖娜和林如心之間發生過什么,但那一定是美好的。
韋少少輕輕拉起法圖娜,說道:“我們趕緊回醉獅樓看看!”
法圖娜恍然大悟,急急擦干眼淚,便往醉獅樓趕去。韋少少緊隨其后。
回到醉獅樓,已是黃昏,天邊霞彩層層疊疊,煞是美麗。吳宇正對著秋日午后的陽光,打掃院子。誰看到這么一個剽悍的大男人拿著掃帚在打掃院落,心里都會覺得有趣和感動。
法圖娜撲進吳宇的懷里,一邊哭一邊捶著吳宇的胸口喊道:“哥哥,原來你沒死!”吳宇真是哭笑不得,哪有妹妹一上來就說這個的呢?他輕輕撫摸著法圖娜的秀發,看似兇悍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溫暖的笑。他這個哥哥從小就拿這個妹妹沒辦法,他覺得凡是男人都拿她沒辦法。是的,法圖娜喜歡的本來就不是男人。
農歷十月初六,死者頭七。阜陽坡上,一個墳,葬著兩個半人。對此,韋少少也是沒有辦法。當后世子孫在虔誠跪拜的時候,或許他們會一直記得這個故事,也會明白一些事情。永遠不要為你認為的真理而妄開殺戮,也永遠不要因為你的世界而拒絕其他的世界。
農歷十月十一,小雪。北方已下起鵝毛大雪,南方依然艷陽高掛,秋色如春。
黃昏,夕陽如火,晚霞層層疊疊,奇詭壯麗。
海邊,望夫樓上,韋少少雙手交叉在胸前。殘陽如血,慢慢融化在海里,連海水都變成了血紅,隨著海浪翻滾,此起彼伏。
韋少少一直站著,一動不動,有的只是平靜如水的笑意,笑意隨著夜幕的降臨愈加濃厚,
盡管另一半扎西德勒還有可能存在于任何一個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