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節的村落是最美麗的時候。春天里破土而出的竹筍在充沛的雨水的澆灌下,脫去一層層包裹在每一竹節的殼,現在已經長成了粗壯挺拔的竹子。村子里這樣的竹子很多,每年一批新的竹子長成,加入到環繞村子的那片翠綠中去,加上南方濕潤的空氣,時常有著細雨靡靡,或是云霧繚繞,使得整個村落像是水墨畫里一般。
自然這個時節的美麗不止于此,春天里村民播種下地的水稻這時也已經長成一尺有余,綠油油的一片在風中波浪般的涌動著,很是值得人去細細觀看。自從上初中之后,每年的這個時候郭劼也是很少待在家里,因此他很珍惜這樣的時光。
昨天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四五點的光景,與家人歡快的聊了近況,吃了晚飯之后,時間過的很快,天就黑了下來,這偏遠的農村沒有城里的那般喧鬧,路上連路燈都沒有,郭劼也沒往路上走去,而是待在家中同父母一起看了會兒電視,再回到自己的房間看了會兒夢夕借給他的《圍城》,之后寫了幾百字的日記,就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他起的很早,很久沒有看過家里的日出了,所以他很早就起來,天還沒亮就到家門前去等待日出。不多時東邊漸漸亮了起來,直看到東方旭日從竹葉交錯中緩緩上升,像是中午的太陽投射到水中那般蕩漾開來。很快太陽越過東邊的那排竹林,鑲入到漫天無云的天空中去,也便沒什么好看的了,就像有的人剛交往起來很好,漸漸的沒了新奇,便少了興趣,或許至多在失去的時候會感慨夕陽無限好。
母親早準備了早飯,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吃過之后,郭劼就來到了自家房子后面的路上。難得回家,又不想在這個時候再次面對枯燥的課本,這時只有走走這條從小走到大的路是最好的了。這里的人們大多都認識,見了面郭劼都能叫上這是二伯、小叔、六嬸。。。
鄉村的寧靜與親切感是城里難以比擬的,郭劼走過村民聚居的區域,走到了一段沒有房子的路上。這段路直插入竹林中去,路兩旁的竹林低垂將要遮住了路的半邊天,這里更顯幽靜,不時有鳥鳴從竹林里傳出,清脆悅耳。
就在郭劼還在享受著這份得天獨厚的安靜時,路的前方走來了兩個人,看起來和自己年齡相當,一男一女歡聲笑語。郭劼很快就認出了那女生,那不就是她嘛。
是的,就是她,是郭劼每次路過她家都要多看幾眼的那女生。
但是男生是誰呢?郭劼沒認出來,“難不成是她的男朋友?”郭劼自顧自的想著。他們向郭劼走來,自然也見到了郭劼,女生與郭劼的眼在遠距離就對上了,但是兩人都盡快的避開了對方。
“你也在家啊?”郭劼只好迎上去,用本地話和女生打招呼,以顯他們之間的親近。
“是啊,在家好幾天了。你不上學嗎?怎么也回家了。”女生同樣用本地話與郭劼說著。可能是剛才路上就已經簡要介紹過了迎面走來的郭劼,所以她身旁的男生并沒有多說什么,只是靜靜的望著他們在說話。
“這不五一放假嘛。你不在外面工作嗎?”郭劼繼續說著,想要適時問問身旁那位是誰,雖然他已經猜到了幾分。
“哦對了,你還不知道吧,我訂婚了,暫時不工作了。”女生說著有些輕描淡寫,接著指著身旁的男生對郭劼道:“這是我老公。”同時指著郭劼用普通話對男生說:“這是我小學同學,在一中上學,我以前班級上高中的就只有他一個呢。”
男生望著郭劼說著:“你好。”郭劼心里默念了幾遍:“老公、老公、老公。”才訕訕的與男生打招呼道:“你好。”再沒更多話語。
場面頓時有些僵硬,女生生來是圓場的好手,也看出來當下場面的不妙。她自然知道郭劼當年說過喜歡自己,依舊輕描淡寫的對郭劼說著:“我們上個月訂婚的,知道你學習忙,就沒告訴你。好了不多說了,我還要帶他去我小姨家,就不和你多說了,我們先走了。”
“哦好,那你們去吧。”郭劼沒多想就說了這句話。他確實也不知道,他們再在自己面前自己會有什么話和他們說。
于是女孩拉著男孩的手從郭劼身旁擦肩而過,這次是真的擦肩而過。
郭劼也不去看他們,自顧自的往前走,路旁的竹林里偶爾飄下幾片竹葉落在自己前面,被他看成了悲傷。“怎么會這樣,連要結婚了都沒和我說。”郭劼這樣想著,覺得自己無比難受,卻又并不能說的清楚那感受。
這樣一路走著,很多美好的回憶卻不爭氣的涌上心頭。郭劼還記得小學四年級時,和她上下桌,經常有著為博她一笑而做出的愚蠢動靜,后來學了周幽王的故事,覺得自己和這亡國之君有一點相像之處。廣播操時女生都站在前面,郭劼記得自己當年在做著討厭的廣播操時以多看到她為樂。郭劼還能想見自己每次路過她家門的時候,都會不自覺的看向她的那所房子,就像在看她一樣,這個習慣就是在很小的時候形成了。
在六年級的時候,他們一同去鎮上參加中心小學舉行的數學競賽。在老師的安排下,郭劼和女孩在這天早晨一起坐上車去鎮里,老師則獨自騎著摩托車從村里到鎮上去。坐在女孩旁邊,郭劼清楚的記得當時的自己心里是有多么高興,但是一路上自己卻沒和女孩說幾句話。這樣的回憶往往很是美好,就像清風拂過路上低垂的楊柳,清新自然。
考試之后,他們做回了那趟車,和早晨出發時的情形一樣。在女孩下車之后,郭劼還撿到了女孩遺落在座位上的幾塊錢,高興的就像是撿到了百元大鈔一般。過一天,見到女孩的時候,迫不及待的迎了上去,把錢給了女孩,像是完成了一件拯救世界的大事一樣。
這種小時候淡淡的好感,在時間的推進中漸漸成了喜歡。初中的時候他們來到了鎮上去上上中學,雖然在同一個學校,但是已經不是同班了,更不是上下桌,因此,整個中學沒說上幾句話,只有有時候在家里碰上的時候能夠說上幾句。
郭劼雖然不知道自己對她的喜歡有增加多少,但他能夠知道沒有減少多少的。每次看到她時,郭劼都會有著莫名的興奮,只是這些年不見了,郭劼很少想見她。只有在每一次見到一些能夠讓自己想到她事的時候才會很深刻的想念她。
她的生日郭劼一直記得,可是從沒給她買過禮物。只是在初三的時候,在她生日的當天,到學校的廣播臺給她點了首歌,還不敢讓播音員說是自己點的。
中考結束之后,全村十幾個孩子只有郭劼考上了一中,要知道村民們一直有這樣的說法:“只要考到了一中,就說明你一只腳踏進了大學的校門。”而小村落里的大學生是很少的,可見考入一中的榮耀在這小村落里還是挺耀眼的。于是郭家大擺酒席,請了自家的親戚朋友,自然郭劼的同學們也來到了這里。當天很多同學都喝醉了,郭劼也喝了不少,臉上火辣辣的。
酒宴之后,人們各自回家。郭劼的朋友們也要回家了,不算太小的他們很多都騎上了摩托車,有些人家里比較遠,就只能用車來送其回家。但車的數量畢竟有限,分批之后,還是剩下了女孩和郭劼。郭劼讓他們送一些人回去,只有自己和女孩了。
他們走在同樣的這條滿是竹子的路上,月光透過層層竹葉灑在他們面前,郭劼至今還記得那晚美麗的月光,還有那棵不小的柿子樹下。郭劼借著酒后微暈的大腦,以及酒后大增的膽量,對女孩說自己以前喜歡她。
郭劼沒把臉朝女孩臉上看去,即便這夜的月光皎潔。他不知道女孩當時的表情,只記住了女孩一如這天的輕描淡寫的問他:“現在應該不會了吧。”
郭劼當時還沒學過著名的“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但卻在自己的話語中表現出來了,當說過自己以前喜歡她之后,女孩問自己現在應該不會,明顯是說這些年沒好好說過幾句話,應該不再有那些感覺了吧。郭劼沒有太多言語,只是輕:“嗯。”了一聲。
郭劼沒有明確的表示已經足夠釀成了大錯,也許在當時他的這個年齡,并沒有想太多,只不過想要簡單的表達出自己的情感,別無他求。但對于女孩來說,這足夠說明一件事了,他曾經喜歡過我,現在不了,面對同齡的女生,男生總顯得不夠成熟,永遠都是。
無限美好的回憶涌上心頭,卻對著現實中這一個不美好的事實。多年之后,郭劼想起那夜里皎潔的月光,想起那夜光怪陸離勾勒著的柿子樹影子,已經沒有再多的言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