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午夜的街道，街燈、穿梭的汽車和霧氣籠罩的街道。

這是11月底的一天，她又是最晚離開公司的那一個。風很大，北方冬天的大風，直接透過圍脖灌到脖子里。她覺得冷，但更覺得無聊，于是從包里掏出一根香煙，背過臉，點燃了。

這時候，背后有個聲音喊她：“瑪麗，真的是你啊！”

她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忙轉過身。

“媽，您怎么這么晚過來了？”

“媽媽不放心你，想著來看看你。你家門上鎖了，我想你可能在加班，就來公司門口等等看，沒想到，真的碰到了。”路燈下，媽媽的臉色有點蒼白，一口氣說了這么多話，冷風嗆進嗓子里，她咳了起來。

“您也不給我打個電話，早點跟我說，我也早點回家啊！”瑪麗心疼地拉起媽媽的手，拍著她的后背。在冷風里站久了，媽媽的手冰涼。

“我走得匆忙，忘了帶手機了。”母親看到了她手上的煙，皺了皺眉。

“快跟我回家。”瑪麗彈掉煙頭，招了輛出租車。

2、

到家了，瑪麗打開暖氣，不一會兒，家里暖和起來。

母親打量起瑪麗的家。這是租來的一居室，一室一廳，因為主人疏于打理，衣服堆在沙發上，各種電器的線扯作一團，灰塵很厚。

“瑪麗，我給你帶了點南瓜餅，是我走之前現做的，熱一下吃兩塊，當宵夜了。”媽媽把手里的袋子，放到桌子上，就要打開。

“媽，我不吃了，最近減肥呢，您別忙活了。”瑪麗換上家居服，懶懶地歪在沙發上。

“瑪麗，這樣不行的，會餓壞胃的。”母親的手停下來。女兒向來有主見。

“媽，您來，就只是來看看我嗎，沒別的事兒？”瑪麗覺得，媽媽這次來得挺突然，她隱隱覺得有點不安。

“嗨，我來看看自己女兒，非得有事才能來？不過瑪麗，我這次是真的有事找你。”母親也坐到沙發上。

母親的頭發不像平時那樣，用發膏抿得一絲不亂。許是在風里等了自己太久，母親頭發有些凌亂。

母親老了。印象中，母親溫柔而堅韌，無論遇到多大難事，都不慌亂。可今晚是怎么了？竟然覺得母親的臉上有一些愁苦的神色。

“媽，您要是來勸我回家相親的，就別說了。我累了，想早點洗洗睡覺了。”瑪麗打著哈欠。

“不是。瑪麗，以后媽媽不會再逼你了。我想通了，你高高興興，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重要。”

瑪麗松了一口氣。

“那您今晚過來，是有別的事？”

母親沒有馬上回答。以往她過來，挽起袖子就馬不停蹄地收拾，可今晚沒有。她也坐到沙發上。

她思考了一會，嘴角微微上揚，連帶深深的法令紋也動了動。

“瑪麗，你還記得，你剛上小學，被班里的男孩子欺負的事嗎？”母親突然問。

“不記得了。”瑪麗滿腦子都是明天要開的會，實在沒心思去回憶這些陳年往事。

“那時候你才七歲，愛說愛鬧像個男孩子。那個男生想欺負你，在你文具盒里放了毛毛蟲，誰知道你看到了，竟然把毛毛蟲放在手心上玩。”媽媽講到這里，呵呵呵地笑了起來。

瑪麗也笑了。那么久的事了，母親竟然還記得。

“后來你讀初中，有男孩子喜歡你。我那時候是既擔心又高興，我的寶貝女兒有人喜歡，我還有點吃醋。”母親陷在回憶里，眼睛里閃著冬雪初融的光芒。

“媽，您說的有事，就是和我大半夜的說這些啊？”瑪麗又打了一個呵欠。她看了看表，已經12點多了，再不睡，明天早上都爬不起來了。

“瑪麗，之前爸爸媽媽逼著你，選你不喜歡的專業，你畢業后又強迫你留在我們身邊工作。結果，卻把你推得離我越來越遠。媽媽老了，以后照顧不了你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爸爸在家也很想你，常回家看看。”

瑪麗點點頭。她已經困得睜不開眼睛。老人們如果搭著講，能沒完沒了地說下去。她安頓好母親，急忙忙梳洗好，就和衣而臥睡下了。

3、

打斷瑪麗的睡夢的，不是鬧鐘，而是電話鈴聲。

“瑪麗，你電話怎么回事，一直打不通！我是爸爸，你媽媽她……”電話里，爸爸的聲音里夾著哭腔。

“媽在我這呢。”瑪麗迷迷糊糊地回答。

“說什么夢話呀，你媽媽她走啦！”父親嚎啕著。

什么！？瑪麗徹底清醒。她猛地坐起來，看看旁邊，哪里還有母親的身影？

可明明，她明明就睡在自己旁邊啊！

“爸……爸，你慢慢說，說清楚，媽怎么了？她昨晚還在我家里哪！”瑪麗扶著額頭。

“瑪麗呀，你媽媽她昨天半夜突然腦溢血，送到醫院里搶救，剛才她……她……”

瑪麗的手機，掉到了地上。

她從床上下來，拼命地找昨天母親來過的痕跡。

對！南瓜餅！

她撲向餐桌。

什么都沒有。

瑪麗癱坐在地上。

媽媽真的來過。她是來說：

“瑪麗，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