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良就那樣在馬路牙子上吃著曬,從下午三點開始他的步行就沒停過,中途曾有腿肚子發軟的時候想坐下,但是馬路上全是發燙的石板子和烤足的自行車坐墊,邊上是有些灌木叢,但是太陽同樣密切關注著,遑論還有比大馬路更悶的氣壓和聚眾狩獵的蚊子,沒有任何歇腳的機會。他只好硬著頭皮繼續走。
真是破地方啊,路修得這么好,旁邊連個亭子都沒有,這就算了,連家落腳吃飯的店也沒有。
這其實不太影響他的心情,他踢開了路上的一顆石子,腳趾感受到微微的發癢,好久沒有這種真實的感覺了。今天他終于辭了職,在這之前一直沉浸在麻木的個人觀感上,就像天天被暴曬的闊葉植物一樣意志模糊。石頭的滾動終于喚醒了他,如今他深切感受著太陽帶來的千萬根針一般的刺痛感,卻有一種復蘇的竊喜,就像逃學一樣暢快。這種解放的快感,讓他像是一位破解世界真理的大師一樣,他不禁向路兩邊的寫字樓投去鄙視和勝利的目光。
扼住命運的咽喉吧朋友們!他伸出手攥緊了掌心的空氣,想象那是一團人生的厄運,要捏爆它,一絲都不能讓它玷污自己的命途。然后他看了看自己,覺得自己就是兩百多斤的傻子,像叮當貓里的胖虎一樣,他趕緊放下自己的胖手。還好路上沒有什么人,其實根本就沒有行人,他產生了一種跳脫了游戲框架進入彩蛋房間的錯覺。
太陽盡力讓一切生物不敢直視它,它也確實做到了,烤得半個地球的知了沒命地哀嚎。夏良覺得200個點亮的鎂光燈貼在臉上可能就是這種感覺,但他仍想抬起眼對它表示一些感激。
他抬起眼的時候,在馬路上空滑行的猛禽吸引了他,他忘記了太陽。那只像鷹的東西低低地滑行在車流之上,也不遠行,也不后退。他走到一個最好的觀察角度,汗流浹背,他像一片腌制多時的牛排碰到了炙熱的鐵板一樣,坐在熱烘烘的發白的馬路牙子邊。
那只鷹也不怎么動,還能一直飛著不會掉下來,有意思,他覺得很像現在的自己一樣愜意,像是在野山里長行碰到了個同路人,共同享受著別人不知道的寶藏,他們的皮膚共同感受著酷熱中不輕易察覺的微風。但那只鷹的眼睛圓睜著,想要動起來卻很疲憊,動兩下就沒力氣了,很快又回到原來的位置。它想要乘著熱風用力揮動翅膀上升,但冷氣把它壓了回來,而它又不能往下更降一些,那樣車流就會把它碾得粉碎。漸漸他就覺得自己不像這鳥。
他爬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繼續往前走。他發現坐下一段時間之后,繼續走起來會讓人感覺更疲憊,就像一個游戲你隔一段時間不再玩它的時候,也就不想再玩了。他很艱難地走著,同樣艱難地想要忘掉,在腦海里揮之不去的猛禽。
一只困在馬路上空的猛禽。
Pea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