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傍晚,寒風凜冽,這一年竟是異常的寒冷。才不過十二月初,護城河的冰面已經(jīng)結冰,光禿禿的樹枝搖擺不定,時不時幾只漆黑的烏鴉鼓噪著掠過,正應了那句“孤村落日殘霞,輕煙老樹寒鴉,一點飛鴻影下。”的古詩。只不過,和詞句里的“孤村”比起來,蒼白天際映襯下的紫禁城則顯得莊嚴肅穆了很多。
“我們回去吧,真是太冷了……”裹在白色羽絨服里面的年輕女孩哆哆嗦嗦地說著,她戴著一副Hello Kitty的白邊墨鏡,大紅色的羊毛圍巾把她的臉遮擋得嚴嚴實實,只露出發(fā)紅的鼻頭和輪廓清晰的嘴唇。她不斷地跺著腳,時不時把厚手套捂在臉上。
她的身邊也是一個女孩兒,比她矮點,也消瘦些,深灰色的厚呢子大衣在腰帶約束下顯得特別單薄。女孩兒一動不動地站在河邊,皮手套按著斑駁的河沿墻壁的頂端。她戴了一頂絨線帽子,散開的長發(fā)被風吹得向一側伸展開來。她的臉也被寒風吹得發(fā)紅,可映襯在白皙的肌膚下,有一種病態(tài)的美麗。
“好多人都跳了河,就在我們眼前。別看這護城河不怎么寬,深度可有五米。我聽外婆說,這護城河是有河靈的,最早的時候建皇宮,護城河是最重要的那道屏障。河道內墻嵌有機關,有控水的閘門。修建完工時,除了要用童男童女祭祀,還要從自然的湖泊河流中請河靈,以此來達到守護皇宮的作用……”女孩兒瞇著眼睛眺望著河對岸的故宮角樓,慢聲細語地緩緩道來,白色的霧氣從她嘴里一股股涌出,猛一看,好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
“我外婆還說,在月圓時分,選擇午夜十二點到護城河邊,對著月亮膜拜三次,就可以召喚出河靈。那時候,如果你看向水面,你不會看到自己的倒影,而是你心中最牽掛的那個人。然后,你會不顧一切地要去找他,那就是河靈在蠱惑你。到了第二天,護城河里總會多出來一具浮尸。”女孩兒一邊說,一邊抬頭看了看剛剛露出一絲輪廓的月亮,她再度用手撐住河沿的圍墻,探身出去,作勢欲墜河中。
她身旁的白衣女孩一直沒有說話,斜眼看著她自導自演。“哎喲,嚇死我了!”她裝腔作勢地擺出一個驚恐狀,緊接著不耐煩地說道 ,“切,河水都結冰了,那河靈困死在里面了好吧!你鬧騰完了沒有?我可要走了,再陪著你神經(jīng)下去,不用跳河,直接凍死算了!”只見她大刺刺地連比劃帶說,話還沒說完,就一把拽住伙伴的胳膊,硬拉著往不遠處的景山前街走去,“多大點事兒啊?不就是那個傻逼自掘墳墓,竟然敢甩了咱洛娘,走,抽丫去,媽的……”
“什么洛娘,難聽死了!你才是顧虎頭!我說你這是在安慰我嗎?好好的心情被你全攪和了!啊呦,你慢點兒,我的腳都要扭著了……”那被稱作“洛娘”的女孩子一臉無奈,卻抵不過同伴的大力,被她一路拽著,磕磕絆絆地走著。
“洛小姐,您別和我扭著勁兒,老老實實地跟姐姐走。咱離那幾百年的河靈遠著點吧,要投河,也該是那姓張的,你這么水嫩的一朵花,留給我摧殘得了……”白衣女孩越說越離譜,引得那洛小姐一頓捶打,“你啊,還別不信,我上次告訴我媽媽,她臉都嚇白了,直罵我呢。”
兩個人嬉戲著上了大路,走到路邊一個地攤,只見一位中年男人布衣長衫,挽著發(fā)髻,正在描寫著字帖,幾個人圍在一旁,看得熱鬧。“哎呦,您就這么幾個字,還賣十塊錢一張,坑人呢吧!”那被叫做“顧虎頭”的女孩一臉不屑,周圍本來就要散去的人們又紛紛圍了上來。
“小丫頭,我這可是正宗的王羲之行書體,每一個字都是幾十年苦練所得,字字剛勁挺拔,內功卓著,你懂什么?還不快快離開……”那樣貌奇特的男人十分不快,言語間流露出鄙視和厭惡。
“我靠,你小子瞧不起人!今天我就讓你好好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王羲之行書!”那女孩子一把摘掉手套,奪過男人手里的毛筆,伏下身子,一筆一畫地寫了起來。周圍的人都屏住呼吸,女孩的同伴,那個叫洛小姐的姑娘更是長大了嘴,一臉緊張。
沒想到那女孩大刺刺地,行云流水間幾個大字寫完,竟然和路邊攤男人的字不分伯仲,這一次連那男人也崩不住了,“敢問姑娘真姓大名?哪位的高徒?”那女孩卻嘻嘻一笑,“我鬧著玩兒的,這天氣這么冷了,您也早點回家吧……”說完竟扭頭走了,剩下呆若木雞的男人和品頭論足的路人。
“你還有這兩下子功夫呢?”灰大衣的女孩一臉崇拜,“什么啊,瞎鬧的。我只是會模仿而已,哪會什么書法。”白衣女孩也不矯情,爽快地泄了密。
兩個人終于走上景山前街,漸行漸遠,誰都沒有注意到,在她們身旁不遠處,一直有個女人注視著她們。如此寒冷的日子里,女人只著了一件單薄的白色長大衣,雖然入夜的西北風越刮越猛了,她卻好像不覺得,依舊在故宮北門的河邊溜達著。她抿著嘴唇,時不時地側著身子,好像在傾聽著什么,平靜的面容上寫滿了期待。
一只碩大的烏鴉突然從她身后的柳樹枝子上飛起,擦著她的頭頂掠過。女人并沒有什么反應,只是緩慢地注視著即將落到景山后身的血紅日頭。“孩子,真的是你嗎?我找了好久好久啊!”一陣似笑卻比哭還瘆人的“嘎嘎”聲從女人的嘴里發(fā)出。她低頭琢磨了一陣,再抬起頭時,臉上竟有溫柔的笑容。
凄厲的北風從街對面的景山大門里呼嘯而出,蜷縮在枯樹上的一大群烏鴉“呱呱”地大叫著沖上了天際。路上的行人們緊裹著外套,加快了腳步,朝著各自的終點奔去。不知道女人是什么時候離開的,只看見一個朦朧的背影向著正北的方向走去。如果湊近了,還能聽到委婉的聲音從她嘴里唱出,那曲子凄凄切切的,有昆曲的味道,聽不真切唱的是什么,只隱隱地有“地安門”反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