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W小姐說自己是一個很安靜的人,一定不會有人相信。這個可以用十二種不同的語氣敘述同一個故事,激動起來還時常手舞足蹈的姑娘怎么想都跟安靜搭不上邊。
如果W小姐再說自己是一個憂郁的人估計就會招來更多"你有病吧"的罵聲了。她簡直就是一個天生段子手好嗎。不僅擅長說段子,還擅長把生活過成一部狗血的小品。什么走路的時候左腳踩到右腳的鞋帶把自己絆倒了呀,炒菜的時候把醬油當醋放的同時還把糖當成了鹽啊,都可以直接拿去拍戲。
然而這些都是人群中的W小姐。她一邊感恩著因為自己的笨拙而得到的來自周圍人額外的照顧,一邊嘰嘰喳喳地將歡樂傳給他們。聽起來像一個公平交易,雙方都帶著遇見你真好的美麗心情。
這樣的狀況一直持續到她遇見H先生。H先生是一個戴著眼睛的高個子男人。永遠溫和地笑著。W小姐曾經壞笑著慫恿他:"哎,不如我們吵一架吧。” H 先生笑得更加溫和了,簡直整張臉都慈祥地舒展開去:"我不會吵架。”這還得了?!W小姐喜出望外: 必須得狠狠地欺負呀!
于是W小姐小心翼翼地開始了欺負H先生的計劃。一開始把臭襪子扔給H先生洗的時候還會心懷忐忑地賣個萌,后來大晚上睡不著打電話叫他過來陪聊的時候一開口都直接自稱"老娘"。奇怪地是H先生好像并不在意,甚至很享受照顧W小姐的感覺。每次都能表現很好。甚至后來,都開始買一送一了。比如深夜出現在W家門口的時候,手里都會拎著自己做的宵夜。是的,H先生有潔癖,東西一定要自己做的才放心。
我們的W也是有良知的姑娘,看著H先生忙前忙后把自己伺候得跟個殘廢一樣,心里開始有一點小小的酸楚。這么多年一個人走南闖北慣了,雖然沒什么生活智商但從來都是一個人用自己這個生活智商水平特有的方式搞定了各種大小難題。突然有一個人這樣進入了自己的生活,分擔下了一切,并且進入的方式還如此讓人舒服,簡直都沒意識到自己的生命里多了一個人他就在那里了。最神奇的是,你還不能并且也不愿意趕他走,因為自己顯然已經被他的溫柔承包了。
這樣想著,有一天晚上,當W小姐看著在自家廚房里忙前忙后的H先生,突然有種在茫然的大海里找著塊木頭的感覺,不由得鼻子一酸,走過去從身后緊緊抱住他。正在切菜的H先生愣了一下,轉身將她抱進懷里。“誒,你個笨蛋,居然哭了。" 他還是這么溫和,波瀾不驚地笑著。“你切的洋蔥,味兒大。"
是的,他們在一起了。W小姐這下可以毫無愧疚感地撒嬌賣萌耍賴。“H,我想吃牛扒!" “好,我們去吃牛扒!" “不去!" “又怎么啦?" “我有突然不想吃牛扒了!" H只覺得她可愛,捏一下她的鼻子,系上圍裙下廚給她做吃的。她才不樂意這就折騰完男友了,跑到廚房往他的鍋里亂放調味料搗亂。H就一遍遍洗鍋重新做,沒有半點不悅。
只有晚上W枕著H的手臂躺在床上時才會安靜下來。沒開燈, H以為她睡著了。其實她正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天花板。有點累,剛從野蠻女友這個角色中抽離出來。外面世界的光影透過薄紗的窗簾在黑暗的房間里流動,W感覺自己仿佛置身幽深的水底,她驚覺自己只有這一刻才感到徹底的放松。而她的這一刻,并沒有H的參與,他深沉起伏的呼吸告訴W,他已經睡著了。
“難道他和別人并沒有什么不同,都是需要我戴著面具才能面對的人?" W想著。并開始不自覺地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觀察起自己和H來。她發現盡管H像一塊海綿一樣可以吸納她的一切,盡管他是個連生氣都不懂的溫和的人,她也依舊沒辦法讓他看到自己安靜的一面。事實上,他越溫和她越害怕,就像一顆石子投進了深深的井里,她因聽不到回聲而更加小心翼翼。而H呢,他一定也有不開心的時候,但是他似乎也在小心地藏好這些情緒。當他們擁抱的時候W能感覺到空氣里到處都是粉紅色泡泡,幸福得要飛起來。可當他們說笑,總感覺剛剛擁抱時那種貼近的距離在一點點拉遠。
W越是觀察就越感到失落,但是表面上她還是那個逗逼傻樂,吵吵鬧鬧的女友。只有晚上枕著H的手臂時,才感覺自己是個空殼的憂郁的人。
直到有一天,W 吵吵嚷嚷地抱著H 的胳膊說好無聊。“你是又有什么新招折騰我了吧。"H無奈地看著她。“我們不如。。"W狡黠地轉動著眼珠,“去你家玩吧!" “不行!"沒想到H連思考都沒有就拒絕了,臉上還隱約有一絲嚴肅的味道。“為什么?!" W這下來勁了,“我就要去!"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H也認真了起來。
原本W也不是死纏爛打的人,你不讓去,那就不去唄,相互尊重最重要。可是這么長時間積蓄的焦慮加上H這次堅決的態度讓她好像一個被點燃導火索的炸彈。不,她腦海里早炸開鍋了各種猜測:難道他嫌棄我東西亂扔怕我把他的家弄亂了? 還是他家里還住著另一個女友?還是他是個科學怪人外加恐怖分子表面溫和其實自己在家偷偷研究炸彈? 這么越想越覺得心中一寒,為自己竟然有這么多可怕的念頭,也為自己對他的了解其實竟然這么少。
就這樣,他們開始了交往以來的第一次吵架。誰說我們風華正茂溫柔似水的H先生不會吵架,他最擅長擺事實講道理了。至于我們的W 小姐,她發現自己這個時候竟然安靜了下來,內心波濤洶涌只能死咬著牙關,幾個月的糾結被強化了,她怕自己一開口就得不爭氣地哭出來,或者整個人筋疲力盡地垮掉。
終于還是W小姐贏了,H先生害怕她不說話甚過害怕她開口跟自己理論。他把頭埋進愛人的懷里,像只小動物一樣喃喃自語:“好吧我帶你去,但是你得答應我不管你看到什么都不許不開心。”W小姐這小心臟又是一緊。但是她同時也感覺到H已經跟自己一樣筋疲力盡了。于是她只是點點頭。
現在你可以看見W小姐和H先生手拉手站在H先生家的門口。他們手牽著手,還是像往常一樣吵吵鬧鬧,好像剛剛的吵架快根本沒有發生一樣。但其實兩個人的心里都七上八下地打著鼓,以至于H先生拿錯了一把鑰匙開鎖,還開了半天都沒發現。而我們的W小姐竟然沒有得瑟地在一旁吐槽他。
門打開了,呈現在W小姐面前的是H先生的家,與其說是家,不如說是狗窩更恰當一些。臭襪子扔地上,書扔地上,還有不知道是洗過還是沒洗的衣服也扔地上。餐桌上還有一小塊吃剩的面包。廚房的鍋里洗鍋水都沒倒。W小姐看看眼前這個穿著干凈襯衣,笑起來干凈溫暖得都能聞到肥皂清香的男人,真的無法將他和眼前這個窩對上號。關鍵是他一直以來還將她收拾得那么好: 食物一定親自下廚做,衣服主動幫她洗得香噴噴的,周末還會自覺地在她家里拖個地板,她真的一直以為他有潔癖!
H先生緊張地看著她,像一個等待老師念成績的小學生。W小姐卻突然紅了眼睛,努力咽了幾口唾液不讓眼淚掉下來。轉身走進屋子開始幫他收拾房間。衣服拿起來聞一聞,有味道的扔洗衣機,沒味道的平攤開來疊好放進衣柜。襪子扔洗衣機。廚房的鍋把刷鍋水倒掉再重新洗一道,灶臺擦擦干凈。面包扔掉。書撿起來放到書架上。她心懷幸福地做著這一切,并且第一次感覺自己好像雙腳踩實了,踩到了地上,濺起的灰塵味聞起來都像是來自生活的問候。
身后的門輕輕地關上,她聽見H的腳步聲落在身后不遠處。她回頭,看見H整個人陷進沙發里滿足地笑著看著忙碌的她。顧不得一手的灰她跑過去抱住H。像第一次抱住他那樣鼻子酸酸的。
H將她摟得很緊:“我的要抓住我的田螺姑娘,不能讓她跑了。”他說。“那我也告訴你個秘密。”她換個姿勢趴在H的懷里說,“其實我每天不喜歡說那么多話的。”
窗外的陽光在房間里明晃晃地流動。幽深的水底開始有了波光粼粼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