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本文系原創(chuàng)首發(fā)，文責(zé)自負
本文參與月.微型小說主題創(chuàng)作人物篇第二十五期：往后余生。老夫老妻
入冬不久，王莊東頭秀琴家大爺死了。
大爺死了村里人才知道，高高大大中氣十足的大爺有高血壓有心臟病，天快亮的時候起來給秀琴大奶奶倒水，歪倒了，大奶奶是個病人，喊不應(yīng)，起不來，等到天亮了大女兒看到大爺沒開門跑來看時，大爺已經(jīng)不行了。
死也就死了，快九十的人了，死得這樣快，是福氣，王莊人說。倒是秀琴大奶奶，走在大爺后頭，要受苦了。
秀琴大奶奶是個病人，什么病，誰也說不上來，反正病歪歪的好多年了。現(xiàn)在是村里最年長的，大家都不記得她什么時候開始生病的，只記得她很多年前靠著門坐著，頭都支不住的樣子。這些年要不是大爺服侍得好，早死了。
大家覺得大奶奶也活不久的。
喪事過后，大女兒推秀琴去墻根下曬太陽，她家兩個侄媳婦也在那，倆人手里都在折一次性的浴帽然后包裝。看到她們來了，她們對視一眼，笑，然后說：“大奶奶今天精神還不錯。”
大奶奶戴著絨線帽縮在輪椅里，歪著頭，只露著白皙的小臉，五官都擠到一起了。大奶奶眨了下眼睛喘著氣說：“哪里好些，沒死罷了。”
女兒幫她把輪椅停好，從背篼里拿出保溫瓶放她懷里，說自己還有事，等會來，跟兩位堂弟媳婦招呼了一聲就走了。兩個人看她女兒走遠了才說：“大奶奶，女兒不錯，還是沒大爺好吧。”
大爺在的時候，天天推大奶奶出來，夏天乘涼，冬天曬太陽，春秋天在村里村外轉(zhuǎn)轉(zhuǎn)。
幾天前在這，她們看著大爺把輪椅調(diào)好位置，把大奶奶的腳放好，從座位底下拿出小折疊等，打開，挨著她坐著，自己捧著杯子慢慢喝著茶。
大奶奶昏昏地睡一會兒，氣息微弱地說：“老頭子，水。”
大爺站起來，躬身從輪椅后面的袋子里拿出一個保溫瓶，打開蓋子，在自己唇邊碰了碰，倒了一點水在杯蓋里，吹了兩下，遞到她唇邊，說：“喝吧，正好。”
大奶奶喝了兩口，第三口喝嗆了，咳嗽起來。
大爺?shù)牧碇皇志驮诖竽棠瘫成吓闹骸霸趺磫芰耍稽c。”歇著就拿紙把她嘴角的水擦去。
大奶奶喘著氣罵著：“這是要、嗆死、我，那么，一大口。”
坐久了，大奶奶要轉(zhuǎn)圈。大爺把杯子收好，推她去村里轉(zhuǎn)一圈，風(fēng)口上，大奶奶跺了一下腳，說：“底下漏風(fēng)，冷。”大爺蹲下去，把大奶奶的襪筒拉起來，把她里面的秋褲腳扎進去。又找個棉褡子把腳圍住。
侄媳婦跟大奶奶說：“大奶奶今天怎么沒喝水，還是想著大爺好吧，哪個有大爺那樣細心？”
大奶奶哼了一聲，咕嚕著說：“要不是他，我也能，好好坐著，也能做點事。”喘了會氣，喝了口水，咳嗽了一下，瞇起眼睛。
年輕時大奶奶一口氣生了四個女兒，大爺不高興，老頭老太太也不高興，大奶奶不受待見受了不少氣。侄媳婦們嫁來時，大奶奶出去做事有點氣喘吁吁的，后來就越來越差。聽說是大爺在外有人氣的。
大爺?shù)哪莻€女人她們也知道，年輕點，有兒有女有男人。也死去幾年了。
大奶奶咕嚕著，那時候大爺是會計，有點好處就有人喜歡。她吵，大爺不承認(rèn)，幾個孩子小日夜要人，白天還上工，她吵不過他。后來那家男人晚上上門來吵鬧砸了她家暖瓶，把幾個孩子嚇壞了。男人走了，她和大爺吵，吵個不休，老太太來了，他才說他改，老太太說改了以后就不提，別丟臉。
后來秀琴發(fā)現(xiàn)大爺還和那女子來往，偷著送東西。自家母女幾個吃飯都吃不飽，大姑娘十幾歲了衣服都不像樣，他還在外風(fēng)流，又斗不過他，吵著丟臉，想著活著沒意思。
秀琴趁著孩子們睡了，拿著繩子去了院子里，想著吊死算了，就在院子里桃樹上拴了繩子，把脖子伸進去了，把凳子踹了。
大概是亂蹬亂踢把他驚起來了，大爺把秀琴解下來了，她睜眼的時候，幾個姑娘抱著她哭，大爺當(dāng)著姑娘們面說他今天就跟人斷，秀琴沒說話，在床上躺著養(yǎng)了好多天，起來后還是心慌氣短，也沒錢看病。她再也不管那些閑事家里家外的事，也管不了，都丟給大爺，她認(rèn)真生起病來。
大女兒在家招親，另外幾個出嫁，都大爺操辦的，生活好起來，大奶奶病沒有好。
日子好些，大爺也帶著看過病，都說身體虛，大爺也為秀琴種過天麻買過蟲草，也沒見好。
大女兒過來了，嗔怪母親：“陳芝麻爛谷子還說什么，不是沒力氣么，說許多話。爸爸服侍你幾十年也夠了。”
大奶奶咕嚕說：“一輩子，都不讓說，為這個臉面，為那個臉面。都死了，不要臉了，咋不能說。”咳嗽起來。
侄媳婦說，大爺服侍這么多年，也把年輕那些也折得過了。大奶奶想著大爺才說說罷了，不是外人。
“這幾十年，爸服侍著，你過得不舒心嗎？要不是那個錯處，爸心里有愧，能那么仔細？”
大奶奶哼哼著說：“就沒一天，是舒心的。身體好，哪稀罕人服侍。”
“我都老了，你還說這些。”女兒把瓶子打開準(zhǔn)備喂水，大奶奶用手劃拉開女兒，歪著頭閉著眼打起瞌睡。
曬了一個冬天的太陽，到了春天，脫了厚衣服，大奶奶扶著輪椅居然站起來了，有時候還能走幾步。
都說是大爺保佑的，大爺真好。大奶奶哼了一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