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來,我一直覺得母親是像神一樣的存在,她無所不能,從小到大,別個孩子有的東西,我一樣都沒有差過。我在一個并不富裕,甚至可以稱得上貧窮的家里,過得依然像個小公主。在那個閉塞的小城里,別人還沒有見過車厘子的時候,我就把車厘子吃到了吐,剛剛開始有一兩個人穿水晶鞋的時候,我就穿著漂亮的水晶鞋站在人群中享受著小伙伴艷羨的目光。我從沒有主動要求過母親什么,可母親從來都沒有讓我覺得我比別人少過什么。她總是把自己認為最好的東西給我。
我不太愛吃甜食,但包包里卻經常放著兩三個話梅糖,我總是在心煩意亂的時候習慣性地摸出來放到嘴里。我記得很小很小的時候,過年家家戶戶都會買點糖來應景,母親總是在一大堆形形色色的糖里,翻出幾顆話梅糖,用十分驚喜的語氣和我說“你看,有話梅糖,給你吃”。那時候小,不懂事,但朦朦朧朧覺得母親認為好的東西就一定是很貴的,所以在我的記憶里,話梅糖一直是我不可企及的貴重物品,我從來不會主動花錢去買。直到上了大學,每次走到話梅糖的貨架旁,也沒有勇氣去看一眼它的價格。畢業后一次偶然,聽四姨說起母親從小愛吃話梅糖,便去超市刻意看了一下它的標價,這才發現,它其實只是蕓蕓眾糖中的一種,并沒有什么特別,但在我心里,卻那么不普通,因為它總讓我想起母親驚喜的語氣,像個小孩。
母親的探求欲很強,總是希望知道我的所有事,像是怕跟不上我的步伐。上學的時候特別喜歡老周,我曾買過許多個精美的密碼本,抄滿了他的信息和歌詞,還會貼上他的貼紙,母親卻以為那是日記本,趁我不在,竟撬開了看,我想結果一定讓她大失所望。上了大學之后,竟然開始一改以往什么事都瞞著她的習慣,一點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不管開心還是難過,都要和她說一說。第一次和她說我心儀的男生時,母親陪我躺床上看我和男生聊天,母親看著我,笑得像個少女,但我知道,那晚她一定沒睡好。
我和母親經常發生口角,小時候不懂事,又隨了母親的性子,太過要強,吵架后經常是一個月都互不搭理。長大后,在外地上學,不在一起了也經常在電話里吵起來,我卻再也不會像年幼時一樣執拗地等著母親先來哄我,而是在掛掉電話的那一瞬間心里涌上一陣后悔,搶先撥去電話,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會兒,母親會像個鬧別扭的孩子,還會和我拗一會兒子。
許是一個人過了一輩子,加之上了年紀,能力卻每況愈下,近年來,母親愈加沒有安全感。時不時地給我加加壓,好像很是害怕我會不管她。辦住院的前幾天,我無意間問起醫院陪床的家屬可不可以睡的問題,母親拔高聲調朝著我吼:“你不陪我誰陪我!”由于當時將近考試,心里多少有點焦慮,便也還了句嘴,兩人便你一言我一語地吵了會兒,心里竟然像多年前一樣賭氣想要幾天不再理她。吃飯的時候看著身旁的母親小心翼翼地,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心里忽然覺得有點心疼。母親其實只是沒有安全感,我又何必非要和這個半生操勞只為我的女人計較這一時的輸贏。
這幾日陪母親辦住院做手術,幾乎從未進過醫院的我一個人跑上跑下辦理各種聽不懂的手續,做檢查,還要到醫科大取預約單,忙得焦頭爛額,不禁半開玩笑半抱怨,問她當初為什么不給我生個弟弟。母親笑著說,:“你一個就夠我受了,再有個弟弟,你還能上大學?”母親頓了頓接著說,“幸虧我得的不是什么大毛病,要是得了那種治不了的病,我就不看了,找個村兒里隨便租個房子,天天挖野菜吃,死了也別埋了我,直接火化,一把灰朝風里一揚,什么都沒有最好了,要不你還得給我買墓地,過年過節的還得上墳,你一個人會害怕。”我低著頭沒有說話,許久許久才憋回了眼淚,笑著說“媽,你瞎說什么呢!”
有句歌詞說,“父親是那登天的梯,父親是那拉車的牛”,可我人生的梯子,一直都是母親,力所能及地給著我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