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城遺畫

文章系原創(chuàng)首發(fā),文責自負

本文參與月?主題寫作征文第六期:愁的創(chuàng)作。

天空陰沉,烏云似鉛,船頭卻響起了笛聲,悠揚明澈,好似一支輕快的槳,助力著這艘客船,劃破水面迅速向前。但傅瑛的眉頭還是緊緊的皺著,她坐在靠窗的艙位上,眼睛盯著遠方水面,水天之間蒼茫一片,越來越晦暗的天際間,連一只水鳥都不曾看見。

沒有記錯時間的話,傅瑛上船已有兩個時辰了,離開晏城已近一天了,也不知家中父親現在如何,那些壞人究竟是為何來,父親倉忙找人送她出晏城,吩咐她一定要去梁平岌山找荊嶺寺的方圓大師傅,道出家中情況尋求庇護。

笛聲一直不停,吹笛之人還是有些功夫的,起先是飄渺空靈,婉轉悠揚,升至空中高亢激昂,而后漸漸回落,緩緩歸于寧靜深邃。傅瑛終被笛聲吸引,方得舒緩,聽著尾聲盼著吹笛之人再來一曲,卻不想笛聲停止后未再響起,不免遺憾,而后轉頭望向船外水面,天似黑布,低沉的風聲如遙遠的哨子,悄悄的傳了過來,看來今晚這船乘客躲不過一場暴雨。

突然一道閃電劃過天際,隨后一聲巨響炸裂開,船身劇烈的搖晃了幾下才稍微穩(wěn)在波濤上,接著就聽見嗒嗒的落雨聲,人們迅速的從船倉外跑了進來,很快船艙內就擠滿了人,連過道都擁擠不堪。

大雨猛然而至,船外的雨水連成白色的密林,水面上冒出一個個氣泡,狂風追隨暴雨,在遠方水天之處刮開一個口子,將船卷入一個風雨晦暗的深谷。

人群密不透風,船艙內空氣顯得沉悶,令人呼吸不暢,忽聞一聲呵斥“滾出去!”而后便聽得幾個孩子嗚嗚咽咽之聲,傅瑛聞聲望去,熙攘的人群里有些躁動,有老者哀求:“大爺,外面雨大,容我?guī)兹藭呵冶芤槐苡辍!?/p>

原來是個老者帶著幾個半大孩子,看幾個孩子衣著打扮似是乞兒,又有大人帶著,也可能是逃荒的。

發(fā)怒的是個彪形大漢,滿臉絡腮胡子,面前的桌子上還橫躺著把大刀,看著場景竟無一人敢替那老者求情。

彪形大漢怒目,“哼!船家何在?”

船家聞聲已經趕忙擠過來,賠笑道:“對不住客官,這些買了艙外票的確實應當坐在甲板上的空位,但今夜雨太大,客官慈悲就通融通融。”

這艘客船的甲板上是有座位的,且座位上方有篷,本可遮陽擋雨,奈何今夜這是暴雨,是故艙內擠滿了人。艙內艙外票價貴賤不同,船家不計較補票,這些人也可暫且避雨,看船家過來說話,有躲雨之人道:“出門在外,互相遷就!”

但看這大漢意思是不愿遷就的,正在發(fā)難,“這雨一夜,爾等涌入艙內,讓人如何休息?”

有幾人憤憤不平,“出門在外,你這人如此不通情達理!船家都同意了,你耍甚脾氣?”

那彪形大漢竟一揮手將那說話之人摔了出去,幸好人群擁擠,那人被砸入人群,摔倒一片,一時之間,人群沸騰,哀嚎之聲響起,幾個壯年把彪形大漢圍了起來,船家連聲“好漢!好漢!不可沖動!”

奈何艙內那幾個壯年與彪形大漢對峙不動,都是走江湖的,誰也不怕誰,只是這一船乘客多數是兩岸普通百姓,真要打起來,刀劍無眼,外面狂風暴雨,避無可避。

那幾個壯年可能只想仗著人多逼迫那彪形大漢,沒想這彪形大漢可能有硬功夫,毫不放在眼里,大力一拍桌子,桌上那柄長刀騰起來,正要到他手上,眾人眼前忽然有光影一閃而過,只是眨眼之間,就見一人按住那彪形大漢的胳膊,他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之人,又看看了手上的刀,刀是握在了他的手里,但是胳膊卻動不了。

旁邊有人低聲問一壯年,“這不是那個吹笛的少年嗎?他竟有這么大力氣?”

壯年點頭:“是內力,而且我看他只是出二三成功力,你看他面上輕松。”

傅瑛也看見了那還在壓制彪形大漢胳膊的少年,他的一只手上還拿著笛子。

那彪形大漢掙脫了幾下,被壓制的胳膊紋絲不動,且面上已露出痛苦之色。

“如果不想淹死就老實地坐著。”吹笛的少年只說一句,而后又道:“你且試試。”

沒想到那彪形大漢竟然默不作聲,坐了下來,少年也就松了手,人群也不再熙攘,坐的坐著,站的站著,靜聽船外風雨之聲。

少年也坐了下來,拿笛子的手放在桌上,傅瑛看見他的手腕上纏著佛珠,方才人多并未注意,這船順著江水去往下游,要走六個時辰到岸就是岌山下了,不知此人是否荊嶺寺的,但看他穿衣打扮也不似佛門。

一夜行船晃晃悠悠,燈火闌珊,暴雨不歇,雷聲轟隆,倒顯得船艙內安安靜靜,眾人或閉目休息或三兩低語。

雨終于在天亮后停下了,船靠了岸,眾人紛紛下船,傅瑛拿上包裹跟上眾人,看見先前躲雨的老者身邊帶了幾個孩子,下船后追上吹笛少年約摸是在道謝,那少年合掌作答,佛珠正攥在手上,隨著雨后清風搖搖曳曳。

傅瑛著急趕路,并未去鎮(zhèn)上買食物充饑,她在岌山下問得荊嶺峰的道路,便匆匆趕去,盼著能在中午之前就見到方圓大師傅。

雨后群山青綠,岌山腳下有大片的梨樹林,已入秋,梨樹上只剩下樹葉在風中翩然。

因是雨后,山中有霧,寺廟掩映在山嵐里,傅瑛加快腳步,走了半日,終得來到荊嶺寺,寺廟并不大,寺外墻壁陳舊,見到一個中年和尚出來,傅瑛說明來意后,中年和尚便進去了,片刻,方才進去的中年和尚和一個老和尚就出來了,來人正是寺內主持方圓大師傅。

傅瑛連忙拿出信件給方圓大師傅看,只見他面露悲戚,不住搖頭,“冤有頭債有主啊,只是冤冤相報何時了。”

傅瑛猜測方圓大師傅可能知曉家中變故為何,急切詢問:“大師,可有解救的法子?求大師救救父親吧,我這出來都一天一夜了,也不知父親現下如何。”

“阿彌陀佛,老衲雖為佛門之人,但是傅家與我寺緣源頗深,傅家后人今日求到我寺,老衲自是不能坐視不理。”方圓對一旁的中年和尚道:“一德,你帶她去東院暫住,等珞兒回來,讓他速來見我。”

“不!大師我要盡快趕回去,家中變故恐父親有難。”

方圓搖頭對傅瑛道:“女施主聽你父親安排,晏城那邊老衲自有辦法。”

荊嶺寺的和尚不多,東院沒有住人,吃過飯后傅瑛聽見有說話聲,走出院門去尋,看見中年和尚在對一人說話,“主持讓你回來速去見他。”

傅瑛站在院門之后并未出去,但看見與一德師傅說話的人,就是船上吹笛的少年,這人尚留頭發(fā),心中已猜測出他應是這寺中的俗家弟子。

聽見他二人已走,傅瑛跟隨其后,卻見少年忽然回頭望著她,眼神竟無驚訝,不知在船上是否看見過她。

一德師傅也停下轉身,合掌道:“女施主請回東院休息,心安住下,主持會有辦法的。”

傅瑛只得駐足看二人走開。但又不甘心枯等,趕忙回東院拿上包裹。

方圓大師傅正在禪房內踱步,似有憂慮,見人進來,便對少年招手:“珞兒,是否見到那姑娘?”

少年點頭:“不知師傅何意?”

“阿彌陀佛,”方圓大師傅嘆氣:“此乃佛門罪孽啊,當年我寺主持空圓大師,云游四海,意外發(fā)現梁平的岌山乃是風水寶地,想要岌山的荊嶺峰建寺,得知此處乃是傅家之產,便尋傅家求地,傅家不要銀錢,卻要以百鳥朝鳳圖來換。”

少年道:“百鳥朝鳳圖是何物?”

“那百鳥朝鳳圖是古畫,相傳,畫中有神鳥鳳,在新月之夜可以振翅飛出畫面,若有幸能跟著神鳥尋到神鳥棲身之處,便能得寶藏。此畫由空圓大師偶得,不知傅家得誰人點撥,竟知曉此事,空圓大師不相信這等浮夸飄渺之事,便拿出那百鳥朝鳳圖交給傅家,換來這荊嶺峰,建了這荊嶺寺。”

“可沒想到,這幅百鳥朝鳳圖竟然引起軒然大波,傅家因為此畫紛擾無數,原先的十六支血脈凋零的只剩下如今兩支。今天前來求救的姑娘便是那其中一支。”

少年眼中黑眸閃動,“師傅,是想讓我去晏城嗎?”

“阿彌陀佛,此畫從我佛門流出,這百年來惹得傅家不得安寧,為師想讓你去取回此畫,并放出風聲,看傅家是否躲得過此劫難。”

“是,徒兒即刻下山去晏城傅家。”

少年離去,方圓大師傅對著佛像誦經,而后又嘆息:“冤冤相報何時了,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黑夜沉沉,少年走出寺門,傅瑛緊緊跟上,少年停下,道:“別枉費你父親一番苦心,你不應下山。”

傅瑛皺眉:“為人子女,明知父有難,豈能貪生怕死。”

少年轉身,仔細看了看傅瑛,嘲諷似的,“若帶你一道,到晏城只能給你父親收尸了。”

夜里山風清冷,只有荊嶺寺中點點燈火,山下的路一片漆黑,她不會任何武功,這下山不比登山容易,傅瑛咬唇,嘆氣道:“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不必一道,我知你功夫了得,懇請救我父親一命。”

山風拂去少年額前碎發(fā),清冷目光之中閃爍著點點燈火,他道:“那好,若你能在明日天黑之前趕回家中,我定能把你父親平安的交給你。”

傅瑛道一聲“好!”便已經只看見少年的身影融入大山的黑暗之中。

她趕緊出發(fā),今夜是九月三十,正好無月,天上僅有幾顆遙遠的星斗,光線微弱,她只能睜大眼適應黑暗,靠著腳下的觸覺和一腔孤勇摸著山路繼續(xù)下山。

山路水路,腳力一程,行船一程,再換上馬車一程,終于在天黑之前趕到家門。院落內寂寂無聲,唯有假山前的一棵合歡樹不停地墜落花瓣,粉色鋪滿一地,煞是好看。

她奔跑穿過廊橋,繞過水池,聽見有人說話:“你終于趕到了,天還未黑,也算說到做到了。”

那少年坐在水池岸邊的亭臺內,笛子放在桌上,桌上還有茶盤,他正在飲茶等她。

“我父親呢?可還安好?”傅瑛焦急詢問。

“他尚有一命,現下正在沉睡,你可去瞧瞧我說的是真是假。”

傅瑛奔向房內,看見父親正躺在床上,似是受了重傷,她伸手給父親把脈,少年說的是實話,父親脈象平穩(wěn),看來父親已經得救,也沒有中毒,眼下正在沉睡。

傅瑛忙著給父親熬藥,給父親扎針,盼著父親早點醒來,這期間父親倒是醒來一回,看見傅瑛,安心的又似是自言自語道:“瑛兒,你平安無事就好,那畫丟了就丟了吧。”

傅瑛不解,追問畫是何畫,父親只是搖頭不愿多講,傅瑛見父親疲累,便讓父親吃藥休息。

這幾日傅瑛都在廚房內忙前忙后,抬頭忽見少年依門而立,他道:“確信你父親無事了吧,我要回寺中復命了。”

傅瑛這才想起,問道:“你有無受傷,畢竟那些壞人人數眾多,來者不善,父親尚且應付不過來。”

少年似是聽了奇怪的話,迷茫地睜大了眼睛,如黑夜的星子,又似如水的月華,道:“沒有。”

說罷,走近幾步,從懷里取出一幅卷軸,展開后竟是那幅百鳥朝鳳圖,“這就是傅家百年不得安寧的原因,但遺憾的是,這不是真跡,在我趕到之前,真畫就不見了,不知何人所為,眾人逼迫,我只得臨時臨摹一幅,在眾人眼前閃現一下,現在此畫在我身上,我要帶回荊嶺寺,從此江湖宵小之輩不會再糾纏傅家了。”

傅瑛詫異,這些她從不知曉,家中竟有此畫,但是她幼時聽祖母說過百鳥朝鳳圖的故事,那素人畫的鳳,在新月之夜能振翅高飛。

傅瑛欲問更多,少年只道:“更多的,待你父親康復了,你可以問你父親,他知道的比我多。”

“那,你叫什么?”傅瑛有些遲疑的問了出來。

“傅珞。”少年回答得很干脆。

傅瑛明了,便不再問了。

又下起了細細的小雨,江面上水天一色,少年上了烏篷船,船家大爺把系在岸邊樁上的繩子解開,船慢慢地移開了,傅瑛又問:“你的笛音真好聽,這笛子也很好看,它有名字嗎?”

傅珞答道:“鸞音。”

船行走了,越走越遠,傅珞依然站在船頭,有笛聲傳來,空靈飄渺而又深邃寂寥。

聽著漸漸消失的笛聲,傅瑛道:“傅家百年紛擾終得解脫了,但愿江湖聽不見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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