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的主要人物都是9-10歲的四年級孩子,化名為小樹、小夕和小魚
5月14日,母親節,學校有心地發了卡片紙,讓孩子們親手制作一份禮物送給媽媽。
大部分孩子接到這個任務,可興奮了,大有一顯身手的意思。他們一拿到材料就開始左右比劃,制作了起來。但是,有個別孩子卻看著眼前的卡紙發呆,一臉茫然,無從下手。
坐在后排的小魚慵懶地趴在桌上,下頜抵著桌面,嘴唇機械地一張一合。他舉起右手,左手隨意地玩弄著筆、橡皮、尺子......一副無聊至極的樣子。
是的,孩子舉手,是在主動求助。我走了過去,低聲問道:“有什么問題?”“老師,我媽媽回老家了,禮物做了也送不出去。”他微微挪了挪身子,把玩著手中的心形卡紙,面無表情。“那你可以把禮物拍下來發給媽媽看。”“她才不會看呢,她都不要我和哥哥了,她還......”小魚激動了,語氣中帶著絲絲怨恨,繼而是含糊不清地表述著什么,越說越小聲,變成了喃喃自語。
“老師,你看——”另一個孩子叫我。我抬頭看了一眼,示意她稍等。我知道一時半會是解不開小魚的心結的,便轉移話題,低頭對小魚說:“你就代表爸爸,做一份禮物送給奶奶吧!”說完,摸了摸他的頭,便尋聲繞到教室的另一邊去了。
“老師,你看——”順著孩子迫不及待的手勢指引,我看到小樹桌面上的心形卡紙已被從中間撕開。小樹發現我已經注意到了他,干脆拿起破裂的“心”,無奈地聳了聳肩,大方地展示給我看,而頭卻耷拉著,眼簾下垂,很是無精打采。
我比較了解這個孩子,他總是處于想努力學習,卻又抗拒不了外界和自身惰性的誘惑而不斷后悔自責的矛盾之中。
我一點也不生氣,打趣地問:“怎么,媽媽昨天又調教你了?這么嚴重?讓你的心都碎了?”小樹點點頭,似乎找到了傾訴對象,馬上嗔怨了起來。
“好啦!好啦!你那算什么?我媽還打我的頭呢,用一個好大的錐子,一下就捶過來,我的頭都快被砸暈了。”課代表忍不住插話進來。“可是,你那算什么?我媽很快就要不要我了。”小樹說完就雙手捂臉,嗚嗚地哭起來。
我和小樹的母親聯系得比較多,我知道這是母親教育孩子的一種方式,并不是真的,但卻沒想到帶給孩子這么大的負面影響。
此刻并不適合同情與安慰,我重新拿了一張完整的心形卡紙遞給小樹,戲謔他說:“喏,拿著,把破碎的心收起來。誰讓你答應媽媽的事做不到,怕是媽媽的心碎了一地了。”小樹放下雙手,哭喪著臉,默不作聲地接過卡紙。
下課了,禮物完成了的孩子應老師要求,手拿卡片湊在一起拍集體照。各種造型,各種喊聲,各種打趣,各種搞怪交織在一起,其樂融融。
然而,不愿拍照的小魚傷心地哭了起來,哭得滿臉通紅,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周圍的同學關切地問:“怎么了?誰欺負你了?”小魚不理會,只是直挺挺地站在圍攏來的同學中間,雙手絞著衣服下沿,間或擦拭著眼淚,臉上留下了一道道黑不溜秋的痕跡。
我走過去,彎下腰,聲音發顫地問:“想媽媽了是嗎?”小魚點點頭,繼而哭得更加傷心。我也是一位母親,母性的眼淚在眼眶打轉。沉默片刻,我將他從人群中拉出來:“來,坐到這邊來,好好哭吧,哭完就會好受些。”
很快,上課鈴響了,班上的孩子陸陸續續去機房上信息課了。我就坐在小魚的對面,安安靜靜地陪著他。
有地球中心吸引力般,小樹也過來了,很自然地坐在鄰座,同我一樣,默默的看著小魚。小夕也沒去上課,從小魚身后繞到側面,怯生生地安慰道:“別哭了,你沒有媽媽,我沒有爸爸,剛好湊成一對。”
小魚沒有反應,趴在桌上,將頭埋在胳肢窩里,嗚嗚咽咽地繼續哭。我們能看到的只是他那隨著哭聲一起一伏的脊背和被汗水浸濕的發根冒出的熱氣。
小夕不敢再做聲,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座位,背靠著墻,一手搭在課桌上,把玩隨手拿到的東西,一手自然垂落,整個人往下滑,很有“葛優躺”的架勢,但神情卻是落寞的。
我殘酷地打破了平靜:“多久沒見媽媽了?”
小魚抬起頭,露出半張臉:“我已經8個月沒見她了,她不要這個家了,連我們都不要了!”小魚越說越生氣,“連”字讀得特別重,只差用“咬牙切齒”來形容了。
我大概聽出了點緣由:“天下父母哪有不要自己孩子的......”
我話還沒說完,小樹急了:“我媽媽就快不要我了,說她的去留全看我。哇——哇——我的壓力好大啊!”小樹頭一仰,雙手捂臉,放肆地嚎哭了起來。
小魚很憤怒:“至少你媽媽現在還在身邊,而我的媽媽已經不在了。”
“就是,你起碼現在還有爸爸媽媽,可我呢,還沒出生,爸爸就不要我了,爸爸長什么樣我都不知道。”小夕幫腔,聲音細如蚊子。
小魚訕訕地接話:“我寧愿不知道長什么樣子,好過在一起這么久又走了。”看他那眼神,空洞洞的。手則用力地摳著什么。
可能覺得自己并不是最慘的,小樹不哭了,只是傾訴:“我有爸爸,可是爸爸也不怎么管我,老是玩游戲,我成績也不好,家里兩個人都讓媽媽操心,媽媽就想走。不要我,媽媽可以再要個優秀的孩子。”
當冷靜下來后,大家都只是各自陳述了。小魚接著說:“媽媽本來已經原諒爸爸了,可爸爸最后還是讓媽媽失望了。他們就要離婚了,只是爸爸還沒同意。”
我抓住時機說:“小魚,這說明你們還是有機會挽留住媽媽的。你和哥哥一起幫助爸爸將媽媽留下來。”
小魚加重了語氣:“可是,媽媽已經8個月沒在家了,打她電話都不接,我用自己的電話打,她都不接。爸爸說,分開三年,就自動解除婚姻關系了。媽媽就是個騙子,說我和哥哥乖,就會回來看我們,可是我和哥哥做了那么多家務了,她也沒回來看我們。乖也沒用,媽媽又看不到。”
我的心里酸酸的,為了能見媽媽,孩子愿意去改變,愿意抱著希望等待。我得重燃他們的希望:“你要堅持表現好,雖然現在媽媽看不到,萬一哪天她突然回來撞見了呢?萬一媽媽一感動就留下來了呢?”
“嗯,所以我們要不斷變好,把媽媽留下來。她再生一個,也不一定優秀。”小樹又開始自我鼓勵了。
“我的爸爸是不會要我了,他已經組建了新的家庭。我生病住院,他都不肯來看我。我媽媽一個人照顧我,還要工作,好苦啊!”小夕傷感了起來,聲音略帶沙啞。比起小魚,他顯得更無助。
“孩子們,父母不會不要自己的孩子。小魚,你的媽媽說不定有苦衷,我們得讓她靜一靜。相信我,她絕對不會不要你,等她理清了和你爸爸的關系,她一定會來看你和哥哥。”我斬釘截鐵地說。小魚眼里瞬間閃過一絲亮光,雖然仍帶著將信將疑的表情。
“小夕,你那爸爸不要也罷,只能說你媽媽運氣不好,遇到了個人渣。不是他不要你了,而是你不要他了,你會有一個更好的爸爸。”我頓了頓,立馬接著說:“小樹,你幸福多了,媽媽多操心你啊,要是舍得不要你,早就不管你了。媽媽只是嚇一嚇你,以此來鞭笞你。”
也不知這些心里苦的孩子相信我的程度有多少,只知道他們都無一例外地放松下來。然后在小樹的推動下,來了一場孩子們自己的“救贖”。
回到家,我把這件事說給孩子他爸聽了,老公感慨地將我摟在懷里,溫情脈脈地說:“我們永遠都不要對孩子說'不要他',要告訴他,無論爸爸媽媽在哪里,心里都裝著他。”我贊同地點點頭。
婚姻有如圍城,外面的人想進去,里面的人想出來。如果你選擇了進去,就請好好經營;如果你認為是到了墳墓,好聚好散也無可厚非。但不管哪種情況,出于哪種目的,都不要拿孩子作為籌碼,將他推到“拋棄”的邊緣,讓他沒有安全感。家庭的不和睦,乃至破裂都沒有“不要他”三個字對孩子的傷害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