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收時節(jié),最后那一場火

阿新生了一雙瞇瞇眼,眼睛幾乎瞇成一條縫,小而無神,有時候走路,走著走著,就撞到了人,或者看人的時候,要昂起頭來才能看清對面的人是誰。

所以,阿新走路總是抬著頭,咧著嘴笑時,樣子還挺滑稽。

阿新的瞇瞇眼是她母親的遺傳。因為他的父親,生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據(jù)我所知,在上個世紀八零年代,阿新剛出生沒幾年,阿新的父親去我們鎮(zhèn)上賣雞子,被隔壁鎮(zhèn)過來做生意的雞販子給坑了。當時,阿新父親拿雞子去鎮(zhèn)上時,阿新母親是秤過雞子的重量的,結果,到了鎮(zhèn)上,雞販子欺負阿新父親不會看秤,被坑去了一斤。

從此,阿新的父親發(fā)誓,再也不去鎮(zhèn)上趕集了。

此后幾十年,阿新的父親還真沒再去趕過集。

從這一點上看,阿新的父親的性格,有點極端。這樣的性格,也影響到了阿新,包括阿新后來悲慘的命運。

阿新上小學,讀到三年級,名次總是墊底,他父母就說,那就回家放牛吧。這牛一放,就是十年,當阿新長成小青年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大字不識一丁,想去廣東的工廠打工,連編造出自己初中畢業(yè)的水平都沒有。于是,阿新去了南寧郊區(qū),在化肥廠里扛大包。在化肥廠,阿新染上了賭博的惡習。

扛大包掙的是辛苦錢,又在賭桌上輸個精光。阿新不死心,逐漸變成惡性循環(huán)。在我們那一帶的鄉(xiāng)村,有人走村竄巷搞職業(yè)賭博,阿新每次都參與,輸?shù)眉绷耍唾u家里的東西。父母說了沒用,最后也懶得說他了。

阿新有個弟弟,長到十歲之前都健健康康的。十歲之后,發(fā)現(xiàn)這小子飯量越來越大,而身體卻越來越瘦。過了一段時間,更是神情枯槁,雙眼凸出,經村里人提醒,才懷疑是生病了。

父母帶他弟弟去縣醫(yī)院檢查,發(fā)現(xiàn)患上了甲亢。甲亢,就是“甲狀腺功能亢進癥”。在農村,這可是不治之癥,花費甚多超過了阿新這個家庭的承受能力。但弟弟的病得治,那兩年,阿新的父母就帶著他弟弟跑了無數(shù)趟南寧的大醫(yī)院。但阿新的弟弟,在服藥期間也管不住自己的嘴,極端情況下,甚至去偷鄰居的食物來填肚子。他父母一看,家徒四壁,徹底沒錢醫(yī)治了,沒希望了這孩子,那就讓他愛吃什么就吃什么,隨他去吧,人各有命。小兒子的命,是留不住了。

兩年后,阿新的弟弟去世,只有十五歲。從此阿新的家,就剩下他一個兒子了。

都說禍不單行,他弟弟去世不久,他父親也跟著病了,肝癌,發(fā)現(xiàn)時已經晚了。一年后,他父親也跟著去世了。家里人相繼去世,可把阿新的母親給嚇壞了,決定給阿新招親,沖喜一下,不然這個家就散了。

阿新招親的事,就落在我母親的身上。

我家是阿新的親戚,他奶奶是我的姑婆。因這層關系,我母親給阿新招親也是格外關照。但阿新家條件太差,家庭好的姑娘一般看不上。最后,找了個遠方親戚家的姑娘。遠房親戚家的姑娘,自小喪母,見過世態(tài)炎涼。兩人結婚后,有過一段安穩(wěn)幸福的日子。他媳婦非常能干,把家里的莊稼活打理得井井有條的。阿新的母親也覺得,這個媳婦也找對人了。但好日子過不了多久,阿新按捺不住,又開始賭博,還整日酗酒。

又賭又喝,整日頹廢,家里人自然有意見。

前兩年的清明節(jié),我?guī)眿D回家祭祖,阿新來我家小坐。我問他一些生活上的事情,卻感到他對生活的無奈,說結婚時,家里欠了一些錢,但甘蔗款總是不夠用,錢總是還不上。我說那你可以去廣東打工,存一年的錢夠還了。他笑而不語,說難。后來我聽我母親說,阿新也曾經去過廣東,但因為不識字,只能干一些沒技術含量的活兒,熬不了幾個月,又回家了,掙不到錢。在家時,喝酒賭博不管事,媳婦和他吵架,他越吵越兇,還動手打人,媳婦也就跑回娘家去了。

那一年,阿新已經做了父親,他的孩子是個活蹦亂跳的男孩兒。

我們附近那一帶的鄉(xiāng)村,把每年農歷十月初一那一天,過的節(jié)叫“豐收節(jié)”。那天,家家戶戶用當年的新米打糍粑,殺雞殺鴨,迎接秋天的豐收,還要走親訪友,好不熱鬧。

阿新家也在打糍粑,是他母親一個人干的,叫阿新來幫幫,當時他喝醉了。在幫他母親做糍粑的過程中,母子倆起了口角,原因還是因為錢的事。母子倆當時就吵了起來,阿新喝高了之后,說了一句我不活了。他母親說,不活就不活,你活著就是個累贅。阿新聽到母親這么一說,情緒失控,找到廚房角落的煤油壺,擰開壺蓋就往自己的頭上澆了一身。

他母親說,阿新,你這是干什么?

阿新說,我不活了!說罷拿出打火機,馬上要往自己身上點火。

他母親說你不要干傻事,平日里說你兩句也不行,現(xiàn)在說你你就給我來真的,要自殺啊,要自殺給誰看啊!

阿新點著了打火機。我就不活了!

可能阿新沒意識到煤油的燃燒速度還挺快,剛一點上,火勢就起來了,他不停喊著,媽呀,我的媽呀,疼死我了……在地上打滾哀嚎,他母親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兒子變成一個火人,瞬間傻了。

鄰居們趕來,有人往阿新身上澆水。懂行的人說不能澆水啊,要用被子捂住撲滅火苗。結果,在慌亂中還是被澆了很多水,當用被子把阿新身上的火撲滅時,阿新已經被大面積燒傷。

接著,村里人用車把阿新送到了縣醫(yī)院。阿新重度燒傷,接著是高燒,敗血癥。縣醫(yī)院的醫(yī)護人員說,要治療,得花十萬左右,要從南寧請相關的專家。親朋好友湊了一些錢,但是杯水車薪。在醫(yī)院里躺了兩天后,處在半昏迷狀態(tài)的阿新說,我想回家。

阿新是回到家后兩天過世的。彌留之際,他說了一句話。他說,我要死了,真活不成了。

一個人,就這么沒了。

也許,阿新在彌留之際,也后悔過自己的舉動吧。

阿新過世后,各種流言蜚語,說他就是個悲劇,一輩子渾渾噩噩,活著不如死了好等等。阿新的母親也活著自責之中,懊悔當日激怒了兒子。但,阿新的母親在阿新過世后還要面臨一個事,兒媳在丈夫死后,在這個家呆不住了。

這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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