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點砸在卷簾門上時,林月琴正踮腳擦第三層貨架。丈夫建軍的藍布傘還歪在門口,泥腳印從玄關一路洇到廚房,像串沒打完的省略號。
"油煙機濾網該換了。" 她抽出抹布甩進水桶,肥皂水混著油星子濺在瓷磚上。建軍從灶臺后探出頭,圍裙兜里還別著賬本:"昨兒收的排骨錢夠買新的,你別總盯著小數點打轉轉。" 抹布在玻璃上劃出半道弧光,月琴忽然笑出聲:"當年擺地攤賣襪子,你說攢夠兩千塊就租門面,如今咱們都有三間屋了。" 建軍用竹筷夾起剛出鍋的鹵雞腿,油亮的湯汁順著瓷盤邊沿往下淌:"灶臺的火比去年旺,你看這雞腿的皮色,跟咱剛租下鐵皮棚那天,你在雨里跑紅的臉頰一個樣 —— 日子是從指縫漏出的光,攥得越緊越透亮,就像你冒雨收襪子時,眼里閃著比晴天還亮的光。"
午后客流稀疏,建軍蹲在墻角磨菜刀。刀刃與磨石的摩擦聲里,月琴遞來創可貼:"手腕還疼?要不雇個幫工?" 刀光在他掌心晃了晃,三個月前被高壓鍋燙的疤還泛著粉:"雇人開銷大,你忘了裝修時跑斷腿砍價的模樣?" 她戳了戳他汗濕的后背:"就記得你蹲建材市場啃饅頭,我拎著報價單滿街跑,鞋跟都磨平了。" 建軍忽然握住她的手,指腹蹭過她掌紋里的繭:"那時候你說,只要咱倆擰成一股繩,磚縫里也能長出金麥穗 —— 你看現在這滿墻的菜單,不就是當年的麥穗結的果?掌紋里的繭是歲月的印章,每一道褶皺都刻著,我們把苦日子磨成了甜滋味的模樣。"
暴雨在傍晚收了尾。月琴數著最后一疊零錢,建軍在門口碼齊被雨水打濕的紙箱。"隔壁張姐說,現在外賣平臺抽成高。" 她指尖劃過手機屏幕,眉頭輕蹙。建軍接過賬本畫了個圈:"當年擺地攤時,你不也說過,天要落雨,人要趕路,咱們帶把傘就行 —— 現在這傘,不就是咱熬了三宿改出來的外賣包裝?" 塑料椅在地面拖出聲響,他指著天邊的虹:"你看,雨停了自有好風光,咱這小館子,不也從漏雨的鐵皮棚,熬到能給客人遞上熱乎的姜茶了?風雨里的傘骨會彎,但并肩的人不會散,就像咱們的小日子,越是搖晃,越能在泥地里站穩腳跟。" 月琴望著他鬢角的白,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個在雨里幫她收襪子的少年:"是啊,只要咱倆在一塊兒,淋再大的雨也能趟出條路,就像你當年用傘骨支起的襪子架,再大的風也沒吹倒過。"
打烊時月光漏了進來。建軍擦著油膩的灶臺,月琴收拾著客人落下的圍巾。"明早去菜市場得早,李叔說最近豬肉又貴了。" 她往保溫桶里添熱水,蒸汽模糊了玻璃窗。建軍把最后一筐碗筷摞整齊:"貴有貴的賣法,當年咱賣斷碼襪子,不也靠配色搭配出了回頭客?現在咱就把鹵味的香料多配一味,讓客人嘗出咱夫妻倆的心思。" 水珠從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清響。月琴遞過熱毛巾:"還記得剛租下這鋪子時,你在墻上畫的彩虹嗎?現在真的見到了。" 建軍望著她眼底的光,忽然笑了:"因為咱們從來沒怕過下雨啊,你看這地上的水洼,倒映著的不都是亮堂堂的天?就像你當年說的,只要心里有光,雨再大也是給日子洗塵 —— 最好的晴日不在天上,在兩個人共撐的傘下,傘面兜住風雨,傘底藏著,我們把苦雨熬成甜湯的悄悄話。"
卷簾門吱呀落下,晚風捎來泥土的腥甜。月琴摸著口袋里那張泛黃的租房合同,建軍的字跡在路燈下依然清晰:"夫妻同心,黃土成金"。雨滴在傘面上敲出細碎的節拍,他們相挨著走進夜色,身后的小店像枚溫暖的琥珀,嵌在潮濕的人間。那些在雨里奔跑的日子,那些被汗水泡軟又曬干的夢想,此刻都成了傘柄上的紋路,握在手里,暖在心里 —— 人間從不少風雨,難得是有人與你共執一傘,把每一個潮濕的日子,都過成傘骨上跳動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