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陌是我的遠房表妹，一個被一場刻骨銘心的暗戀折磨了很多年的女子。
她第一次見到建寧哥哥時，只有6歲。他們兩家是世交。那時她覺得，他可真是個大哥哥，大到像個叔叔。是的，他比她整整大了10歲。他已經是一個長了胡須的少年，而她還是個不諳世事的頑童。
那些年，關于建寧哥哥的訊息不時會傳到林陌的耳朵里，他拿了什么樣的獎，考取了哪所著名的學校……他讓她知道了一個優秀男生該是什么樣子。喜歡，在不知不覺中滋生，添滿了林陌整個成長的季節。
16歲，當她終于到了懂得“有一種喜歡與愛情有關”的年紀，再見到他，他已從德國留學歸來，身邊有了相戀兩年的女友。情竇初開的林陌在那一刻明白，為什么人們會說，初戀的味道是澀的。
林陌開始變得沉默。我對她的這份暗戀了然于心，但面對一個用情至深的任性少女，勸慰顯得有點多余。美麗的林陌有很多男孩子追，我想，她很快會忘記他。
可是她愛得深沉而執著。幾年后她考到了他曾就讀過的德國海德堡大學。他已不在那里，她卻固執地去追尋他的足跡。
他去德國公干的時候曾去看望過她。那幾日，大概是她經年的暗戀中最美的記憶。我能想象得到，當一個處于女人最美麗年華的21歲女孩，與自己喜歡多年的男子漫步在充滿歷史感的老街、走在通往內卡河邊的小巷、徉徜在薔薇花海中時，會是怎樣動人的場景。只是，那時他已是一個兩歲男孩的父親。所以，再美好的情愫，也無非如“廊橋遺夢”般惘然。
幾年后，林陌回國。她一直單身。我陪著她走馬燈似地相親，可是最樂觀的發展，也只見過三次面，就被她以一句“沒感覺”斷送了。我知道，她的“感覺”都留在了少女時代，留在了海德堡那座滿是鮮花的城市。
2
某一天，我見到了一位旅居國外多年后回國探親的好友。她也曾因為心里一直藏著一個不可能的人，所以單身至今。作為昔日的密友，我是她那段苦戀的見證人。年輕時的她，美得不食人間煙火，心思也單純得纖塵不染。我們記不清她有多少追求者，只覺得誰都配不上她。那時總是好奇，究竟怎樣完美的男子才能征服這么完美的她。
他比她大了近20歲，是她老板的朋友。一個四十歲的極富魅力的男人，對于一個二十出頭懷著各種不切實際夢想的女孩來講，是極具殺傷力的。何況，一開始他就沒打算放過她。
飛蛾撲火般，她陪著他去做一切他喜歡的事。去非洲拍攝動物大遷徙，去澳洲玩帆船和沖浪，去挪威等待北極光……一切都如夢如幻。她也在這些幻境中，忘記了現實……
等到年近30，剩女這個詞越來越多地被安放到自己身上時，她才驚覺，他只是她的經歷，卻不是她的人生。可是，再去遇一個能征服她的男人，談何容易？
于是她遠走英國，一去就是數年。
這次回來，她終于決定不走了。那里雖好，終究不是家。
當我們聊起這些年的過往，那個男人成了繞不過去的話題。她淡淡地一笑，說此番回國已見過他。她說，第一眼見到他，她的心里非常難過，因為他已經不是她記憶中的樣子。他們很友好地擁抱，可是當他下意識地抱緊她時，她卻本能地抗拒。她說，就在那一刻，她清晰地感到，有些什么，一去不復返地消逝無蹤了。她甚至有一瞬間的恍惚：這個人，真的是自己曾經愛過的嗎？
“有些人，有些事，你以為一輩子都過不去。所以只能逃避。但當有一天，去選擇面對的時候，卻發現，那所謂的過不去，竟然只是你的想象而已。沒有什么是不會隨著時間改變的，只是你自己還活在對過去的假想里。”在她的輕描淡寫里，那段刻骨銘心的愛戀，就這樣云淡風清了。
3
與友人告別后，我打通了林陌的電話，喚她出來。我終于決定打破這些年來我們之間不提及建寧哥哥的默契。林陌已經30歲了，我不想看她再蹉跎下去。
我問她：這些年，你見過他嗎？不想見見他嗎？
她沉默了幾秒種，然后努力用略帶調侃的語調，說了一句哲理深重的話：為什么要見呢？我和他，天涯也是咫尺，咫尺卻是天涯，所以相見不如懷念。
我卻說：也許，見過他之后，一切就會不一樣。
是的，我突然意識到，也許她并沒有那么愛他，她愛的，是一個女孩從懵懂青澀的年歲開始十幾年專心地愛著一個不可能的男人的那種感覺。就像人們說的，她愛的，其實是愛情本身。他就像她的一個夢想，而不能實現的夢想，總是讓人難以釋懷的。時間，早已改變了一切，只是，不去面對，就無從知曉。
她真的去了他的城市見他。那天晚上，她打電話給我，說：“姐，你是對的。”
她見了他，發現這個40歲的男人已經無法和她記憶中的那個人重合，她說，他變得油嘴滑舌，變得有些功利了，這些都不是她喜歡的。原來，除了那顆少女心，一切早已隨著時間的流逝改變了模樣，只是她未曾察覺而已。
當她在他的鬢角處看到些許白發時，她的心還是痛了。她說，那一刻她意識到，他有點老了，而她，也已經不再年輕。
4
沒多久，林陌接受了一個白領的追求，在三十歲快過去的時候把自己嫁了。
不得不承認，很多時候，相見不如懷念，只有不見，美麗的記憶才可得以妥善保存。不去觸碰，它便不會破碎。可是，當有一種相思讓你無法自拔，當有一種懷念讓人迷失了方向時，那么，不如相見。有人說，遇見通往結束。所以去見你想見的那個人，然后忘掉他（她），再輕裝上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