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磬
你的成長給父母憂愁，但未使他們的愛減去半分。
2018年7月13日? 星期五? 陰
01
到今天為止，媽媽躺在哪里一動不動，已經108天了。
自她車禍住院的那天起，我的心像是被掏空了一般，我比任何時候都害怕失去她。
守在她的床邊，為她按摩，擦洗身體，只為她能夠早一點兒醒來，爸爸能夠少一點兒負擔。
我害怕她睡得太久，肌肉會萎縮，每天放學，不論多晚，都會跑來醫院，為她按摩一小時，再回家。
醫院里，我看到爸爸熬紅的雙眼、漸白的頭發和皺皺巴巴被汗浸透的襯衣，眼淚像斷線的珠子滾落在地上，發出一陣陣破碎的聲音，疼痛至極。
過去，那個混賬的自己，怎么一點兒都不懂事，怎么能夠事事都和爸爸媽媽對著干，怎么一點兒都不會替他們想想？
我真想扇自己兩巴掌。如果這兩巴掌能夠換回媽媽的身體健康，那我也不會這么痛了，爸爸也不會那么備受煎熬了，媽媽更不會躺在那里依靠藥物維持生命。
為什么我也要重復“失去后才懂得珍惜”的疼痛，它就像是一個魔咒，世間很多人都中了這樣的蠱。可是為什么，偏偏是這樣的失去？
02
那天，媽媽去給我開家長會。我和爸爸在家，爸爸在做飯，我拿著手機和同學天南海北地胡謅。
爸爸做好了飯，端上桌，怕我餓，讓我先吃。我“聽話”地坐在桌邊，一個人大吃大喝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媽媽回來了。她一進門，直奔飯桌，對我說：“你們老師說你，不好好學習，盡玩手機了。”
我聽了瞬間就爆炸了。
“老師說什么，你就信什么，你那么相信別人，干嘛來問我？”
“你再狡辯，把你話費停了。”
我摔了碗筷奪門而出。剛出門，就聽見母親嗚嗚的哭泣聲，我煩躁地跑開，假裝沒有聽到。
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就是想逃開。一個人在黃昏的街邊公園里，看廣場舞大媽跳舞，聽流浪歌手自彈自唱一首首傷感的民謠，在世界的喧囂里讓自己煩悶沉淀到夜幕里。
手機鈴響了一遍又一遍，我壓掉，又響起，關成靜音，屏幕卻還一亮又亮，最后索性直接關機。
不知道自己要在這個公園逗留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青春的時候，總有那么神經質的時候，發瘋一樣，折磨自己，折磨關心你的人，自己卻還不自知。
終于，公園那角傳來媽媽的聲音。她在叫我的名字，聲音顫抖而清厲，夾著哭腔和無助。
與此同時，那邊爸爸的聲音也傳來了。我感覺自己像是被父母雙面夾擊的“俘虜”，一股執念讓我再次溜走。
這一次，我直接溜回了家，留父母滿大街找我。
我與父母親，不知道多少次，玩這樣貓捉老鼠的游戲。每一次我似乎都是最后贏得勝利的人，他們總是被我懲罰到夜深人靜、筋疲力盡才回家。
而那時，我已經心安理得的睡著了。他們不會把我從睡夢中叫醒，更不會將昨天的痛苦在明日重復。因為我深知，不論我怎么樣，他們都是愛我的。
03
那一天，天下著大雨。剛一出校門，我就看到媽媽那把黑色的大傘。她站在雨中，顯得那么落寞，那把黑傘把她籠罩在煙雨蒙蒙中。她的臉看上去既著急又緊張，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校門口，害怕自己的女兒看不到她，而故意把傘舉得高高的。她的鞋都浸在水中，卻依然不為所動。
我躲在同學的大花傘下，偷偷瞄了她兩眼，嫌惡地看了看肅穆又寡淡的她，毅然決然，在三個同學的掩護下，去了電影院。
到了電影院，我發短信給她，謊稱自己在同學家寫作業。
我沒有問她，到底在雨里站了多久。很多時候，我們都是打著愛的幌子，做傷害親人的事。現在想來，真是不該。
晚上回家，她為我熱了飯菜，叮囑我吹干頭發，替我洗淋濕的校服。結果在褲兜里，發現了那張電影票。
她氣沖沖地將電影票甩在我面前，質問我：“這是什么，還學會撒謊了啊？不好好學習！”
“你能不能別管我，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安排。”說完，飯也沒吃，勁直去了自己臥室。
客廳里，爸爸媽媽互相安慰的聲音，讓我的煩悶無處藏身。頭捂在被子里，屋子外那種“恨鐵不成鋼”的指責和埋怨，依舊會穿透墻壁，直達我的耳朵，進入我的心里。
這一刻，對父母親的怨恨，便深深地印在心里。
03
生日那天，爸爸來學校找我了。原因是，我把父母親的電話都拉入了黑名單。
爸爸站在教室的走廊邊，叫我的名字。我以為他是來接我，給我過生日。卻不想，是媽媽發生了意外。
她在去給我買生日蛋糕的路上，出了車禍。人雖然搶救過來了，可依舊處在昏迷當中。
那一刻，我整個人都是麻木的。這段時間，所有對父母親的恨意，頃刻間就沒有了，化成了害怕和悔恨。
看到躺在被床上，渾身插滿各種管子，帶著氧氣面罩、面色慘白的媽媽，我第一次忍不住哭出聲來。
這一刻，我才明白自己有多么害怕失去她。當媽媽還在我身邊的時候，我嫌她煩，管的寬，當她再也不說話，不管我的時候，我才知道被她管著是怎樣一種幸福。
04
我努力調整好自己的狀態，背起書包，再次走進教室。那一刻，一股強大的意念支撐著我，好好學習，考一個好大學。因為這是媽媽的希望，是她對我唯一的要求。
我想用努力喚醒她，因為我知道，終其一生，她都在為我而活。而我必須努力讓她醒來的時候，看到一個已經蛻變的我。
光陰一點點在媽媽的針管中流走，在爸爸公司和醫院的距離中消散，在一張張越來越完美的試題中消逝。
這時，距離高考還有15天。
黑板上的倒計時，從三位數變成兩位數，兩位數的數字越變越小。與此同時，我也在全市聯考中取得前五的優異成績。
考前最后一次家長會，爸爸去參加了，我在醫院里照顧媽媽。
爸爸將我的成績單拿回來，放在母親床頭，并播放了老師表揚我的錄音。
我聽得淚從心底來。如果我能早一點懂事，媽媽就不會為我操碎了心，還換不到我長大。如果我能早一點兒懂事，爸爸的頭發就不會白得那么快，還忍下所有痛苦，安慰我好好讀書。
媽媽，醒了。我握著她的手，激動地哭得歇斯底里。可是，她卻掙開我的手，嘴里不停地說：“心兒，不好好學習，玩手機……”
“媽，我是心兒啊……”
她看也不看我，只是說：“心兒，不懂事，不好好學習……”
她不記得我了，只記得我不好好學習。
爸爸將我的成績單拿給她看，她卻識得我的名字和分數。
她笑了，咯咯地笑出聲音。
這笑容，是我見過她最美的笑容，那么純凈和滿足。那是可以讓我潸然淚下，讓我用一生去交換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