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連載)宮廷細作25-第二十五章壽糕

? ? 譚洛心一宿沒睡。我們這種下人只能跟著倒霉。 ? ?

“你說——你說她童涴墨祖上是不是冒青煙了——”譚洛心細蔥的手指關節被彎的發白。細長的指尖與絲帕糾纏,在房間里來回踱步,“不過才承寵沒多久——就有了生孕——天底下怎么什么好事,都被她純嬪一個人占了去。”

? ?“娘娘莫氣——”我站在一邊,看著她的焦躁,“這后、宮女子雖是喜事,卻也會成為噩夢。前朝,大多嬪妃在前三個月最危險的時候,不愿讓人知道有孕一事——就是怕好事多磨。

? ?如今,純嬪因為德妃一事,反倒早早地被人知道有孕,恐怕未必是好事。”

? ?“你的意思是——”譚洛心終于止住煩躁的腳步,怔怔地看著我,“有人會——可這是皇家的子嗣——太后和皇上,豈會這么容易讓她出事?”

? ?“殘害皇嗣,這是損招——但歷代嬪妃卻從不肯放棄這樣的陰謀。”我淡淡道,“小儀娘娘若是夠聰慧,便不要參合進去——只需坐等看戲就好。”

? ?“……可若是——她童涴墨順利誕下孩子呢?”她的眉頭已經入死結緊緊地揉在了一起。“萬一還是個男孩——那她的位分不是更加高高在上了嗎?”

? ?“娘娘,這事上只怕有人比你更憂心。”我的暗指,譚洛心自然明白。但她不不接話,只是靜靜地看著蠟燭上跳動的燭光。

? ?“娘娘的事原不是奴婢可以過問的。但如今娘娘已經依靠了淑貴妃,有些事,奴婢不得不說。”見她不愿起頭,我還是直接挑明了話。

? ?“你的意思是——今后,不能在我身側為我出謀劃策了?”她抬頭看我。

? ?“娘娘是知道的,奴婢是侍女館的人。后、宮第一女官鳳棲亭是我的師傅。我的師傅又是侍奉皇后娘娘的人——所以在皇后娘娘眼里也好,在淑貴妃眼中也罷,我都是重華宮的人。”

? ?我無奈輕笑,“娘娘既然已經找到依靠,也不需奴婢這些拙計。貴妃娘娘自有本事,幫娘娘脫穎而出。”

? ?“可是果沫兒,我不信她。”譚洛心拉著我的手,動容地說,“這個宮里,我只信你一個人——但是,投靠她甄皪,實在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 ?她一聲哽咽,繼續道。“你知道,我本不想和皇后當面反目。但是,皇后從沒在意過我這個小小的小儀。她所有的關注都落到了童涴墨的身上。如此一來,我就失去了這后。宮最大的靠山。

? ?在這宮里,我要為自己掙個好前程,就必須有一個強勢的依靠——這個依靠皇后既然不能給我,我只能向甄皪伸橄欖枝。”

? ?我輕輕嘆氣:“娘娘的苦心,奴婢如何能不知——只是,奴婢也有奴婢的苦衷——縱使奴婢在娘娘身邊侍奉在側,也不過是多讓貴妃娘娘存了戒心。于娘娘而言,豈不是前功盡棄?”

? ?“……”譚洛心慢慢松開了手,她似乎想明白了我說的話,悠悠長嘆,“你說的對——此刻,只怕除了我自己,沒有人幫得了我。”

? ?“娘娘——”

? ?“罷了——你的意思我懂了。不到萬不得已,我一定不再勞煩你。”

? ?“娘娘,奴婢不是這個意思——”我跪下身子,“如娘娘有需要,奴婢赴湯蹈火萬死不辭——只是而今,奴婢會成為娘娘的絆腳石。所以才自請離開,不愿誤了您啊。”

? ?“……果沫兒,他朝,我若有求于你,你會幫我嗎?”她雙目噙淚甚是動情。這宮里,最難有的就是主仆之情。雖我利用她在先,但她帶我之親厚,我卻也是心知肚明。

? ?“果沫兒應允——娘娘。”

? ?“好——”她眼眸微微浮著光點,“你這話,我記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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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魏勝讓我去南書房,靈帝有事召喚。

? ?每次見到尹魏勝,我的頭皮就會發麻。我實在怕極了這位冷酷的帝王。

? ?南書房位于養心殿西側,是歷朝皇帝讀書休息的地方。在養心殿東側,還設有一個御書房,用來會務軍機大臣。

? ?此時,已接近黃昏。西照的日光剛好斜斜地灑在了身上。在小宮人的稟報下,我推門而入。卻見靈帝正提筆運氣,仔細寫著書法。

? ?青灰色的坎子罩在月白色的錦袍外面,五爪金龍穿梭祥云間,戲珠而舞。青絲束起,簪了一支青玉簪。透著蝴蝶窗斜打的陽光涂了他一身的金輝,讓往日冰冷的線條柔和了起來。

? ?此刻,南書房除了靈帝一人外,連尹魏勝也退了出去。這樣的獨處還是頭一次,我有些不自在,便直直地跪下叩頭:“果沫兒參加皇上——”

? ?“你來了——”他不抬頭,繼續在案前握著筆運籌帷幄。聲音依舊透著清冷,讓人不寒而栗。

? ?我不起身,只僵直著上身跪在殿前。良久,他才寫好一幅字,愣愣地看著我低頭垂首的樣子。半晌,才緩緩開口:“起來說話。”

? ?“謝皇上——”我叩頭謝恩。

? ?“這衣服是新做的?”靈帝難得對我說了一句家常話。我一時錯愕地低頭看看自己。原來自己受娘的影響,往日里素愛穿暗色的衣服。

? ?昨日從譚小儀住處辭別,她贈了我一套桃色的宮服。月白色的短外褂上繡著桃色的落英。落英一路散下,一直蔓延到一抹兒素白的羅裙上,別無裝飾。

? ?譚小儀說,這宮服素簡,適合給我這樣的身穿。我今日也不知是什么樣的心血來潮,竟然就給換上了。此刻看來,竟與靈帝的穿著有幾分相似。

? ?聽到他這句問話,我的面容不禁一陣微熱,只覺得斜刺的陽光有些烘得人發汗。

? ?“是——”一時不知該怎么回話,只好機械地點頭。

? ?“你這年紀——是該穿些鮮艷的衣服。”他難得露出溫和的笑臉,一時讓我晃了眼,“往日的褂子太暗。”

? ?“奴婢是宮女——打扮的太招搖不合適。”許是他第一次溫和地和我說著話,我竟一時失了反應也如平常說話那樣回話。待到醒悟時,話已出口。我緊鎖眉頭,懊喪自己的莽撞。

? ?他饒有意味地看著我面容的變化,倒沒有惱怒。就連昔日讓人敬而遠之的冰冷也少了幾分。只是淡淡說:“你年紀不大,心思竟比不少年長的人還沉些。這真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

? ?我不再多言,只是垂首而立。

? ?“今日我叫你來,是要你幫朕去辦一件事。”他說到一半,又細細看著我,“你能猜到?”

? ?“果沫兒愚昧——不敢妄測圣意。”

? ?“無妨——今日只有你我,就讓你測一回。”他道,“說錯了,我不怪你——卻不許你故作無知來欺君。”

? ?“是——”我側首冥思一會,卻見他眉眼盡顯少有的和氣與欣喜。好似一個頑童,在等著別人猜測他提出的謎題。

? ?而今,這金曌宮里還有什么能讓冷若冰霜的靈帝如此高興?

? ?“奴婢妄測,會不會是與太妃娘娘有關?”

? ?“……”他露出了滿意的微笑,在陽光下,深邃的眼眸泛著點點金光。“你倒真是有些小聰明。難怪——連太后也愿意倚重你。”

? ?“奴婢——只是做慣了下人,懂得一些察言觀色——”我回答,“倒并不是什么本事。”

? ?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幾歲進得宮?”

? ?“回皇上——五歲。”

? ?“這么小?”他有些意外,眼中露出了些許悲涼,“不過比朕好——起碼,你在親娘身邊待到了有記憶的時候。”

? ?我開始明白,今日一切的溫情原來都出自于他對自己母親的思念。心頭不禁有些像被人摁著,壓抑得難受。不禁脫口安慰道:“皇上與太妃娘娘雖不能相認,卻是心在一起——其實相距不算太遠。”

? ?他微微一怔,靜靜打量了我一番道:“你可想你的家人?”

? ?“想——”我笑著回憶,“有時也想,襁褓中的小弟弟如今長多高了。老父親每年春秋兩季犯的咳嗽可好些了沒有——母親是否還每晚在燈下納鞋底。”

? ?“是嗎?”他的眼里流露出了一絲艷羨,“可見,最是無情帝王家。朕小時候,可沒有這些記憶。”

? ?看著他的落寞,我一時到不知該說些什么。

? ?“今日——是太妃的生辰——你幫朕去探視一下太妃。”他終于說出了讓我來的目的。

? ?靈帝來回在殿前踱步,向來冷峻的面容今日不僅添了點溫情,也與往日的沉穩相比,多了點忐忑。

? ?“即是太妃生辰,往年也罷,今年朕想送些什么聊表心意。可是——”他顰眉,好像是說與我聽,但更像在自言自語道,“送貴重物件過去,太妃怕是多半用不到。而且這些個勞什子的東西留在冷巷,怕往后會是害了太妃的禍害。可若什么都不送——卻難盡為人子的孝心——這些年許久,朕都不能敬一敬這心。”

? ?他踽踽而行,半晌,停住腳步回頭看我,“你可知太妃,缺些什么?”

? ?突如其來的一問,我倒是心頭一怔。這人在冷巷,能什么都不缺嗎?只是——送什么,都有些招搖,還會留下些物件兒,惹人疑心。

? ?我蹙眉低思,太妃素來是個愛清靜簡單的人,即使她缺著什么都不會上心,惟獨——我抬起臉,看著靈帝眼中少有的期盼,淺聲道,“太妃素日里愛吃奴婢做的一款懷藥紅棗糕。奴婢斗膽懇請借皇上的御膳房一用,為太妃精心再做一份。

? ?奴婢記得古人敬孝,曾有獻親手書寫的‘壽’字之禮。奴婢想,皇上是不是能蘸著紅糖熬得蜜水在這糕點上寫個‘壽’。既為太妃娘娘敬了孝心,也不易落下什么痕跡。”

? ?“好——”他眼前一亮,贊許地點頭,“你即刻下朕御膳房,要用什么,只管去要——只說,做給朕吃的。”

? ?“是——”

? ?御膳房的東西不僅齊全,而且用料都極為精致高檔。我侍女館的小廚房是遠比不得這里。故而,今日做出來的懷藥紅棗糕格外晶瑩剔透。淺紅色的糕體泛著水盈盈的光澤,柔軟綿糯,看上去很是可口。

? ?我又端了一碗紅糖熬的蜜水,加了點玫瑰花熬得的花汁調和均勻,讓紅艷艷的顏色,深過糕體一層。

? ?靈帝取了一直干凈的小羊毫筆,蘸著蜜水在每一塊紅棗糕上寫一個壽字。我拿起一塊細細辨著,靈帝寫的竟是顏真卿的“顏體”。“顏體”筆觸厚重踏實,倒和靈帝的性子極其吻合。

? ?他站在我身后問:“覺得如何?”

? ?我福身答道:“太妃娘娘見字如見人,這顏體的‘壽’字筆觸沉穩,可見皇上心性安定,娘娘也必心懷安慰。”

? ?他目露詫異,卻也不再多言,只是意味深長地笑笑。

? ?我眼光一轉,卻見盤中的糕點還有一塊沒有寫字,便指著它問,“皇上,可是還要再寫一個?”

? ?“不——”他撿起盤中的糕點,“這是朕留給自己的。你帶著這盒點心,下去吧。”

? ?“是——”我福身退門而出。

? ?看著果沫兒離開,周煜心中竟微微失了神。這個丫頭機警,他心里向來明了。但今日,他心中卻不僅為她的聰穎泛起了漣漪。

? ?后宮女子有才者,比比皆是。比如一個譚小儀,就是飽讀諸子百家,精通禮樂詩書。但唯有果沫兒,心思才智除了透著靈氣,還透著一份兒說不清道不明的深沉。

? ?周煜向來不愛猜測女人間的心思,但這個看似年輕的丫頭,心底里竟有些讓他看不透的機敏。周煜以為,自己應該討厭這份心計。但對果沫兒的所言所行,他卻從未增生過一絲的厭惡。相反,他心底深處總是有一份淡淡的期待——好奇地等著看,這一次,她又要如何應對?

? ?他將手中的糕點放進了嘴邊,輕輕咬上一口。清甜可口之余,還纏繞著一絲淡淡的花香。周煜看了一眼紅棗糕,心中又是一份驚喜——她竟然還有這一手。這糕點不僅看著誘人,聞著清香,還吃著美味——在這種視覺、味覺、嗅覺三重享受下,周煜覺得一直疲累蜷縮的心都活泛開了。

? ?他以為,自己不喜甜食,唯有潛邸的楊嬤嬤做的糕點才能入他的口。在半思半冥間,手中的紅棗糕早已全數落肚。他有些意猶未盡——難怪連母親都這樣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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