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飛的瘋子

那一日，陽光格外明亮。迎面望去，刺得人眼睛生疼。太陽似乎使出了十足的威力，仿佛要把大地烤化，人們不知道害怕些什么，都躲在家里。

瘋子，就在這個時候，出了門。

那是個瘦瘦高高的女人，兩只眼睛深陷進眼窩里。她不常出門，但卻黑得出奇，因此，眼睛便顯得格外明亮。

她將頭發高高盤起，穿一件斜扣的藍外衫，沿著被太陽曬得發白的土路邊走邊唱。沒有人能聽懂她在唱些什么，大家也不關心一個瘋子唱些什么。但她手舞足蹈，自得其樂。人們以為瘋子盡興之后，便會和往常一樣，笑嘻嘻的回到她丈夫身邊，回到那所散發著潮濕和神秘氣息的房子里。

但今日卻不同，瘋子挨家挨戶的和人打招呼，方式很特別，便是笑嘻嘻的看著你，眼睛死死的盯著你的眼睛，有時還會呵呵的笑出聲來，像夜里貓頭鷹的號叫，讓人后背直冒冷汗。

于是，大家都不敢和她對視，紛紛關上門，卻又忍不住好奇，從門縫里偷偷地看瘋子揮舞著手臂，依依呀呀地說一陣，然后撇下這一家將她拒之門外的人，自顧自地向下一戶走去。

這個時候，爸爸望見瘋子向我們這邊來了，便如臨大敵，一邊招呼我和哥哥躲起來，一邊關上大門，并叮囑大家，誰也不要出聲。

我這樣的娃娃家，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出，生怕瘋子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發出令人心驚肉跳的笑聲。哥哥卻不怕，他貓著腰躲在大門的旁邊，從門縫里刺探軍情。媽媽坐在我旁邊，一動不動，猶如一座雕像。爸爸則悶悶地抽煙，煙霧緩緩上升，變換出各種姿勢，我真以為是一位輕盈的仙子在舞蹈。

突然，不知從哪里響起一陣咯咯咯的笑聲，我連忙撲到媽媽的身上。哥哥回過頭來，一臉迷惑的看著我們爸爸凝神靜氣，就連煙也忘了抽。那一瞬間，時間仿佛靜止了。“哐當”一聲，我家掛在板壁上的菜刀掉到了地上。呀，瘋子正站在我家的廚房外面，透過板縫，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們。我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出，牙齒不停地打架，腿也軟了。爸爸強裝笑意走過去，瘋子便開心地笑了。當他彎下腰去撿菜刀的時候，瘋子用力地推動板壁，上面掛著的砧板、湯勺頓時搖搖欲墜。媽媽顧不上我，立刻奔過去大聲地呵斥瘋子。瘋子用苗話說著什么，爸爸回應了幾句，媽媽連忙扯了扯他的袖子。

瘋子在外面徘徊不愿離去。也許是因為終于有一個人答了她的話，她因此而激動。終于，她找到一個較大的板壁縫，便毫不猶豫地將手掌豎著探了進來。那個板壁峰，我何其熟悉啊！當我和哥哥在外面玩耍時，聞到香味，便會一溜煙兒的跑到廚房外面，央求媽媽從板壁縫里遞一塊紅薯，或者一個玉米出來，然后再喜滋滋地跑去和小伙伴們玩耍。此時此刻，那黑乎乎的手掌似乎在那里渴求著什么。媽媽對她說了幾句苗話，她的動作便停了下來。哥哥和我抱在一起，用手捂住我的眼睛，我從指縫里發現瘋子遠遠地看著我，頓時嚇得魂兒都丟了。我閉上眼睛，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那天下午我發燒了。

但我躺在床上的時候，屋頂上的瓦片似乎在不停地移動，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我想，瘋子一定在房梁上

可是我錯了，那個時候，瘋子在落水洞的崖頂上。我們村依山而建，村尾是一片平壩子，壩子的盡頭，便是落水洞。那洞大極了，像巨人張開的大嘴，能吞噬一切，小孩子絕不允許靠近那里。媽媽說里面供著許多菩薩，這我是知道的，每年農歷的六月？日，是觀音的生日，媽媽會焚香沐浴，帶上貢品去洞里敬拜。那時，一群婦女們穿戴整齊，提著竹籃，神情肅穆的向落水洞走去。我們遠遠望著誰也不出聲，仿佛她們要去的，是另一個世界。

瘋子很喜歡去洞里，她興致來了便要去，且總是空著手。有人聽到她在里面唱歌，有人說，是在里面哭喊。她甚至在里面過夜，且在天亮之后，毫發無損的走出來。

——這不得不讓全村的男女老少既驚奇又欽佩。要知道，就連膽子最大的男人，都不敢在白天獨自進入落水洞。那里沒有白天，永遠是無盡的夜，無休止地吹出冷風，以及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寂靜。

瘋子很喜歡這兒，這是她的地盤。她在崖頂歡歌，像無憂無慮的小孩子。人們遠遠地看著，偶爾議論幾句，便又埋頭忙活自己瑣碎的生計去了。不知誰驚呼了一聲，有人扭頭看見瘋子伸開了手臂，像一只黑色的大鳥，從高高的崖頂一躍而下。

村里再也沒有了瘋子，但關于瘋子的傳說，卻不脛而走。

據說，她曾是個熱情的苗族姑娘，而她的丈夫是個木訥的漢人。剛嫁過來的時候，她總愛一邊干活，一邊唱歌。她不大會說漢話，自然是唱苗歌。有年輕的小伙子與她應和，她丈夫只憨厚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