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窮我沒資格選,現在,我沒得選

【女司機故事集】

是8分實寫2分虛構寫作故事

故事多為親見親聞

故事沒有真假,沒有對錯

女司機故事集第⑩篇

文 | 女司機

若我會見到你,事隔經年。我將以何賀你,以眼淚,以沉默。

《春逝》 喬治?戈登?拜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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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TV

張橋打了一圈酒,喝的爛醉。搶過麥克風,顫顫悠悠跑到點歌臺點了一首楊宗緯的《那個男人》。

他情愿變成影子 守護著你跟隨著你

那個男人愛著你 心卻在哭泣

還需要多久 多長 多傷

你才會聽見他沒說的話

他抻開綁在脖子上的領帶,一把甩出去。眼淚噼里啪啦,嗓音里都是啞啞的哭腔。

同事們看的愣,不知道這個平日文質彬彬、不茍言笑的歷史系科主任怎么突然如此反常。

張橋眼神迷離,眉頭緊鎖,眼鏡片上模糊著的都是淚。酒精上頭,他站不穩。胡強走上去扶住了顫顫悠悠的張橋,扶著他去了衛生間。

張橋吐的昏天暗地,眼淚鼻涕一把把。胡強知道但沒想到,過了5年,張橋還是沒忘記周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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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

北京火車站,人頭攢動。

張橋和胡強提著大包小包從狹小的硬座車廂里側著身,彎著腰排隊下車。

“誒?小蔓呢?”張橋抹了一把臉上的油,坐了一晚上的硬座,臉上出的油可以攤張餅了。

“后邊呢,說去廁所了。”胡強聳了聳肩,把肩帶已經磨白的雙肩包又往前拽了拽。

“我來了來了!”周蔓從后邊的人群中穿過鉆到了兩個人中間,周蔓158cm,很瘦小,鎖骨在襯衫的掩映下若隱若現。

今天是胡強和周蔓第一次來北京,胡強來北京打工,周蔓結束了3年的職業技術學院的學習生活來北京面試。而張橋在三年前以優異的成績考到北京,是一名免費師范生,今年大三了。

三個人都出生在廣西西林縣的一個貧困村,屋前屋后,是10幾年的老朋友。

“啊,那是霧霾嗎?”出了站,周蔓指著被霧霾半遮半掩的北京站三個大字問。

“對。這是霧霾。”張橋對著周蔓傻笑著說。

三個人輪流去麥當勞里洗了臉,拆開三盒泡面泡上熱水,蹲在火車站門口吃。

他們笑著夾著對方碗里的面,看著穿梭往來的人,覺得未來在閃閃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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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橋

張橋之所以叫張橋,因為他出生的時候,他們村修了第一座橋,他爸是當時的修橋工人之一,為了紀念這件十里八鄉的大事,給他取了這個名兒。

張橋出生在廣西西林縣下的一個貧困村,父母都是農民,家里5個孩子,他是老五,一家人靠務農為生。

日子可以算是過的非常清貧。房子是簡易的板房,經常下雨下雪的時候露水,刮風的時候也是搖搖欲墜。張橋小時候村上經常停電,家里沒有蠟燭。四個姐姐就帶著他在村口的草垛處等爸媽下地回來,他經常等著等著就在草垛上睡著了,睡夢中總能感覺到月亮很大,他仿佛睡在月亮里。

家境雖貧寒,但生活也算其樂融融。然而沒料想,一次偶然的工程意外發生,張橋父親因此受傷而高位截癱,一家人的生活瞬間被拽進了冰窟。

母親開始一個人下地,五個孩子也輪番照顧家庭。張橋5歲的時候就和8歲的姐姐踩著板凳兒炒菜,鍋太大,一個人翻不動,兩個人你一邊我一邊,你炒一下,我翻一下。洗衣服的時候也要齊心協力,因為手的力氣不大,就三個人一起擰。給父親煎藥,翻身,擦身子,喂飯,每天和姐姐去集市上撿被扔掉的菜葉子,那是年幼的他對于童年里所有的回憶。

父親癱瘓以后,再也沒有露出過笑容。墻上貼的大大小小的張橋的獎狀是唯一他愿意關注的事。

張橋學習刻苦,聰明好學,品學兼優這是老師每學期都會給他寫的評語。再后來,姐妹四個人紛紛輟了學,只讓張橋上了大學。為了省學費,張橋報考了北京某知名大學的師范生,沒有學費的負擔,條件就是畢了業要回廣西縣城教書。

反哺家鄉,無可厚非。張橋想得開,北京的燈紅酒綠,車水馬龍本對張橋沒什么吸引力,直到周蔓也來了北京。

人生如四季,在張橋20年的冬天里,因為周蔓,他覺得冬天里有的也是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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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蔓

周蔓這個名字是她18歲畢業的時候自己去公安局改的名兒,她的原名叫“周翠”。“翠這個字太土了也,肯定找不到好工作啊!”她躺在已經80歲的奶奶腿上說。

“賴名字好養活,丫頭。”奶奶撫摸著她的頭說。

周蔓是奶奶撫養大的,她5歲的時候,媽媽吸毒過量后猝死,爸爸外出打工,直到她18歲,也只是在家里的一張父親的百歲照里見過爸爸的樣子。爸爸從來沒有回來過,就像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時光匆匆,奶奶開始上了年紀,眼睛越來越模糊,已經進入半失明狀態,有時候看不清,直接把喂雞的雞食灑到雞身上,嚇得雞四處逃竄。

“奶奶有一天沒一天了,你得自己去闖一闖了。”奶奶躺在炕鋪上,摸著她的脊背說。

“奶奶我去給你炒雞蛋。”她把雞蛋、蔬菜、洋蔥一股腦攪拌在鍋里,眼淚噗嗤噗嗤地流。奶奶養了30多只雞,卻舍不得吃一口雞蛋,集市上賣的錢都給她上了學。

奶奶去世了,坑上的半碗雞蛋她一口都沒吃就咽了氣,周蔓跪在奶奶腳邊撕心裂肺的哭,哭的耳朵仿佛進了個蜜蜂嗡嗡叫,嗡嗡叫的厲害她跟著就沒了意識。

下雨天,奶奶出殯。來送奶奶走的人不多,隔壁的陳嬸過來上了柱香。已是11月,周蔓的鞋子還露著腳趾。陳嬸送來一雙鞋,說是自己孩子買小了。那是一雙Adidas,她打開,看到了雪白的鞋身和雪白的鞋帶。第二天一早,她趕了10幾公里的山路,來到了那個看見很多次英文名字的店,把鞋子遞給柜員。

“這個鞋子沒穿過,能不能換錢?”她怯生生的說。

說了幾次,還是被拒絕了。她失落的走出門,坐在門口的臺階上,放聲痛哭。哭著哭著,又好像聽到了耳朵里飛來了那只小蜜蜂,嗡嗡嗡的叫個不停。她趕緊忍住不再哭。

她答應過奶奶的,一個人也要活的像個樣兒。她擦好眼淚,穿上鞋,拽了拽已經皺了的白裙子,往村口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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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強

胡強洗完碗進屋,看到父親在啃骨頭。那些骨頭本來在他的碗邊,現在父親用筷子劃過去,又啃了一遍。

他突然腦海里浮現了去年家里唯一一次吃紅燒肉的時候,父親手指不靈活,沒夾好,紅燒肉一骨碌掉到了地上。父親二話沒說,彎下腰,把筷子伸的老長,最終把已經沾上灰的紅燒肉吃了。

他又想到小時候和姐姐去集市上賣玉米,姐姐那會兒10歲,算賬找錢找多了,發現后姐姐追那個人,但是那個人騎上自行車很快就跑了。姐姐一邊往回跑一邊哭,最后索性坐在地上,兩腿在地上打圈兒生氣,地上的黃土都起了煙,姐姐的鼻涕流到了嘴里。

那時候的玉米,1塊錢。

1塊錢對于大多數人來講,只不過是單程的公交費,一瓶礦泉水,三個饅頭,一斤多的西瓜。

而對于胡強來說,那是眾多小希望里的一個希望,也能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胡強想著想著眼淚就進了嘴里,是咸的。

清晨,他給家里的水缸里挑滿了水,背起行李去和張濤匯合,他要去北京打工了,姐姐嫁了人,爸爸跟姐姐去了鄰村養老。

二姐騎著車來村口送胡強,他頭上飄著白色的粉塵,穿著一個大棉襖,大棉襖上露出了幾個洞,洞里的棉花往外鉆,腳上自己納的千層底,和自己腳上的一樣。

貧窮,是上帝給三個孩子從小打下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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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園

胡強躺在長椅上,嘴里叼著根沒點燃的煙。他問張橋:“橋哥,你哪時候感覺自己特別窮?”

張橋看著對面的湖發呆,微風從湖邊拉起幾陣漣漪。

“遇到喜歡的姑娘的時候啊!”張橋起了身,抻了個懶腰。

“哎呦,橋哥有心上人了啊?”胡強從長椅上跳起來,指著張橋說。

張橋仰起頭,露出一絲羞澀的笑:“哪兒,哪有啊!”

“你,你呢?”張橋岔開話題。

“太多了。交房租的時候,給家里打錢的時候,餓的時候。”胡強憨笑。

“周蔓什么時候來啊。這么久?”見張橋發愣,胡強話鋒一轉。

來北京6個月零24天,今天是周蔓的生日,3個北漂約出來聚。

周蔓在一家做互聯網的公司做前臺,不到半個月轉正,五個月從前臺升職為行政主管,工資從1500漲到了4000,從和胡強租住的地下室搬出來租了北四環的一個小隔斷。

胡強不那么順利,他已經換了3份工作,剛開始在房地產公司做銷售,后來去醫療器械公司賣設備,如今在一家保險公司賣保險,做銷售這個活兒他不太擅長,他不會說假話,也不會說好話,在巧舌如簧的團隊里,他自卑又土氣。但是沒辦法,銷售是門檻最低的工作。

“嗨!”周蔓從背后敲了兩個人的肩膀。

兩個少年回頭咧嘴笑。

那個晚上,三個人去雙橋附近的燒烤攤喝啤酒,正好趕上開業店慶,吃燒烤,啤酒暢飲。三個人只要了10個羊肉串,三串骨肉相連,十個板筋,喝了20個扎啤。張橋滿臉通紅,憋著嗓子問胡強,“你說周蔓好看不好好看?”

“好看好看!”胡強個子小,發出的聲音卻是中氣十足,身邊的人都往他們這桌看。

“你小點聲兒啊,她去廁所聽到我就不好意思了。嘿嘿。”張橋眼睛瞇成一條縫兒。

從小時候玩過家家,張橋就喜歡周蔓。只要周蔓當媽媽,一準張橋搶著當爸爸,胡強就當孩子。

“等我畢業回老家,我就把她帶回去。我當老師,攢錢買房子,跟她生孩子。”張橋趴在胡強耳邊悄悄地說。

張橋說完,眼睛有點濕潤。他嗓子嗚咽了一下,把最后一塊兒骨肉相連的脆骨直接咽了下去。

窮的副作用是自卑。不敢談戀愛,也不敢追求別人,因為一切都要花錢。

貧窮是上帝賦予給一部分人的枷鎖,有的人能掙脫,有的人終其一身都在其中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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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

張橋正式升為所在廣西某縣城中學的歷史系主任,和三五同事一同來慶祝。

胡強也去了。在北京混了幾年,不盡人意。那幾年,發現自己笨嘴笨舌做不了銷售以后,他去了工地做農民工。跟著一個項目大半年,最后包工頭跑了,他氣不過跟著其他工友去追討了又大半年,一無所獲。最后心灰意冷的回了廣西,現在在縣城的集市上有了一個自己的蔬菜攤。

酒過三巡,張橋刷朋友圈,看到了周蔓的結婚邀請函,白色的婚紗,俏麗的面龐,微微隆起的小腹,一股刺痛從頭砸到了腳。

周蔓在北京可以算是很順利,而順利的原因,是成了這個公司老板的情人。這個男人讓周蔓升職加薪,并且用持續的錢供養著她,讓她從當初青澀稚嫩帶著點土氣的少女變成了買包買鞋的拜金女。

當然這一切,都是胡強告訴張橋的。

但是那時候的張橋不愿意放棄,他想好了,只要努力賺錢,然后把違約補償金還上,這樣他就可以留在北京了。

直到他那年過年回家,又看到了癱瘓的父親。父親說畢了業就快回來吧,能分擔點農活。

就這樣,張橋終究沒和周蔓表白,周蔓也終究如愿嫁給了一個北京人,有了她想要的一切。

張橋一邊吐,一邊哭。哭著哭著累了。以前窮,沒的選,現在,更沒的選。

他好像又看到了周蔓好看的側臉。

胡強在一旁也流眼淚,他好像也看到了5年前的自己,住在公司安排的員工宿舍里,他住上鋪,每次上床前,先要把自己的鞋子藏到下鋪的深處。因為那雙黑色的千層底鞋在那些品牌運動鞋中間,那么的突兀。



“美女你知道窮對人的影響有多大嗎?我現在啊,有錢了,可以住酒店,不用在火車站打地鋪了。但是我第一次在火車站附近的酒店住完,退了房,卻習慣性的去麥當勞洗了臉。洗完了我才想到,酒店是可以洗臉的。我現在已經不用去麥當勞洗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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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圖:畢加索,《盲人的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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