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
亞伯豎起一只手,干枯的指節在空氣中攥緊成拳,淡青色的血管從手背上凸起,繪制出一幅詭異的紋路。
他身后的姆和杜迅速的安靜了下來,姆從背后抽出了骨矛,以一種保護的姿態攬住了杜。
“不要慌。”她的手撫過杜的頭發,潮濕而溫熱:“不要慌,亞伯會帶我們走出去的。”
亞伯仔細的辨別著空氣中傳來的一絲腥味,他確定自己曾在哪聞到過這個味道,也許是在哪個部落的聚會上,也可能是在集市上聞到的——那時候人們還不像現在這樣,見了面就要分個生死。亞伯吐凈自己肺里的空氣,蜷下身子又猛的舒展開,他的胸膛隨著空氣的進入而逐漸鼓起,終于,亞伯想起來這是什么味道了。
“是東荒的人!”
姆和杜有點緊張的看著亞伯,他們從來沒有見過東荒人,聽都沒聽過。
托大荒的福,亞伯趕在好時節去過一次荒集,那是大荒上最熱鬧的集市, 大荒上所有的部族長老們都會前往荒集,決定下一個十年里大荒上人們的未來。而更多的人來到荒集,則是為了交換那些罕見的玩意。亞伯那年只有十四歲,剛剛成年,但已經是部族里最好的嗅荒者了。他能在一里地外聞出來荒虱的氣味,隨便挖一塊荒肉他就知道能不能吃,因此長老們決定帶上他“以防萬一”。那次荒集上亞伯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個身材矮小的漢子,他用一塊奇怪卻鋒利的骨頭將一塊肉切成了薄薄的幾十片,然后開始叫賣。
“這東西吃了大補,一片能頂荒虱半條腿。”這漢子臉色蠟黃,看起來誠懇無比。他聲稱自己是來長見識的,這些肉全都白送——只要吃肉的人能在他面前露一手絕活。一個幾乎有他兩個人高的女子聞言湊了過去,用一只手把那漢子給舉了起來。
“我這算么?”那女子問到,漢子搖搖頭,臉上露出了不屑的表情:“你就是有點子力氣而已,算不上什么本事。”
那女子沒說話,臉上卻有點發紅。亞伯以為她會就這么走開,沒想到女子忽然悶哼了一聲,用力將漢子拋了起來,有荒虱跳的那么高,然后又接住了那個漢子,問他:“那這算么?”
那個漢子的臉色從蠟黃變得紫青,從牙縫里吐出一個字:“算”。
那女子撿了片肉,扔到嘴里沒怎么嚼就咽了下去,周圍的人紛紛圍上去:“這東西怎么樣?”
“蠻好!”
那女子分開人群走了出去,大家圍住漢子,一個人用打磨骨矛的手藝換了兩片肉,還有一個人能用荒虱的殼做成誘餌,引來更多的荒獸,換了十幾片肉。亞伯用嗅荒的技巧換了一片肉,那肉和他平時吃過的所有肉都不一樣,晶瑩剔透,鮮美無比,有一股說不上來的滋味。但是吃下去以后卻一直有種淡淡的腥味在他嘴里,好幾天才散掉。后來長老告訴亞伯,那是東荒人特有的食材,叫魚,從此亞伯就把這股腥味和東荒人聯系在了一起。
那也是亞伯最后一次參加荒集,長老們把自己關在一個大的嚇人的帳篷里,談了十三天的事情。等他們出來的時候,每個人的臉上都陰沉的嚇人。
然后就是戰爭,連續不斷的戰爭。
“出來,我看到你了!”
亞伯握緊手里的骨刃,擺出一個進攻的姿態。他越來越確信有人在他們附近,空氣中的腥氣縈繞在他身邊,揮之不去。身邊半人高的荒茅起伏不定,他沒法確定到底有多少人埋伏在那里,只能強自鎮定。
“我最后說一遍,出來!”
荒茅那邊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一個男人猶猶豫豫的開了口:“亞伯?你是南荒大原上的亞伯么?那個鼻子特別好使的嗅荒者?”
亞伯確定自己聽過這個聲音,但卻想不起聲音的主人是誰。不過沒關系,現在這個時節就算是多年的老相識也沒那么可靠。他高聲答應了一聲,于是他面前的荒茅被人分開,兩個人走了出來。
其中一個亞伯認識,正是那個用魚做交換的東荒漢子,他當時對亞伯的技巧很感興趣,很是和亞伯攀談了一陣,因此亞伯還能模糊的記住他的名字:青季。而他身邊的人則是讓亞伯印象深刻——她就是那個能把青季拎起來的女人,這個女人扶著青季,身上背著一個巨大的包袱。
“只有你們兩個?”亞伯并沒有放松警惕,姆則迅速的巡視四周——上一次亞伯的一個熟人和他這么打招呼之后,從亞伯他們身后蹦出來了六個人,杜的父親就在那場混戰里被他們抓走了。亞伯后來意識到,當你最放松的一刻,往往就是你死亡的開始。
“只有我們兩個”青季苦笑一聲,示意女人向旁邊讓一下,然后亞伯看見了他左臂處巨大的傷口。
確切的說,青季的左臂已經沒有了。
“怎么回事?你們碰上什么了?”亞伯挑了挑眉毛。
“我落單了,碰上了一支狩獵隊,在他們吃掉我身體的其他部分之前婦好救了我。”
這就說的通了,但是亞伯還是有點猶豫。既然這個叫婦好的女人能對付一支狩獵隊,那么收拾亞伯他們三個更不會有什么問題,他們主動現身,證明應該沒什么惡意。但是亞伯還是不想冒這個險,畢竟在這個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就變成熟人嘴里下一塊肉的時節,謹慎一點總是對的。
婦好看亞伯沒什么反應,向前邁了一步——結結實實的一大步,讓亞伯和姆都嚇了一跳,姆差點把自己手里的骨矛戳了出去。婦好明顯注意到了姆的慌亂,她咧嘴沖姆一笑:“小子,不用害怕。”她的聲音干凈而明亮,和她的人迥然不同:“我對你們三個沒興趣,我們有足夠的虱肉。”她卸下身上的包袱,丟到地上,發出噗通的聲音。
“青季說你是個好嗅荒者,他的胳膊沒了,我想讓你幫我們個忙。你要是能答應,這些肉可以分你一半。”婦好蹲下身子,打開包袱,里面是一條條風干好的虱肉——祖靈在上,亞伯已經有日子沒見過這么多肉了。他聽見身邊的姆咽了一大口口水,而杜則從姆的身邊探出頭來,好奇的看著這個蹲下以后還高出自己一頭的女人。
“什么忙?”亞伯稍稍放心了一點,對方有這么多肉,應該對自己沒什么興趣。
"我們在找一個地方,需要一個鼻子很靈的人幫我們領路。"亞伯望向青季,青季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那里什么都看不見,我和婦好,還有其他幾個人去過一次,差點丟了命。”他聳了聳剩下的一只肩,看上去無比滑稽:“但如果是你的話,我想應該能幫我們找到路。”
亞伯大概看了一下包袱里的肉,就算是一半也足夠他們三個人撐上一陣的了。“好,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