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天晚上原本和芳芳說好,明天我們?nèi)ユ?zhèn)附近東南面的村子里做生意:她賣山芋粉,我賣粉絲。
我們村地處鎮(zhèn)北面,離這些村子也就十多里地。大冬天里,早晨是用不著起很早的。誰知剛聽到一、兩聲雞叫,芳芳便來敲我家的門,要我快點起床!
“怎么起那么早呢?太早了吧,不是說好天亮了再起床嗎!”我實在不愿起床,一邊咕噥著埋怨芳芳,一邊不得不起床穿衣!打開門,這才發(fā)現(xiàn)芳芳已經(jīng)把她的擔(dān)子都挑來了。這一反常態(tài)的爽快,令我好不驚訝!
芳芳并不是一個勤快之人,而是有些驕弱,怕苦怕累的。她有一個十分能干的父親,還有一個十分能干的姐姐。所以把她寵壞了,不管做什么事,她都是拖在別人后面 ,磨磨蹭蹭的。可今天?真是難得!
我被芳芳催促著,匆匆洗嗽好,早點也不吃了(有人等著我著急!),挑起昨晚就準備好了的擔(dān)子,與芳芳一起上路。
走到村外的河灘邊要過河時,芳芳才抱歉地來征求我的意見:“我們今天去銅山好嗎?”
“去銅山?”我一驚:“不是說好去潘村的嗎?”我瞪大了眼晴望向芳芳!
銅山離我們村有三十多里路,而且有好幾里是沒有村莊的盤路公路,公路兩邊是連綿不絕的高山,一側(cè)還是深不見底的山谷!我還從沒去過,只是聽別人說起。那里還有一段呈S型的危險的三道彎,更是我們這里盡人皆知的!
我有些躊躇:這么遠,又沒有車(據(jù)說那里也只有一班來往于縣城的從鎮(zhèn)上經(jīng)過的早出晚歸的車),來去要七十多里路,我們還得做生意,僅靠一雙腳走路,男人都很少去,我們能趕得及回來嗎?
芳芳見我猶豫,便寬慰我說:“你別擔(dān)心,萬一要趕不回來,我們就去我舅奶奶家住一晚,明天再回來!”
她的舅奶奶家我知道,曾聽芳芳說起過,說是住在銅山最里面的一個半山腰上,爬上山頂,就能看到對面的黃山了。
可那是芳芳的舅奶奶,我又不認識她,她更不認識我,我怎么好意思去人家住一晚呢?再說了,又沒跟家里打過招呼,晚上不回家,家里人不要著急嗎?
可芳芳說沒關(guān)系的,她雖然今天沒告訴家里,但她前兩天向她媽透露過,說她想去銅山賣山芋粉的。她晚上不回家,她媽一定知道她肯定去銅山了,去她舅奶奶家了。并且芳芳還告訴我:她的舅奶奶和我的姨娘一樣好,對人可親了!
我的姨娘是一個很親切的人,我每次去她家,只要是當(dāng)天要回來,我都要帶上幾個伙伴,芳芳當(dāng)然也不會落下。姨娘若不在家,我們就自己動手,翻箱倒柜找吃的,吃飽了,收拾好就走人。姨娘從不生氣,還很高興!她外出從不鎖門。我的伙伴們個個都認識她,大多都去過她家,她們也都跟著我叫她姨娘!
我喜歡我姨娘,在她面前我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芳芳說她的舅奶奶像我姨娘,我就有些動心了!我是個喜歡獵奇的人,聽說銅山那里的山很高大很險峻,山谷很深很寬,還有一個叫做高山坪的村子,去村里的路是一級一級的石階,很高很陡,有幾百級,遠遠望去,像是天梯!我早就想去看看了,無奈路太遠了些,一天打個來回怕有些吃力!
今天?那么去吧!
芳芳見我答應(yīng)了,笑得伸出了舌頭(她一開心就喜歡伸舌頭),過河也不怕冷了!
我倆就著月光顫顫抖抖地卷褲腿脫鞋過河。前幾天下過一場不大不小的雪,山外的雪早化了,可山上的雪這兩天才開始融化,所以河里漲了水,水淹沒了石跳,我們不得不涉水過河。
刺骨的河水雖沒結(jié)冰,卻依然如刀割似地扎進雙腳,我倆咬緊牙關(guān)艱難地過了河,雙腳在褲腿上蹭干水份,趕緊穿襪穿鞋上路,片刻過后,凍得麻木的雙腳才緩和過來,然而雙腳卻又如踩在密密麻麻的針尖上似的刺痛!可今天芳芳一點不在乎,反而安慰我說:“別怕,一會兒就不痛了,反而會更暖和!”
這我也知道,早春里早起拔秧苗,也是赤著腳下這般冰涼的水田,一會兒過后,就變得很暖和了!
進銅山的路只有一條,我們一路走走歇歇,雖然擔(dān)子并不重,芳芳挑了二十多斤,我挑了三十多斤(粉絲比山芋粉銷量大些),我倆還經(jīng)常輪換著挑。可路遠沒輕擔(dān)!加上又都穿著雍腫的棉衣棉褲,走路很不得勁!為此,我倆依然走得很吃力,身上走出了汗,甚至脫了棉衣!
當(dāng)我們走上那條沒有人煙的彎彎曲曲的盤山公路的時候,看到山谷對面的山峰還被霧靄所籠罩,山谷里更是云霧彌漫,起起伏伏,蒼茫一片!山是那樣的靜,鳥兒似乎還在睡夢里靜思,聽不見一聲鳴唱;只有谷底的山泉水隱隱傳來“嘩嘩”的聲響!
我們轉(zhuǎn)過一道又一道山彎,聽見遠遠傳來的雞聲狗聲,快走近村莊的時候,才見一輪紅日已爬山東面的山頂,朝山口投射來萬道金光!
我們走上銅山街頭,已是吃早飯的時候,家家朝陽的門口,都聚集著端著飯碗的大人小孩和老人們,這倒給我們做生意提供了便利。
我和芳芳都是怕羞的人,可不敢大聲吆喝,正好一家家走過去就行了,大家見兩個小姑娘挑著擔(dān),就知道是賣東西,便自動地圍上來,看的看、問的問,都想知道是賣什么。
他們一看到籮里挑的是山芋粉和粉絲,便知道我們是那里人了:因為方圓幾十里,只有我們村出廠山芋粉和粉絲。
“喲,是鳳村來的呀!這么早就到這里了,辛苦了,辛苦了!”
“一定是雞一叫就動身了吧?跑這么大老遠的來做生意,可真吃得起苦!”
“怎么賣呢?山芋粉多少錢一斤?粉絲多少錢一斤?”
“我來買一點!”
“我也來買一點!”
這么一起頭,大家便紛紛圍上來。這個買半斤粉,那個買兩把粉絲,熙熙攘攘的,都說現(xiàn)在只買點兒嘗嘗,要我們到年底的時候再來,他們會多買點兒過年吃!還有奶奶大媽問我們吃過早飯沒有?如果沒吃,就去她們家吃點兒,說是沒關(guān)系的,不要我們的飯錢!我倆感激地謝絕了,撒謊說早上吃過出來的,現(xiàn)在還不餓!
雖然大家買的都很少,最多的也就買個三、四把粉絲(三把一斤左右),買上一斤粉,但人多還是很可觀的,街上一圈兜下來,我倆都已經(jīng)銷去了三分之二還要多,真是皆大歡喜!我倆高高興興挑著變得輕輕的擔(dān)子,在街上找到一家小茶館(飲食店),大大方方地一人要了一碗水餃,美美地享受了一頓!
吃飽喝足了,我倆把擔(dān)子扔在橋邊,跑下河堤的圍欄旁,欣賞起清清的河水和歡快的游魚以及河兩岸的街道,村莊……
我原以為剩下的一點貨,輕輕松松到中午就能賣完,下午就可以不緊不慢地趕回家去。所以,當(dāng)芳芳老賴在河堤的棧道上曬著太陽哼著歌,遲遲不愿起身時,我也就不慌不忙地樂得相陪了!
銅山是一個很美麗的地方,一條小河穿街而過,河岸有著木質(zhì)的棧道和圍欄,兩邊的村莊隔河相望,地勢高的一邊的村后是山地,地勢低的一邊的村后是平坦的阡陌、水田,河灘地以及散落著的三、五不成群的小村莊。再遠些,便是連綿的群山了,隱隱約約的也能看到一些住在山腳山腰的小村落。
我果然看到了通向高山坪的石級:它真如一道天梯從山腳直掛山頂,又像一條白鏈連接著山上和山下,途中很少有拐彎之處,我驚嘆著筑路的人和攀登的人!
幾年之后,高山坪有一位姑娘嫁到我們村,我也有幸上了一次高山坪,但卻沒勇氣去攀登那“天梯”,而是從新修的盤山公路上乘車上去的!
在我催促了芳芳第三遍后,芳芳終于起身了。
河兩岸已經(jīng)轉(zhuǎn)遍了,就去街邊散落的人家,誰知早飯后,因為天氣好,大人們都去各做各事了。冬季里最主要的就是忙砍柴,準備來年大半年的柴禾,所以,多數(shù)男人女人都上了山,家里只剩下些老人和孩子,我們轉(zhuǎn)遍了整個村街,也沒再賣出去多少!
芳芳便提議去礦山吧?
礦山還在里面,聽說離銅山街有好幾里路,然而無奈何,只能去。晃悠晃悠拖著已然很吃力的步子去到礦山,可因為礦山已停采,大部的礦工和家屬都已撤離,只剩下沒幾戶守礦的人家了,沒有工作可做,收入自然也不會多,手頭都緊巴巴的,根本就沒做到生意!
怎么辦?只能再往里面跑,好在里面一路過去還有些散落的小村莊。可散住的人家生意不好做,我倆挨家換戶地問,有的搖頭不要,有的要個一把兩把、三兩二兩。我倆嘴又不甜,不會花言巧語,有的老人還要找出自家的稱來校了又校,生怕被我們宰了稱!
這樣一折騰,貨倒是好不容易賣得見籮底了,然而紅紅的太陽也早已傾向西邊的山頭了!
完了,我們回不去了!
可芳芳并不著急,反而顯得很高興!也許這正中了芳芳的心意,是她有意而為之吧?
芳芳說:“今天我們必須去我舅奶奶家了!”
去她舅奶奶家還有五里路。可我們?nèi)缫丶遥鸵咚氖嗬锝迨锫妨耍覀儌z的腿都已拖不動了!
可拖不動也得拖!我們一步一挪走到一座山峰的山腳下,我看到一條小路向上延伸……芳芳說:就從這條路往上走,走到半山腰上,那里有個村子,我舅奶奶家就住那里了。
我抬頭看看那陡陡的山,那密密的灌木叢,還有那條蜿蜒曲折的路,心涼透涼透了,真想哭了!可芳芳卻很興奮,她今天一點都不嬌弱,雖然她早就說腿酸了拖不動了,可她一點兒也沒怯步,心情快樂得又哼起歌來。盡管她五音不全,并不會唱歌!
“還有多少路啊?”我大聲地嘆氣!
芳芳說:“很快了很快了,別著急!”
這時正好從山上下來兩個十三、四歲的拖著竹子的少年,他們把我倆打量一番,然后問:“你們是去山上的村子里嗎?”
“是的,”我說:“大概還有多少路?”
“三里多路吧。”另一個又加一句:“天黑前你們差不多能趕到。”
天黑前?我簡直要崩潰了!
好在我倆果真在天黑前趕到了芳芳的舅奶奶家。
芳芳的舅奶奶家菜已經(jīng)端上了桌,正準備吃晚飯,見一下子來了兩個客人,舅奶奶叫兒媳趕緊再燒兩個菜。我和芳芳也趕緊從籮里取出特意留下的幾把粉絲和山芋粉交給舅奶奶。舅奶奶連聲道著謝,又倒來兩杯熱茶遞到我們手上,要我們趕緊的喝杯熱茶,坐下休息休息!
舅奶奶果真像我姨娘一樣待人熱情親切,六十多歲的人,雖然很瘦小,但身板兒又靈活又硬朗!飯桌上,她不停地往我倆飯碗里夾菜,連說著我們這一天辛苦了,跑了整整一天的路,腿一定很酸了,明天不要家去,在這里休息一天,后天再走。
我看到芳芳笑咧了嘴,舌頭伸出來一大截!
舅奶奶家人口很簡單,兒子兒媳和孫子,包括她自己就四口人。她的孫子是一位很帥氣的小伙子,長得很像電影《英雄兒女》里的王成,也就二十左右,和我們年齡差不多。我發(fā)現(xiàn)芳芳的一雙眼晴一刻不離緊盯著他,隨著他身子的移動而移動,并且時時地發(fā)了呆!特別是第二天,山里起了很大的霧,半天都不散去。因為舅奶奶昨天說過,今天不讓我們回家,芳芳便理所當(dāng)然,提也不提回家二字,盡管我催了好幾遍,她壓根兒不想回,理也不理我,只當(dāng)沒聽見,時刻不離她那位表兄身邊!
因為起大霧,村里的年青小伙子們都不出去干活,都聚到了舅奶奶家來。看來,舅奶奶的孫子是這幫年青人的頭頭。
在舅奶奶家的客廳里,他們海闊天空地吹牛皮,擼袖子掰手腕,揮拳踢腿蹦高兒……又脫了外套,丟了帽子,只穿一身單衣,比力氣比胸肌比跨一字步……一個個生龍活虎,忙得不亦樂乎,腦門子上都滲出了汗珠!而芳芳的一雙眼晴卻始終不離表兄左右……她是癡迷上她的表兄了!
當(dāng)然也無疑,她的表兄是這幫年青人里最耀眼的一道光:高大、帥氣、挺拔英俊,朝氣蓬勃,像一棵茁壯成長的大樹!
中午的時候,霧已經(jīng)散盡了。一吃過午飯,我便又催促芳芳回家。可芳芳看著表兄劈柴禾,津津有味地欣賞著他手起斧落柴兩半的利落與爽快!而后,又挎起了籃子,要跟她的表兄去竹林里挖冬筍!
又是一個無奈!我一個人實在不敢走三彎那條道,我害怕會碰到狼、碰到鬼、或是碰上一個壞人!雖然從沒聽說過有人碰上這些東西,可我還是擔(dān)心!便打消了一個人回家的主意,也只得隨了他們?nèi)ァ?/p>
這山里的毛竹一根根又粗又高,枝繁葉茂,聳入天際似的,鉆在里面,根本看不到天空!
我和芳芳找了半天,也沒發(fā)現(xiàn)一只冬筍!可芳芳的表兄,卻挖了一只又一只,而且只只粗壯肥大,芽兒尖尖,那鵝黃嬌嫩的樣兒實是喜人!表兄告訴我們:
“挖冬筍要懂門路的,不像挖春筍,只只都已冒出了頭,它們可還都躲在土里,你瞎找一氣可不行,那樣一天也難挖到一只!”
正說著話,他說又發(fā)現(xiàn)一只,不,兩只哩!他叫我們兩個先找找看,誰找到就歸誰。
我們倆卻不約而同地盯上了他的眼晴,都想先從他的眼神里尋找蹤跡。可他拄著鋤把,眼神飄忽不定,東張西望的,無法捕捉定問!他詭秘地抿嘴笑著,眼里滿是得意和驕傲的神情!我和芳芳好不沮喪,只好瞎找一氣,結(jié)果當(dāng)然還是徒勞!
他等得不耐煩了,一個360度大轉(zhuǎn)身,變戲法似的,咫尺之間,鋤頭三下兩下,兩只冬筍 倏忽之間就被他刨出了地面。它們躺在那里,就像兩只受了委屈的靜臥在地上垂頭喪氣的小幼兔!我和芳芳一人搶了一只到手里,嘆服著他的絕技!
“你是怎個看到的?”我和芳芳同聲相問。
“這可是秘密,不能告訴你們!”他依然詭秘地一笑,領(lǐng)著我們向山頂爬去。
山頂上沒有竹林,灌木也很稀疏,也少有樹木,有的只是裸露著的高大的巖石。
他用手指向前面右邊的山峰告訴我們:“站在那座山頂上,就可以看到黃山了。山的另一面,就是太平湖,你們明天別走,我?guī)銈內(nèi)ヌ胶妫绻銈冊敢猓覀冞€可以去爬黃山……”
我也想去爬黃山,想去太平湖玩。可是想到家里人兩三天不見我們回家,豈不要急壞了,我媽豈不要把我罵死?
不,不能去,明天必須回家,說什么也得回家。芳芳如果還不愿意走,我就一個人回家,不就那一段三彎路嗎?有什么了不起?不怕!
好在第三天,不要我提議,舅奶奶一早就起床燒飯,要我們吃得飽飽的就上路回家。
芳芳垂下頭,默不作聲了!
舅奶奶也知道她不想回家!便勸芳芳說:“以后再來吧,跟家里打好招呼,好好兒的來住上一段時間,住得越長,舅奶奶越開心!這次可不行,家里人都不知道,就把你們留在這里,你們的爸爸媽媽豈不要怪罪我老不懂事!好好回家,啊!以后還可以你們兩個一起來……”
芳芳十二萬分的不情愿,挑著那擔(dān)只裝了冬筍(舅奶奶把昨天挖來的冬筍全都給了我和芳芳)的板籮,像挑著千斤重擔(dān),一聲不吭,一步一挪跟在我后面艱難地出了村,下了山!
過好春節(jié)后,芳芳果真去了舅奶奶家,而且一住大半個月,直到出了正月,二月頭才回家!奇怪的是:這以后她便再沒去過舅奶奶家!
三年后,芳芳嫁給了我們鄰村的小發(fā),夫妻兩個恩恩愛愛過起了小日子。
這以后有一年春天,我和幾個小姐妹應(yīng)邀去幫舅奶奶家采茶。舅奶奶家已住進了新房,但老屋還在。她老人家還是那樣的身板兒硬朗,健健康康!我告訴她以前我和芳芳一起來她家住過兩夜。她把我看了又看,終于想起來了,笑起來了!后來她告訴我:
她看出來芳芳喜歡上了她的孫子,可她想,她孫子不能娶芳芳。因為那一年,村里已經(jīng)決定要把竹林、山場和茶地劃分到各家各戶,不再歸集體所有了!她家就一個孫子,唯一的頂門立戶之人,就必須得娶一個能干的媳婦,這山里人家,靠得就是竹林、山場和茶葉,這些都是苦累的活。特別是茶季,采茶、制茶、賣茶,里外粗細精都缺少不了一個勤勞的、懂行的精明能干的內(nèi)當(dāng)家。可芳芳從小嬌生慣養(yǎng),哪里能吃得了這份苦?有一年她和幾位姑娘來這里幫采茶,爬上茶山就累癱在地上好半天,一天下來,她采得最少,而且?guī)Р上潞眯├先~茶果子……
“芳芳不行,她不能嫁進山里來!”舅奶奶說。
那次她見芳芳住著不肯走,行影不離跟在她孫子后面轉(zhuǎn),明說又不好,便想出了一個辦法,她打發(fā)兒媳回娘家,接來了娘家侄女,她騙芳芳說是她未來的孫媳婦,已經(jīng)定婚了……
“好在芳芳是聰明人,第二天就回家了,此后再沒來過!”
唉,舅奶奶嘆一口氣,接著說:“其實芳芳的爸爸媽也不會同意把芳芳嫁到這里來,你們山外的姑娘比我們山里的姑娘驕氣,都不適合嫁到山里來,我這孫媳婦是太平人,她們那里也產(chǎn)茶葉,她對茶葉比我們還內(nèi)行,她才真正適合我孫子!”
舅奶奶的孫媳婦已經(jīng)有了一個吃奶的孩子。她確實是一個很能干的小媳婦!她白天帶我們上山采茶,靈巧得象一只山燕!陡陡的茶山地,她轉(zhuǎn)眼工夫就到了茶山頂,她釆起茶來左右兩手進行,手指一張一合、一上一下,像彈奏一首熱烈的鋼琴曲,能使你從中聽出優(yōu)美的旋律,那是一種美美的享受!
不大一會兒的功夫,茶簍就見滿了,而且簍里清清爽爽,不見一片老葉,一只茶果!
可我們采茶,需要一手扶茶枝,一手采摘,動作緩慢而遲鈍,還時不時地要帶下老葉和茶果兒!
我們自己家雖然也有茶葉,可與他們的整片茶山來說,那真是九牛一毛了!我們只不過在自家的田頭地角種上那么幾棵,供自家一年四季的飲用而已,釆上一天兩天,手還沒采熟練哩,就采完了!
舅奶奶的孫媳婦長得不高,清秀而苗條,有著白晳的皮膚,一點沒有山里女子的粗蠻。雖然有了孩子,卻依然象個二十來歲的小姑娘。晚上炒茶烘茶,身手麻利又爽快,與丈夫輪換進行(因為烘茶要彎著腰,時間長了吃不消!)他們兩人說說笑笑、快快樂樂,夫唱婦隨的,是一對璧人!他們每天要忙到第二天凌晨才能睡一會兒,天沒亮透又得起身,可并沒看出他們的疲累!
我不由得佩服:舅奶奶可真是慧眼識人,成就了一對好姻緣!不,其實是兩對好姻緣!去年我回家碰到芳芳,她告訴我:她和小發(fā)結(jié)婚三十多年,兩人從沒紅過臉。
那么芳芳和小發(fā),又何嘗不是一對好姻緣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