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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集觀感

2016年8月日劇《賢者之愛》原創劇評

若愛，成癡

? ? ?by Kilualavender雋（雋永劇評）?

序

你最深沉的愛是什么模樣？

你還記得當自己的豆蔻年代被強制退場的那一刻嗎？

正文

這部只有四集的WOWOW日劇，在第一集初始1分鐘未到的光景里便征服了我的雙眸、占據了我的思緒。在巴黎生活了10余年的中山美穗相比《情書》中短發清秀的她更添風情和雍雅。常年充當配角的高岡早紀也依然散播著毒--藥般嬌俏的嫵媚和深重的心計。兩人都已過女人如狼似虎的年紀，也都經歷了離異、生育；那種無法對世人訴諸衷腸的酸澀和苦楚通過戲劇完妙地得到了解禁。而擅長構造和捕捉那些細致靈動的導演、編劇、作者、演員則共同演繹出了這部制作精良的復--仇、調教、養成、誘--惑、不--倫夏末新番。

現代社會是一個很容易審美疲勞、思考過深的世界。演藝圈、文藝界的橋段、套路都已經很難再有所突破的時候，這部改編自山田詠美原作小說《賢者之愛》（2015年發表，出道三十周年）的日劇，受被譽為 “日本文學界唯美派惡魔主義者” 之稱的谷崎潤一郎《癡人之愛》（1924年發表）的啟發，經由熱衷拍攝虐--戀和不--倫題材的導演源孝志聯手Sawa編劇（莫非編劇已把自己代入成為了小說家澤村諒一？）而改編的題材，帶著濃郁的文藝氣息和不俗的優雅品味，成為了禁--斷題材界又一經典之作。關于原作者和劇中反復提到的大師，兩人的履歷也滿是詭麗的傳奇，凡人只徒留嘩然乍舌的安分。

日語中的「賢者」，即為聰明的智者；與中文的 “賢者” —— 即賢明有才德之人的意思稍有不同。與「?賢者?」相對的便是「癡人」，即愚蠢愚昧之人；與中文癡傻癲狂之人的意思也略有不同。我想若是真正投入地深愛了，那不成癡也成狂了吧。而始終能保留眾醉獨醒的孤遺、又能灑落風情萬種的盅惑，能做到兩者兼具、切換自如的模式，想必還是愛對方愛得不夠深切、有所保留吧？或者說比起深愛對方，更愛的終究還是自己？又或者說還有更沉厚的感情，遠遠地勝過于愛？還是斯人在害怕自己身心完全失控的到來 —— 就像真由子所嘆息的 “大人都是無力的，害怕直接碰觸到內心深處。”？

在我眼里，中山美穗并不能算是乍見驚艷、漣漪蕩漾的美女，卻是那種回眸嫣笑、深魅款款的熟女。那種凝積了醇厚芳華的氣質內蘊、顰笑手足讓人不禁遐想追隨，無關乎性別和年齡的吸引。在巴黎生活的十數年讓我感嘆時間的善存與光陰的流轉。所以她飾演的高中真由子便帶著端麗的高貴涵養，掩蓋著蝕心的陰沉暗郁。但因為父親從小寬仁的教育，在這樣富有溫暖的家境下呵護成長起來的真由子，她扭曲的仇恨也仍然帶著柔煦的觸角。縱然真由子想惡毒地復仇，卻還是把直巳培育成了一名擁有高尚品格、符合她品味習性的男子 —— 真由子教會了直巳品茗賞酒就餐的禮儀、如何深度地鑒賞藝術電影小說、如何優雅地像法國人一樣地開香檳、如何溫柔尊重地對待女性、如何克制自己旺盛的性--欲、即使再不滿真由子的安排也只會轉而自--殘。“控制不住性欲的話，去抱其他年輕漂亮的小姑娘吧。我不會覺得你背叛了我的。我和直巳你的關系更特別一點。不管多相愛，總有一天一定會厭倦對方的身體。變成那樣之前，沒有深深牽絆的男女之情就太可悲了。”?真由子的報復仍然帶著她清高的風格、處心積慮的抑遏。所以她的報復是 —— 優雅地與百合談問說笑，卻面不改色地在桌下用腳底摩挲著直巳的腳背。她以《癡人之愛》作為借鑒，告誡自己不可犯下小說中男人為愛而淪陷的愚蠢錯誤，告訴自己慎密的復仇育成才是她人生最終的目標。也許，人生需要各種不同的刺激和動力。而在旁人看來專注復仇的變態愚念，卻是使一個人變得光鮮存在的理由。這樣的愚識，在我看來，也總好過無欲無求的死寂。

很喜歡真由子的家 —— 可以看到夏日湛藍的大海、富士山與天空融為一色的輪廓、修剪打理地雅致的芬芳庭院、齊放著各類文學書籍滿是陳舊紙張氣味的書房、古舊的宣告著年齡的木質轉椅書桌床榻、上坡時蔥籠幽靜的小道老宅、一屋三世同堂的生活日常、陪奶奶一起烘烤香脆的餅干、為父親送去每日的晚報、和家人一起就餐飲茶、去院子采摘迷迭香與薄荷葉來泡茶。。。劇中的每一個鏡頭、每一句臺詞，似乎都浸潤著編導對「純」、「戀」、「欲」、「愛」、「恨」?難以釋懷的眷念（眷戀執念）和嚴苛。“那個時候的我，是個比任何人都要幸福至極的孩子。但無論是孩提時代、還是完滿的幸福，總有完結的那一天。” 而這樣在真由子看來不足為奇的幸福，卻是百合窺伺向往卻無法享擁的幸福，幸福到足以引起她的嫉妒、掠奪、霸占、甚至摧毀。

父親對真由子是賢明的，所以他對女兒說：“你有能發現美麗之物的眼睛。” 父親對真由子的教育是開明的 ——?“爸爸覺得你讀什么書都無妨，就算是與傳統教育格格不入的情--色小說，你喜歡就看。說到底，這個世上本無不可讀之書，無聊之書倒是有。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書也好，電影也好，總有一天你會參透其中的奧妙。這便是至高的樂趣所在，能夠感知自身的成長，無形中的變化。” 所以，真由子所敬重的父親對她的影響是無可厚非的深遠，而這份影響也漸由真由子延續到了直巳的身上。但無論是多么沉穩正直的人，在某個微妙的時刻都會有變異的傾向；只不過有的在誘惑面前付諸了行動或是抵制了本性，有的在覺察到引誘之前便自控地遠離或是自發地深入。。。真由子的父親，則沒能逃脫對少女的貪婪。而親眼目睹了父親與密友背叛的那一個雷雨的夜晚，是真由子內心黑暗引爆覺醒的時刻。無法在愧疚下自欺欺人存活下去的父親便選擇了有意識的自--殺，?在他親手為女兒搭建的秋千上，以跪坐、祈求女兒原諒的虔誠姿態，自發按壓著木板了結了自己的生命。就像海豚痛苦到一定程度是可以選擇自主屏息的自--殺一般。

作為獨生女的真由子享受著來自父母和祖母的愛，所以她的世界單純、生性恬淡。她也許會一直幸福下去，如果她不必有一天被迫地去承接現實的殘忍。百合，不過讓真由子提前接受了純凈被強制剝奪的痛苦罷了。人性的陰，其實一直都存在。只不過有些人一輩子都不用潛入那陰冷的水面之下去直面和感受，或許是幸運相隨、或許是自欺欺人、或許是時辰未至。百合，不過是提前誘發出了父親和諒哥哥身上她未知的、她刻意被隔離的欲望而已。真由子的與世無爭與百合的巧取豪奪形成鮮明的對比，是不同的家境所造成的個性迥然。初次的邂逅，百合便毫不掩飾自己的欲望。她要的東西不會藏在心里，即使厚顏無恥她也會說 “我好想要，給我”，無論是何種語氣 —— 無論是真由子在海邊撿到的藍石項鏈、她的珍珠耳環、父親從意大利帶回來的瓷娃娃、還是諒哥哥、真由子的家、甚至父親等。。。但是百合的這番任性不是針對任何人的，而僅是對真由子一人的執念，混雜著羨慕、嫉妒、深愛、不甘的糾織 —— “和我們這些暴發戶不一樣，從以前開始就一直都是有錢人。那個人可是從出生開始便擁有了數都數不過來的幸福。” 所以只要是真由子喜歡、熱愛、尊重、渴望的一切，百合都要搶奪過來，不惜一切代價。所以，百合教會了真由子憎恨、憤怒、背叛、和忌妒。而當人性暗黑的一面逐漸占據蔓延的那刻，便是孩童時代消逝的開始。而因為相信了百合關于諒哥哥所說的 “處--女太麻煩” 的真由子，酒醉進而失去了處子之身，則標志著純真年華痛徹的覆滅。還好，那晚被陌生男人所撕裂的疼痛至少是曖昧混沌的，遠比盛夏時在蔓藤雨露下銘刻的初吻、那蔓條上荊棘刺入掌心清晰的疼痛，以及后來諒一的叛逃、父親的自--縊所帶來的沉痛要輕緩得多。百合對于真由子和她擁有的一切，是一種獨霸癡迷的執著，甚至真由子的感情都必須歸順于她 —— “真由子你一定要每天面帶微笑，開心地生活下去。所以，我不會放過那些阻擋妨礙你的人。你必須積攢著足夠的笑容。無故奪走你笑容的人我會殺了他。你的笑容只屬于我一個人。”

直巳，對于從出生開始便關注并陪伴在身邊的真由子是愛嗎？那是一種從被迫的依存經過時間的發酵被有意識地調養而成的感情沉淀。如果這樣的愛真的存在的話，那是否可以證明愛是能被強制培育的？真由子對直巳這么說道：“直巳你很開朗啊，像向日葵一樣。向日葵有個很美的地方，朝著太陽挺直站立。” 對于直巳來說，真由子便是那個太陽，有著無窮多黑子侵蝕的灼日。但是向日葵也是有弱點的 —— 若是太陽消失，它們便會萎靡不振、失去生存的方向和意志。所以向日葵只能依存著陽光生長與綻放，所以當真由子送給直巳 “禮物” 的時候，直巳會發狂地猛咬手背、會頹喪地哀求懇請、會苦澀地掐肩留痕、會在深夜接到真由子的一條短信便狂奔到她身邊，求饒到：“我在那之后一直在思考。我決定無條件投降，全面地投降。我不能沒有你，沒有你我無法生存下去，我是真的那么想的。就算你不再和我睡也沒有關系，就算你要我和別人睡也沒有關系。我說過的，我要成為向日葵，驅逐你陰暗追逐著你這顆太陽的向日葵。” 直巳成為了真由子的奴仆，在愛的名義和囚禁下；就像向日葵之于太陽。。

但最先的初始，一切都是美好的。雖然直巳的發音和《癡人之愛》中直美的發音相同，卻是帶著真由子真誠的希翼的 —— 希望直巳成為一個正直果敢的生命。而被真由子培育出來的直巳從某種意義上，是幸福的。在真由子家用手抓食地吞咽全世界的美食、閱讀培養思考和鑒賞的童話故事、出入超越他年齡的高檔場合、鼓勵他學習和運動的嘗試。。。真由子對直巳的教育，有著精神和物質的雙重富足；既有對禮儀的苛刻、也有對天性的放縱。如果說生育一個生命是帶來成就感的奇跡，那么獨立地調養一個生命、按照自己的意愿成長為自己期望的杰作時，那份成就感要更為厚實得多。直巳的另一層幸福來源于與真由子的互相愛戀。但是直巳也是不幸的，從胚胎的形成開始。百合有計謀地誘惑諒一并有計劃地生下直巳，并且成功地讓直巳成為了留滯真由子的道具。可以說，直巳從生命存在初始便是被利用的意義，所以對他的善意和愛護不過是成人們暗中較量的籌碼。相對的，真由子是擁有了最多愛的角色。但是愛并不都是美善的。愛，也是滋生陰暗的溫床。

看著由自己親手取名、栽培、覆裹著自己喜好和刻印的直巳，真由子無疑是驕傲的。那種身為長輩的驕傲，帶著隱秘的竊喜、膠著著報復的快感，是一種糾結錯亂的瓜葛，以遠離正軌的方式行進著。所以她在直巳漂亮地輕聲開啟香檳、像模像樣地模仿著她傳授的禮節說辭時垂頭低笑。她說她的復仇終止于伊豆的那個月夜 —— 那晚，她輕撫著沉睡的直巳喃喃：?“我只屬于你一天，而你的一生都將屬于我。” 這樣自信的斷言讓人不禁感嘆女人復仇的謹慎和那份欲念的強大。但其實，從復仇的伊始，她便已陷入了執念的圈套；如同百合第一眼窺見并愛上了真由子的老家一般。龍星涼采訪時說開香檳的那個鏡頭練了很久。要做到在沒有鐵絲網和毛巾的緩沖下、幾乎毫無聲響地打開木塞是很困難的一件事。雖然他演技尚且青澀，但是他出現的場面都是實在的體力活，無論是床--戲、游泳、自--虐。

諒一這個人物沒有在劇中重點地刻畫，但是他相對稀少的出鏡總是昭示蘊含著什么。無論是他在直巳傾倒香檳時問他從哪里學來的優雅說辭，還是他在直巳五歲的時候便看出他與真由子的相親相愛，抑或是他向真由子坦言自己曾經的怯懦軟弱，還是他偶爾犀利地發問：“你喜歡的谷崎，據說把家貓制成了標本，是不得了的執念啊。難道你從未曾想過將深愛之物就這樣美妙地留存在身邊嗎？貓也好，戀人也好？你不想要嗎，人的錄制標本？”

這部日劇的音效和布景都起到了畫龍點睛的效果。無論是開場如私喃的異國情歌、還是百合第一次糾纏在諒一身邊真由子急促的呼吸聲；直巳掐壓真由子肩膀的聲配；16歲的真由子發現父親和百合交織在一起的驚懼的面孔打光；16歲的百合發現真由子父親自--盡場面的小提琴嘎然終止；百合和諒一從外到里采用了近乎白色的家，那種缺失著家庭溫馨的高冷色調；抑或是代表著文化積存的高中家，靠近海邊如古董般透露著歷史歲痕的老宅。

還剩一集的此劇始終籠罩著悲憫的歪扭，盡管畫面是如此的明亮素雅。這樣矛盾的組合竟讓人向往嗜戀和消亡的殘酷之美。我想聰明的編劇應該會殘留一個開放的結局，融合了毀滅和胎生、希望與絕望、光亮同暗影的結局。真由子曾經說過 “消亡本身也有它的美。在《山貓》的電影中，蕾絲窗簾隨風飄舞屋頂很高的中世紀古堡里，伯特蘭卡斯扮演的公爵說 —— 我們貴族的時代已經結束了，那段臺詞我記得很清楚。我覺得那樣也很美。” 也許，回歸無欲無求的虛無虛空狀態才是每個生命最終的歸宿吧。只不過在邁入死亡之前，至少都該有一場無所顧忌、深入心扉的深愛吧。若是真的愛了，難免會失去主動和強勢；若是真的愛了，難免會遭遇晦暗和陰莽；若是真的愛了，難免會變得無饜和癡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