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如此交流
這是一個普通的下午，天氣陰沉沉的，好像要下雨了。冷風嗖嗖地刮在行人的臉上，路人的臉色也難看得快擰出水來了。
謝璇雖然坐在車里，心情也沒有好到哪里去。人民醫院門口永遠是堵得水泄不通。好容易看見前面的綠燈亮了，腳下的油門還沒踩下去呢，紅燈就迫不及待地又跳了出來。
謝璇跟在車流之中慢慢吞吞地向前移動。忽然，她眼前一亮。路邊，曼藝的英語老師正抱著孩子焦急地等待出租車。
“白老師。”謝璇好不容易挨到了邊上。白老師身材小巧，兩只手抱著孩子還有些費勁。
“白老師，現在是高峰期，打不上車的。快上車吧，我送你。”謝璇熱情地招呼道。
白老師有些不好意思。后面一些急不可耐的司機開始打喇叭，街上頓時響徹一片。
“白老師，快上來。”謝璇催促道。白老師看街邊站滿了等車的人，也就不再推辭。
“真是太麻煩你了。”
謝璇笑道：“您太客氣了。這么冷的天，大人受得了，孩子也受不了啊。”
白老師微微一笑，取下孩子頭上厚重的帽子。謝璇看到毛毯里露出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
“這是您的女兒吧，真漂亮。”
“是，天氣變了，小孩子就容易生病，真是愁死人了。”白老師心疼地摸摸女兒的小腦袋。
謝璇感同身受，道：“是呀，這么小的孩子是最磨人的。我家曼藝小時候也是這樣，三天兩頭就要往醫院跑，后來長大了才好一些。”
說起曼藝，白老師笑道：“要是我女兒以后能和曼藝一樣，乖巧懂事，我就知足了。”
謝璇謙虛道：“都是老師費心了。這么冷的天，怎么白老師一個人帶孩子上醫院啊。”
白老師嘆口氣道：“我老公在外地工作，一個月也回不了一趟家。我媽和我們住在一起，我上班的時候替我看孩子。可這幾日小家伙病了，我媽媽身體也有些吃不消，所以我就讓她在家歇著了。”
“那可太辛苦了。白天操心三個班的學生，晚上還要操心自己的孩子。學校怎么也不照顧一下家里有小孩兒的老師呢？”
白老師道：“我們學校年輕老師特別多，不是剛生了小孩就是孩子還小，要是都照顧怎么能照顧得過來。我的情況就算好了。我們學校的何老師，才生下孩子不久，就接手了畢業班呢。”
謝璇道：“大家都羨慕老師是鐵飯碗，現在看來這鐵飯碗也不好端吶。”
白老師感慨道：“這也沒什么，現在做什么不辛苦呢。難的是，現在的學生是越來越難管了。他們本來就剛進入青春期，加上現在信息這么發達，學生越來越有個性了，想法和心思也越來越多了。”
謝璇笑道：“是呀，現在曼藝說的很多東西我和她爸都不懂，曼藝總說我們要與時代脫節了。我們上學的時候哪里知道什么互聯網、微信、朋友圈，每天就只知道埋頭學習，哪像現在的孩子，嘴里的時髦詞層出不窮。不過話說回來了，現在生活節奏越來越快，孩子們的競爭壓力和學業壓力也是越來越重了。”
白老師道：“誰說不是呢。前段時間學校里組織了一次心理健康普查，結果發現很多同學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心理問題。學校立刻組織全體老師開會，要求老師高度重視這一問題。可我們又能有什么辦法呢？家長要成績，學校要成績，升學也要成績。不光是學生，連帶老師在內都被成績死死地綁住了。誰叫中考只看升學率、優秀率和重點上線率而從來不看什么心理健康率呢。”
聽了白老師的苦衷，謝璇頓時有些內疚。昨天晚上她還和蘇志文抱怨現在的老師只顧布置作業，根本不顧孩子的休息時間。現在想想老師也挺不容易的，又要顧家，又要顧學生，兩頭奔忙。老師、學生、家長，其實大家都是這升學大潮中的小魚而已。心有余而力不足，無奈只能隨波逐流，又如何能與大勢所抗衡呢。
“你說成誠不會真的抑郁了吧？”掛了孟婕的電話，謝璇憂心忡忡地問躺在床上看電腦的蘇志文。
蘇志文打字的手依舊不停，撇嘴道：“我看夠嗆。攤上孟婕這個媽，誰都要抑郁。”
見蘇志文這樣評價自己的閨蜜，謝璇有些不滿意。
“我也知道孟婕對成誠嚴格了一些，但也不至于像你說的那么嚴重吧。”
“嚴格？僅僅是嚴格嗎？孟婕對成誠是一手包辦，是全方位的控制。你看看上次煥文過生日，煥文和曼藝都高高興興的，唯獨成誠，坐在那里一言不發。”
謝璇嘆氣道：“孟婕剛才又給我打電話了，說上次早戀那件事情過后，成誠已經好幾天不和她說話了。她說她也意識到是自己的方式出了問題，可她就是不明白，自己的好心為什么就沒人理解呢。”
蘇志文道：“好心也有辦壞事的時候吧。中國有多少孩子就是被家長這份所謂的好心給毀了。我給你說，這次你可一定要找孟婕好好談一談了。你別看三個孩子中屬煥文最調皮，可也屬他的抗壓能力最強。無論什么問題，他都能想辦法輕松化解。但以成誠的性格，他既沒有化解的能力，也沒有發泄的渠道，所以就只能把這些積郁掩埋在心里。”
“聽起來似乎有點道理。”
蘇志文坐直道：“怎么是有點道理，是非常有道理。這種壓力是一點一點沉積下來的，平時看不出什么，可一旦積壓到了一定程度，就會釀成大事。我們公司的蘭姐，已經有一個星期沒來上班了，說是女兒病了。后來我們才聽說，蘭姐的女兒就是因為學習壓力過大，在家吃了安眠藥。幸虧搶救得及時，沒造成什么嚴重后果。蘭姐現在連班也不敢上了，天天在家陪著女兒，生怕她再想不開。”
“真的假的？”謝璇嚇了一跳。她以前只聽蘇志文說過，蘭姐的女兒在重點高中上學，成績優異。
蘇志文怕謝璇嚇著，又補充了一句，“不過你也不用太緊張，那么多成績好的學生，也不是人人都會出問題。”
謝璇認真琢磨道：“這樣說來，我還真要好好和孟婕談談了。”
謝璇話音剛落，就聽見客廳里響起了一陣翻箱倒柜的聲音。
“曼藝，你在找什么？”謝璇探頭向客廳方向問道。
“媽，咱家有安眠藥嗎？”
謝璇心頭一驚，一陣風似的沖了出去。
“你找安眠藥干什么？”
曼藝被謝璇嚇得一哆嗦，披著頭發茫然地說：“我睡不著，想找點安眠藥吃。”
“不行！絕對不行！”謝璇強烈反對，好像曼藝要吃的不是安眠藥而是炸藥。
蘇志文笑道：“都怪我，剛才不該告訴你媽那些事情，她最愛多想。曼藝只是睡不著，你不用那么敏感。曼藝，是藥三分毒，要是你睡不著的話就聽聽音樂放松一下。”
曼藝一臉憔悴道：“可明天早上還有考試呢，要是我今晚睡不好，一定會影響明天考試的。”
“你都是身經百戰的人了，還會怕一場小小的考試嗎？”
曼藝撓撓頭，道：“我也不知道最近怎么了，一有考試就失眠，越怕睡不著就越睡不著。”
蘇志文建議道：“你不要把睡覺當作一個任務來完成。走，我陪你去臥室。我今天剛學會了一個催眠小方法，正愁沒地方施展呢，正好拿你試試手。”
曼藝聽說老爸學了催眠術，把找安眠藥的事情也拋到了腦后。
半個小時后，蘇志文輕輕關上了曼藝的房門。他一進客廳就看見謝璇正翻箱倒柜的找東西，便問她在找什么。
謝璇頭也不抬，道：“我要把家里的安眠藥全都扔了，否則以后睡不著的人一定就變成我了。”
“老公，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和兒子好好交流一下了？”孟婕望著成誠緊閉的房門若有所思。
“哼。”從電腦后面發出一聲輕蔑的聲音。
“你這是什么態度？”
何天探出半個腦袋，道：“這話我都說膩了，可你往心里去過嗎？”
孟婕攤手道：“那我也要慢慢進步唄。說真的，兒子可有一個星期沒理我了。”
“據我說知，你還沒有為上次的誤會向他道過歉吧。”
孟婕立刻反駁道：“那怎么能算是誤會呢。”
何天縮回了腦袋，淡淡道：“那我就沒什么好說的了。”
“好好好，我承認，那件事情是我做的不對。那我現在不是正在想怎么彌補嗎？”
孟婕主動認錯的機會可不是天天都有的，何天連忙放下電腦，趁熱打鐵進言道：“你早就該和兒子好好交流一下了。成誠已經長大了，有自己的思想了，我們也應該多聽聽他的想法和意見。”
何天以為孟婕會反對，沒想到她點頭道：“你說的都對還不行嗎？”
何天挑眉道：“真是奇怪了啊，你今天怎么也學會虛心納諫了？”
孟婕壓低聲音道：“謝璇說蘇志文同事的女兒壓力太大，都吃安眠藥了，嚇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爸，有水嗎？我渴了。”成誠的聲音幽幽地在背后響起。
孟婕不禁一抖，捂著胸口道：“你想嚇死爸爸媽媽嗎，你走路怎么一點聲音也沒有啊。”
成誠右手提著空水壺，面無表情道：“壺里沒水了。”
何天主動接過水壺道：“我去燒水。成誠，你媽媽有話和你說。”
“成誠，你最近在學校里感覺怎么樣？”
“挺好的。”
“媽媽知道你這段時間特別努力，成績也一直很穩定。媽媽就是想問問……你心里的感覺，你最近有沒有什么不開心的事情？”
“沒有。”
“那……你有沒有什么特別開心的事情。”
“沒有。”
“成誠啊，媽媽知道以前忽視了和你的交流，媽媽現在已經意識到了這個問題，而且十分有信心能夠改進這個問題。所以呢，如果你心里有什么想法，希望你可以如實地告訴媽媽，這樣媽媽才能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才能更好地改變啊。”
孟婕這次的態度十分誠懇，誠懇得甚至讓何成誠都為自己的冷淡感到不好意思了。既然媽媽這么認真，成誠也不好辜負了她一番好意。
成誠想了半天，猶豫道：“我不想上那么多輔導班，老師上課講的東西我都聽不懂。”
“那是你沒有認真聽！為什么別人可以聽懂你就聽不懂呢？”
“咳咳，咳咳，咳咳咳。”何天的咳嗽聲從遙遠的廚房傳來。
孟婕深吸一口氣，換上一個笑臉。“好吧，媽媽說到做到。不過呢數學班是一定要上的，程老師的課可是媽媽費了很大功夫才報上名的。剩下的英語班、作文班和物理班就少上一科吧。”
成誠本來是想趁機逃脫數學班的折磨，可孟婕一開口就把路堵死了，他只好退而求其次。
“那就物理班吧。”少一門算一門吧。
“物理班啊。”孟婕面露難色，道：“這是物理老師專門給你留的補習名額啊，不去上的話不太好吧。”
“那英語班？”成誠試探道。
“成誠，你的英語成績一直不好，要是再不補課……”
“那就作文班吧。”
“行吧，作文班不上就不上了，你每周多背兩篇滿分作文就行了。在家背書又節省時間又不會太累。”
“我回去寫作業了。”成誠默默嘆了口氣。
“你就是這么交流的？”何天忍不住道。
“怎么了？我可是言出必行啊。”
何天嘟囔道：“要我看，這么改還不如不改呢。”
“改也是你說的，不改又是你說的，何天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何天兩手一攤道：“我能有什么意思啊。沒意思，什么意思也沒有。”
轉過身來，只聽何天自我安慰道：“唉，進步再小也總算比沒有強點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