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心叮囑尚水早點去酒店候著,尚水便一早就起來梳妝。她特意穿了一件深藍燈芯絨夾袍,又佩了一只蝴蝶胸針,望了望尚清還未打理好,便靠著爐火看起書來。
李媽輕喊了句:“太太,鄰居家的來了。”蔡文蘭起身去迎,那老婦人笑吟吟走來,一張方臉上的下巴短的都要縮回去了,皮膚呈深紅色,在這冬天里還有些干燥,起了白皮貼在臉上,倒顯得憨實。她穿著深藍色布褂子,一手拎了些吃食,一手牽著孫女。
她們兩家并不是常來往,尚水老覺得這老太太不太干凈。不過也是,打村里出來,靠了自家兒子發跡便在附近買了地做了洋房,洋房是好看,卻被老太太又養雞鴨又種菜的,也不怪身上有些味兒。蔡文蘭倒是時不時送點好吃的過去,年紀大了的人總是容易相處得來。
小女孩脆脆地叫了尚水一句“阿姨”,尚水也敷衍地摸了摸孩子的臉作為回應。
老太太說她們要搬走了,因為正月里搬家不吉利,所以趁現兒趕緊的。蔡文蘭臉上褶子都笑出來了,直夸老太太的兒子媳婦有出息,又轉眼看了尚水一眼,恨恨地說道:“哪像我們家的,一個個不中用的,唉?!闭f完用巴掌蓋住了臉,表現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哪兒哪兒,你家女兒生得漂亮,以后必定有福氣的?!崩咸f這話時瞅著尚清的房門,眼睛瞟到尚水時嘴角輕抽了幾下,許是想起喬選的事了,誰都沒在意。
過了一會兒,尚清也都打理好了,出來和老太太哄了幾句,老太太拍拍比她高一個頭的尚清說“有福氣的有福氣的”,又望向蔡文蘭,緩緩挪了過去,貼著蔡文蘭的耳邊說道:“別怪我沒提醒你,這邊風水可不好,我們這一大家一走人也少了不少,你們沒事也多燒燒香拜拜佛。”然后又是大著嗓門讓她們別送了,就領著孫女出了門,小女孩臨了還回了回頭,沖著尚水一笑,笑得尚水心里一軟,想起小時候的自己那羊角辮兒也是這樣在風里飛啊飛。
尚水和尚清沒一會兒也出門了,雇了黃包車便往酒店去,留了蔡文蘭一人在家中。她們到時來的人還少,于心遞了些水果去,讓她們姐兒們倆坐在樓梯口的沙發上敘敘天。人漸漸多了時,于心便和老劉下樓去迎客人了。
于心家的老劉是個做皮鞋匠發了財的,所以做事總要顯擺幾下,這次請客吃飯竟將翡翠大酒店整個二樓都包了下來,這樣一來,來的那些許客人倒顯得冷冷清清的,好像連講話都有回音。
尚清眼尖,第一眼就看見路連上樓來了,便趕忙拍了拍尚水說:“快看,快看,那是不是路連?”
尚水也只往那邊望去,也看見樓梯拐角處的路連穿著灰黑色的長大衣,頭發顯然還是梳過的,她未聽路連說過要來,正準備笑著喊他時,卻又看見路連身側還挽了一個女人。路連將頭偏向那女人,說著什么笑了,又側過臉輕輕吻了一下那女人。
尚水望著路連臉上她從沒見過的溫柔,頓時只覺臉上的肌肉不得動彈,整個人都是木木的,手也直直地伸著,腳也僵僵地挪不動步,待到路連和那女人走到尚水面前都沒意識到。
尚清在一旁拉扯了幾下,尚水一動不動,如同下一秒就可躺在地上變成干尸似的。于心跟在后面,連忙上前來向尚水介紹:“尚水啊,你看啊,這是孔汝靈家的路將軍,你沒見過的。路將軍可是心地善良又威風啊,我們家老劉要是有他一半就好了”,說著推搡了一下孔汝靈,直夸道:“你可真是有福氣??!”于心滿臉堆著的笑容簡直要軟成一灘肉,又諂媚地向路連介紹道:“這兩位是尚水尚清小姐?!?/p>
尚水這才緩過來,定睛看清楚了這女人是孔汝靈。原是有了靠山,上次見到她時才那么囂張,尚水想道,可是從也沒聽說過路連是將軍啊。尚水心里涼涼的,應是剛才不小心吸了冷風。
“尚小姐,您好!”路連的眼神中先是躲閃,后又直直地望著尚水,向她伸出手來,臉上仍是有風度的微笑,不過和剛才在樓梯拐彎處的笑容相比,現在的不過是木偶人被線提起了嘴角。
尚清到底比尚水鎮靜,連忙握住了路連的手說道:“您好,路先生。幸會?!鄙兴o靠尚清,尚清暗暗使勁兒抵住了尚水,生怕她會突然鬧開撕破臉來,原以為路連雖比不上喬選但也不是什么壞人,現在看來倒是有權有勢還有女人。尚清哼了一聲,極微弱,因而迅速地被人聲掩蓋了。
人們大多都吃的盡心,于心在幾桌之中穿插敬酒,眼睛都被酒精熏得瞇起來,還不忘講幾句笑話,男人們個個喝得臉通紅,都解開了馬甲,白襯衣裹著肚皮,樣子十分滑稽。路連卻是淺淺地只抿了幾口,時不時看向坐在另一桌的尚水,不過,那眼神里一分愧疚也沒有。
尚水也是呆坐著,手執筷子卻遲遲沒有夾菜,細長的手指此時看起來好像暗中發力,關節顯得突兀。尚清替她夾了些菜,卻始終在碗里堆成小山包,看起來倒很有“亭亭如蓋”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