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節過后，迎來了金水在監獄里過的第一個母親節，也是最盛大的一個母親節。這一天，監獄推出了主題為“燭光里的媽媽”大型文藝匯演活動。

場面的熱鬧與濃重超出金水的想象。

監獄文藝隊的演員們個個盛裝出演。從開場舞《盼團圓》開始，她們就用肢體語言向人們訴說著女囚的悔恨、渴盼、蛻變以及奔赴新生的決心；現代舞《念》，更是將女囚對母親的懺悔和深切地思念展現得淋漓盡致。在她們表演完大合唱《新生》后，主持留下了四名少年犯，當主持倒數完5、4、3、2、1時，三個少年犯的媽媽分別從舞臺兩邊奔了上去，與舞臺上的孩子相擁而泣。

金水知道，這是激動喜悅的淚水，是深切思念的淚水，是深深悔恨的淚水，這淚水將洗滌著她們內心的污垢，灌溉著她們干涸的心田，催生她們心中的良知萌芽。

在激動人心的時刻，還有一個沒有等來媽媽的少年犯卻孤零零地站在舞臺上，她的媽媽因故不能前來，她只能可憐巴巴地看著別的孩子與媽媽團聚。就在這時，一位四十多歲的女民警奔上了舞臺，向這個孩子敞開了懷抱。這正是金水所在分監區的主管民警余正隊長，少年犯是文藝隊最小的隊員，平時和文藝隊的姑娘們一起稱呼余正隊長“余媽媽”。孩子不敢相信地望著余正隊長，猶豫片刻，終于一頭扎進了“媽媽”的懷里。

誰說高墻無情？誰說高墻無愛？誰說這灰色的地帶就沒有感人肺腑、震撼人心的時刻？此時的一幕，使森嚴壁壘的大墻涌動著春潮般的真情。這一刻，讓更多的靈魂找到了人生的真諦，也讓那些在痛苦煎熬中的女囚感受到了人間的真情和溫暖，鮮花和眼淚，在藍天之下大地之上匯成了一曲濃濃的母女情深之歌！

莫道桑榆晚，枯木又逢春。在人生的低谷，深陷高墻的囚子是多么渴望著黎明早早的來臨，渴望早日回到幸福的家。尤其是那些已做了母親的人，思念、悔恨、愧疚，更多的是對孩子的牽掛。活動的策劃者沒有忘了滿足服刑媽媽們的這一感受。當八名女囚的小孩帶著面具走上舞臺，對臺下的媽媽講一句話，讓媽媽上臺認領時，這別有情趣的團圓方式引起了觀眾的興趣，興奮而好奇地在下面小聲議論著。

然而，當大部分孩子說“媽媽，我很想你，我和爸爸等你快些回家團圓”時，觀眾們剎時又都沉默了。此時的她們，特別是服刑的媽媽們，悔恨交加中深刻體會到自己的犯罪，給孩子給親人帶來了多大的傷害。而這些，又如何是自己能彌補得了的？

當一名七歲的小男孩說“媽媽，你在這里要照顧好自己，別生病了。你不要擔心我，我會好好學習的。我和爸爸盼著你早點回家！”在場的人無不為之心酸心碎。一個七歲的孩子啊，因為母親的犯罪，他要承受多少人生的風雨凄惶？本該活潑快樂幸福的童年，又要失去多少童稚的歡樂，才能變得如此早熟懂事？

臺上臺下成了一片淚海。這母子相認、抱頭痛哭的一幕，讓女囚們深深體會到失去了才懂得擁有的珍貴。這淚有喜悅、有感激，更多的是愧疚。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作為女兒，我們為生養我們的母親做了些什么？作為母親，我們又為自己的子女做了些什么？淚流滿面的女囚們再也按捺不住心中奔騰的思潮，她們紛紛站起來，要請藍天為證，大地為憑，為了自己的母親和孩子，一定要加速改造，早日回家與他們團聚！飽含悔恨、發自心底的宣告聲久久回蕩在女監上空。

當臺上傳來某知名歌手深情演唱的《燭光里的媽媽》時，原本掌聲雷動的會場頓時一片抽泣。母親節，別人能幸福地和媽媽在一起，給媽媽獻上一束節日的鮮花，而大墻囚子，只能遙望媽媽的方向，讓祝福化作眼淚在心中流淌。同樣是媽媽所生，別人的媽媽在幸福里陶醉，而囚子們的媽媽卻只能望穿秋水無言地守望。

這原本是一個特殊的群體，囚子們因為曾經的罪錯失去自由，失去享受母愛和感恩母親的機會。如果說，之前燈紅酒綠的生活，讓這些罪惡的靈魂忽略或遺忘了母愛，可是當走進監獄，靈魂在單調和孤寂的牢獄生活中安定下來后，對母愛的思考和體會反而變得鮮明起來。

那一夜，金水又一次失眠。

她想起剛剛進看守所時，自己萬念俱灰，爸爸也因為女兒的不爭氣賭氣不來探望。只有媽媽，隔三差五提著保溫盒和一沓書來鼓勵探望金水。金水每次見了媽媽，都是淚流成河，媽媽也會哭，可她哭完了卻總是安慰金水。

讓金水意外的是，從沒上過一天學，一字不識的媽媽竟然對她說：“孩子，你別灰心，哪個人的人生不會遭遇波折，你不是一直遺憾當初讀大學時沒有選擇中文系嗎，現在正好趁這個機會安心學習，就當是上了幾年中文大學。有媽媽在，家里的一切你都不要擔心！”這一番話，讓金水慚愧的同時多么震驚，平時從不多言多語的媽媽竟然有這樣的心性。

回到號子里，金水翻開媽媽送進來的書，發現全都是自己平時喜歡的《讀者》、《意林》、《散文》、《小說月報》等雜志，再就是從家中書架上抽取來的余秋雨、張愛玲等作家的文集。金水百思不得其解，不識字的媽媽是通過什么渠道了解到女兒喜歡的就是這些書？是平日趁女兒看書時默默記下了這些書的封面？還是去詢問了報刊亭的大伯？

還有一次，媽媽帶著金水的女兒似月到看守所來和金水同餐。這樣的機會一個月才有一次，媽媽當然不會放過。可那天金水總覺得媽媽的臉色不太好，問了幾次媽媽都說沒事。

正在金水疑慮時，似月卻暴露了外婆的“秘密”：“媽媽，今天外婆去檢察院時，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下來了，還是我把外婆扶起來的。”金水一驚，當即蹲下強行拉出媽媽藏在桌下的腿，見膝蓋處褲子磨損了一片，金水又挽起媽媽的褲腿，見整個膝蓋都已破皮，并且又紅又腫。

那一刻，金水的心幾乎碎了，她跪在地上對媽媽說：“媽，我求您，別再去找他們了，他們是執法人員，是不會理睬您的乞求的，我自己犯的錯誤自己承擔，您在家保重好身體幫我帶好似月就行了。”

金水知道媽媽一定是又去檢察院求情了，自從她被關進看守所，媽媽就一趟一趟地往公安局往檢察院往法院跑，一次次地求他們給女兒一次機會。可是，法律無情，母愛再令人感動也只能博得少許同情，又如何能夠消減金水應受的刑罰。其實媽媽未必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一個做母親的，又怎么忍心眼睜睜地看著女兒被關進深牢大獄。

這個節日的夜晚，金水對母親的思念到了極致。洶涌的淚水浸透了枕芯。

作者簡介：甘醇醉美。酷愛紅酒，喜歡一杯薄酒慰紅塵的生活，常常在半醉半醒間寫些隨性文字。微博：甘醇醉美；微信公眾號：微雨瀟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