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一日是涼子來新公司以后,參加的第一次聚餐,這是個小有情調的茶室,同事們邊吃點心邊聊天,涼子進門以后,就片刻不歇的給大家添補了點心和水果。
涼子端著托盤,托盤里都是上司平時吃的多的小菜,她的上司平時對她多有照顧,也算不上什么巴結,只不過是將心比心而已。
涼子的左手邊是她的女上司,右手邊是前不久從公司離職的副總監,人稱胖子。
涼子來公司的時候,胖子還沒離職,每天中午12點到,進門坐下就找吃的,吃完就睡覺,醒了就抽煙,到點就下班。故而胖子喜歡吃什么,涼子多少知道點。
拿西瓜的時候,涼子拿了三份,一份遞給了女上司,一份遞給了同事,還有一份遞給了胖子。
大家聊得熱火朝天,見涼子一人在那默默吃菜,有同事就問涼子有沒有男朋友,涼子說沒有,又有人問,喜歡什么樣的,涼子說,胖一點的,踏實的,會唱歌最好。
眾人帶著戲謔的眼光都看向了胖子,胖子笑了起來,說了句都他媽別看我,我不會唱歌。
大家突然笑了起來,涼子抿嘴笑了笑,也沒有再多說。涼子低下頭,看了會手機,翻了下通訊錄,轉而又將手機放回包里。
心里嘆息,時光老去,從此我遇見的每一個胖子都像你。
2
涼子心里的這個胖子,并非是公司這個胖子,而是她20歲那年,遇見的一個叫小寶的胖子。
小寶人不如其名,名叫小寶,人卻長得壯實,他說他小時候夢想是打籃球,希望長到2米,結果人倒是沒到2米,體重先破了200斤,好在也是一米八幾的大高個,沒耽誤他打籃球,仍然是一個籃球高手。
就這么一個籃球高手,有次搶球愣是把對手球拍飛,這一飛就砸到了路過的涼子,也砸進了涼子的心里。
涼子被這一球砸得那叫一個眼冒金星,還沒反應過來,一個高大壯實的身影就蓋住了眼前的陽光,男孩滿面通紅,額頭還滴著汗,涼子費勁的抬起頭看向男孩,心里想,沒事兒長得這么高干啥?
你踢的球?涼子揉著腦門問。
對不起,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你沒事吧,要不要去醫務室?
不用,沒事,下次打球注意就好了。涼子見自己除了腦門有點疼,其他沒什么事也就沒在意。
那個……同學啊……我是12級計算機系6班孟小寶,你要是有什么事,一定告訴我啊,我手勁大,我怕你啊……過會萬一腦震蕩怎么辦。
噗……好了,不就一球,這樣吧,我有事兒再找你好了。
這樣啊,那咱得留個聯系方式,不然你萬一有事怎么找我,你手機號多少呀?孟小寶的臉這會比剛剛還紅了幾分。
涼子心里噗嗤一笑,眼里亮晶晶的,面上嚴肅的說了個號碼。
孟小寶摸出手機就輸入打出去了。
電話立馬接通了,是個中年男人的聲音。
涼子見他打電話,還沒來的及阻止,就看見那電話被接通,孟小寶傻楞在那。
她摸摸鼻子,低下頭,腳上畫著圈,有點尷尬。
孟小寶咳嗽了一聲,剛剛應該是我輸錯了哪個數字,同學你再說一遍吧,不好意思呀,都怪我太笨了。
涼子卻笑了起來,有種惡作劇被人撞破,但卻有人心甘情愿買單的意味,順帶還幫她圓了慌,也不知是真傻還是假傻。
她這回倒是乖乖的說了自己的號碼,孟小寶打通后,還看著涼子拿出手機存上孟小寶三個字才作罷。
涼子和孟小寶,就是這樣因一球結緣。套路狗血又惡俗,但不可否認的是,有效。
3
第二天,涼子一大早就被電話吵醒,孟小寶的,說是來給涼子送早飯。
涼子匆匆洗漱下了樓,只見孟小寶提了兩大袋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見她下來,立馬遞了上去,涼子個子不到一米六,兩個袋子一上手,直接挨著地。
涼子有些氣惱,瞪著眼睛看著他,孟小寶呵呵一笑,又將袋子接過來,尷尬的說了句,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么,就把學校食堂和周圍小吃街的早餐,能外帶的都帶了,正好你還可以和室友分著吃。
……
涼子的心里有點懵,又有點甜。像是初春要開不開的花,砰地就炸開了。
涼子微紅著臉,抬手搶過兩個袋子,低著頭說了聲謝謝,轉身逃似的跑回了宿舍。
回到宿舍,她關上門,室友們還沒起來,她背靠著門,心里撲通撲通狂跳,心里卻回想起剛剛的畫面。
清晨涼爽的微風,還帶著些未散的薄霧,少年額頭泛起汗珠,胖得有些可愛的手被塑料袋勒出的印子,泛紅泛白。他低著頭,傻傻笑著。
剛剛有些平復的心跳,似乎又有些雀躍。涼子搖搖頭,嘴里念著,妖魔鬼怪快離開,妖魔鬼怪快離開……
可不知,為何心底卻又不聽話的泛起了絲絲甜意。
自此以后,女生宿舍每天都能看見一個一米八的傻大個站在那等一個小個子女生下樓拿早餐。
最萌身高差什么的,真是太討厭了!
時間久了,兩人一來二去也有那么點意思,涼子卻又有些別的顧慮,沒有別的原因,孟小寶比她低兩屆,孟小寶才大一,可是涼子,已經是大三了,兩人之間,年齡也差了整整兩歲。
20歲的少女,心里有了喜歡的人,可是又有些不合適,感性上想要靠近,理智上又告誡自己不能沖動。
沒有人能告訴她答案,也沒有人告訴她,到底是該遵循本心,還是該守住原則。
孟小寶這邊倒像是沒事兒人,不管涼子是不是忽冷忽熱,他都風雨無阻的送早飯,他的生活就是,早上六點起床,然后收拾五分鐘出門給涼子買早飯,7點送到女生樓下,涼子上樓以后,他就回去繼續睡。然后就是有課上課,沒課約幾個兄弟打球開黑。
4
這一天,涼子晚上早早的吃過飯,正看著熱播的綜藝節目,突然聽見走廊里有人吵鬧,室友開了宿舍門,外面傳來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室友跑了進來,大叫著撲過來,涼子!你快去看!那個小學弟在向你告白!
涼子心一慌,跟著室友跑出去,她趴在三樓的陽臺上向下看,底下是一片燭光,蠟燭圍成心形,上面寫著:涼子,我喜歡你。
少年彈著吉他,輕聲唱著周杰倫的《簡單愛》:
說不上為什么
我變得很主動
若愛上一個人
什么都會值得去做
……
室友推著涼子下了樓,圍觀群眾都在大喊著在一起在一起……
涼子就站在燭光之間,她抬頭看向孟小寶,心里想著:原來奶奶請的那個算命先生說的是真的,他說我以后會嫁給一個胖子。
當孟小寶拿出有點歪歪斜斜的玫瑰花時,涼子終于伸出了手,她抱著花,他抱著她。
年輕的少年并不知道,那個少女,以為她抱住的是她的未來。
涼子就這樣正式的成為了孟小寶的女朋友,她趕在了大四之前,跟大一的孟小寶談起了戀愛,涼子心想,我這不是典型的老牛吃嫩草嘛。
孟小寶同寢室的兄弟們,都說涼子是孟小寶一個球砸來的媳婦兒,天天喊著鬧著說自己也要去砸一個回來。
這一段姐弟戀剛開始談的叫一個甜甜蜜蜜,兩人好得跟一個人似的,一起吃飯,一起去圖書館,一起看電影逛街,一起跟著孟小寶打游戲,開五黑……
涼子沒課的時候就會去看孟小寶打球,孟小寶雖然塊頭大,但是打球還是很厲害的,畢竟誰敢和一個大塊頭硬碰硬,一身肉,那也不是白長的。
孟小寶和涼子都很喜歡哆啦A夢,兩人買了很多哆啦A夢的周邊,哆啦A夢的情侶杯子、哆啦A夢的情侶睡衣……每一次出去逛街,只要看見了和機器貓相關的,涼子是一定要買的,她還親昵的叫孟小寶為:親愛的機器貓先森。
孟小寶唱歌十分的好聽,他的聲音雖然低,但是在涼子心里,再也沒有比這更讓人沉醉的聲音了,她的手機里全是他錄的歌,她的手機鈴聲,她的叫醒鬧鐘,她的世界,全是他的歌聲。
5
在涼子大四的這年,她和孟小寶搬出去住了。兩人公然的過起了小夫妻的生活,這一對最萌身高差的情侶,似乎是要把自己的整個生命融入到對方的骨血里。
最初住在一起,兩人都有些放不開,上個廁所也要遮遮掩掩,聽見孟小寶說去洗澡,涼子也會面紅耳赤。一段時間以后,兩人就基本上能夠適應對方了。但對涼子來說,她要面對卻是另一些習慣,一些她以前從來不知道的事。
十八九歲的男孩子,喝酒、抽煙、打架每一樣,孟小寶都沾。這些涼子也都知道,甚至當她看到孟小寶在球場上因為別人故意撞傷了他兄弟,一言不合就開打的時候,涼子心里除了害怕他受傷,還有的卻是被男朋友這種護短的爺們兒義氣感動。
只是當她看到孟小寶的室友,喝酒喝到趴在校門口吐血的時候,看到一群人擁著那個男孩子送去醫院的時候,她為孟小寶擔驚受怕,怕有一天,他也會喝到胃出血。
當她看到孟小寶打游戲連輸幾局,抽煙一根接一根的時候,她蹲在旁邊數,半個小時12根。她想起他每次給她唱歌時的咳嗽,心里想出聲阻止,又忍了下去。
她冷靜的告訴自己,每個人都有年少輕狂的時候,每個人都有肆意放縱的時候,她不能像個小姑娘一樣大吵大鬧,她比他大,她要懂事,她要溫柔,她要柔和的提醒他。
最終涼子用她的柔和對策,表達了自己對孟小寶身體的擔憂,換來了孟小寶的一些保證,比如每天抽煙少于三根,比如每次喝酒不得超過三杯。
這樣平靜的日子又過了一段,大四的涼子面臨著實習問題,還要準備畢業答辯。
涼子在一家雜志社實習,每天早上八點半上班,下午六點下班,早出晚歸的日子已經截然和之前的學生生活不一樣,每天她起床的時候,孟小寶還沒醒來,有時候被她吵醒,親親她額頭,又翻回去睡,她下班回來的時候,孟小寶還在玩游戲,桌上都是煙灰和快餐盒,可愛的印著哆啦A夢的桌布因為煙灰灑落,有的地方燙起了皮,也有的地方沾上了油污。
她走進衛生間,開始洗他下午打球換下來的衣服,日子一天一天重復這樣過著。兩個人少了些許熱戀時候的甜蜜,但生活本來就是平平淡淡不是嗎?
6
一轉眼就是放寒假了,涼子是南方人,本省的,而孟小寶卻是個北方人,一到了放假,小情侶就要分開,孟小寶把涼子送到火車站,涼子緊緊的抱著他,雖然這不是第一次分離,但她知道,這一次終歸是有些不一樣的。具體哪里有些不對勁,她也說不上來。大概是快要畢業了吧。
涼子寒假回家后,兩人仍舊是每日通電話,涼子的媽媽看女兒跟人打電話笑得開心,就問句小伙子是哪里人,涼子一時沒有防備,回答了句:河北的。
這三個字,就像是炸開了花,涼子的媽媽緊張的問,多大年紀,涼子說比她小兩歲,然后,涼子的戀情遭到了全家的反對,家里人沒有一個看好她和孟小寶的感情,要是再這樣執迷不悟,他們就去陪讀。
這一年的寒假,真冷。
涼子在家里如何哭鬧都不管用,因為她哭,她媽哭的更兇,她鬧,她爸絲毫不動搖。而這一切,那個遠在千里之外的少年,卻什么都不知道。
新年很快過去了。涼子面臨的是兩個難題:感情和工作。原先說服家里去北方工作,這一次是鐵定不行了,但是孟小寶,愿不愿意在南方工作呢?涼子不知道,孟小寶也從沒提過。
7
新學期很快開學了,涼子打算和孟小寶好好談一談。
這一天早上,孟小寶去車站接好了她,他們一起回家,經過一陣收拾,兩人躺在床上,涼子看著孟小寶的眼睛,這雙眼睛多好看呀,明亮清澈,里面全是自己呀,她真想一輩子看著這雙眼睛。
孟小寶卻突然有些退縮。
你怎么了?涼子問他。
涼子,我想……和你說個事,我過年回去……
你過年回去怎么啦?難道是你家不同意你找個南方姑娘?涼子試探的問道。
不是……我還沒和我家說咱兩的事兒呢,就是我過年回去,我前女友……她來找我了……孟小寶支支吾吾,眼神躲閃。
涼子的眼淚幾乎是一瞬間噴涌而出。孟小寶的前女友,她是知道的,那是一個據說很瘦的女孩子,和孟小寶那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兩家世交。兩人初中就開始處對象,高三的時候卻突然分了手,孟小寶說是因為女孩喜歡上了別人。
可是到底,孟小寶也沒說過,是不是還喜歡那個姑娘。
涼子把頭蒙到被子里。沒有做聲。
孟小寶卻說,這次開學,她跟著我過來了。
涼子蹭一下從床上跳起來。
你說什么?她跟著你過來了?
不……不是。我先前不知道,她到了火車站才告訴我的,就,就比你早到一天……我還沒去見過她……
冷靜,冷靜,涼子不停告訴自己,你是個成年人了,你是個大人了,不能不懂事兒,你知道大吵大鬧,孟小寶鐵定心偏向那個小姑娘了,誰讓人家比你小呢。
那你打算怎么辦?涼子盡量心平氣和的問。
我在勸她回去,可她不聽,非要我去見她……說是見一面,說清楚她才肯走……孟小寶帶著些委屈的眼神看向涼子,涼子一見他這樣,心就軟了。
你去見她吧,和她一起吃個午飯,我不和你一起去了,我相信你,你能處理好的對不對?我在家等你。誠然這不是涼子的心里話,她怎么會放心,讓他去和另外一個女孩子單獨相處,而這女孩子還不是別人,是對他意義非凡的前女友。但是她得懂事兒啊,她一去,場面就是另外一種意義了,這種事兒,決定權還是在男生手上。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她有些害怕見到那個女孩子,萬一見面后,她們之間眉眼之間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呢?涼子一想到這里,突然有些不寒而栗。
孟小寶聽到這里,深深的看了涼子一眼,然后慎重的點點頭,他輕聲說,你放心,我肯定能處理好的,你在家等我。
說完這句話,孟小寶出了門。
涼子見他一出門,整個人就像是泄了氣的皮球,這一天的午飯,她吃的麻辣燙,她看著碗里的麻辣燙,在這個人聲鼎沸的路邊小店里,無聲的落淚。她想起第一次和孟小寶吃麻辣燙的情景,她進門就喊讓老板加辣,要特別辣的,吃到一半,見孟小寶是滿臉通紅,額頭大汗直冒,一問才知,他從來不吃辣,再后來,涼子再吃麻辣燙就不放辣椒了,偏偏孟小寶卻說自己愛上吃辣,可以吃微辣,于是兩人每次去吃麻辣燙,就變成了微辣。
麻辣燙的老板看見涼子在那哭,就問道,小姑娘,你那個胖子男朋友呢,今天怎么沒和你來?
他今天有點事,要晚上才到。涼子甕聲甕氣的回答。
你這小姑娘,怎么吃個麻辣燙哭了呀,我說我家辣椒辣吧,你還不信,一上來就是三大勺,我和你說,這辣椒,可是我重慶的姨侄女給我寄過來的,正宗的重慶麻辣!夠辣吧!
嗯,是很辣,太辣了,辣得我都掉眼淚了。涼子笑著說。
吃完麻辣燙,涼子回到家沒多久,胃里就像火燒一樣,瞬間,臉色蒼白。她有輕微的胃病,是高中吃飯不規律造成的,好幾年沒犯了。這一來,就來勢兇猛。涼子心想,大概真的是,辣椒放多了。
這一天,涼子一直在家等啊等,等到天黑了,該吃晚飯了,孟小寶也沒回來,她終于忍不住開始打電話,一連打了三個,都是無人接聽。她根本不敢去想,現在的孟小寶,是不是也像牽著她的手一樣牽著別人的手,甚至那個女孩子是不是也像曾經的自己一樣,被孟小寶溫柔的抱在懷里,這一切的一切……涼子不愿意去想,也不敢去想。
這一天的晚上9點多鐘,孟小寶給涼子發了消息,涼子聽到消息的時候,心里就是一涼,她慢慢的拿起手機一看。
發件人:親愛的機器貓先森
對不起,涼子,真的對不起,我還是沒能忘了她。
涼子看到這行字,緊緊盯著,直到它在眼前越來越模糊,突然又清晰起來,她才發現她又哭了。她擦了擦手機,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深深的把它攥在了手里。
涼子沒有回復那條消息。
她打開朋友圈,設置了單獨可見,可見人:親愛的機器貓先森
但凡你覺得未來不是那么遙不可及,請不要放棄我,好不好?你不會知道,我此生沒有說過比這更絕望的話了,愿我的哆啦A夢一生平安喜樂。至此,再見。
8
涼子?涼子?有人推她。
涼子清醒過來,發現大家都看著她。她茫然的看著女上司。
女上司笑著對她說,涼子,你發什么呆呢?要準備打牌了。
噢噢噢,我剛剛想事情去了,不好意思啊。
涼子望著桌上的一疊牌,那副牌的背面,印滿了哆啦A夢,就如同,當年被她燒掉的那張桌布一模一樣。
有人懊惱到:怎么拿了這么一副牌,你們沒聽說嗎,前年春天,有家賓館起了火,聽說燒死了兩個人,一男一女,兩人全成焦炭了,只剩下男的手里緊握著的一副機器貓的撲克牌,真是晦氣!不玩兒了,不玩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