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魚先生……再見,魚先生。

圖片來源于網(wǎng)絡(luò)

石頭城的秋季總是陰沉沉霧蒙蒙的。特別是今天,本以為會云開霧散出太陽,沒想到,剛用過早餐,灰蒙蒙的天空就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飄起了雨滴。

我在穿衣鏡前磨蹭了好一會兒,主要是糾結(jié)蘇格蘭格子短裙上面,是應(yīng)該搭配卡其色的對襟針織衫,還是黑色皮夾克。最終,我選擇了帶跟的羊皮短靴。

像往常一樣,我拎著電腦包出了門。當(dāng)然,這次沒忘記拿我手杖一般的小紅傘。

到得有些早,商場還沒開門。大門外空無一人,我在玻璃墻面上傻傻地照了會兒鏡子,看到商場一隅的紅影一閃,好像過去了一個人?

我趴在玻璃墻上想要看個究竟。可商場里什么也沒有,除了那些冷冰冰的商品。

九點整,門開了。

大家沉默著收起雨傘魚貫而入。

我站在門邊,看著那些好像剛剛從霧氣里幻化出來的人。他們并沒有穿著統(tǒng)一的服裝,彼此之間好像也沒有什么交集,一進大門,都像著陸的小船,各奔東西。

最后一個進去的我,并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從一樓到八樓,自動扶梯上空無一人,就連剛剛進來的人也都不知去了哪里。

最后,我來到負一樓。這里是飲品小吃和輕餐聚集地,有一條出口,直接通往地鐵站。

“來一杯檸檬冰茶?!?/p>

我喜歡這間玻璃小屋,窗明幾凈,有綠植,有書櫥,還有一只大魚缸。

“只是冰茶嗎?”店員只有一個,并不是我前幾次見到的女生,他笑起來露出一排耀眼的白牙:“嘗嘗我們最新推出的檸檬雙Q清涼水哦!”

嘴里說著,已經(jīng)不管不顧地推過來一杯。細長的玻璃杯,瓶底氤氳著淡淡海水般的顏色,瓶口尤為纖細,幾乎趕上了吸管的粗細。最要命的是,瓶頸呈螺旋狀盤旋數(shù)圈后,瓶口居然是沖下的。

從沒見過這么奇特的杯子!

“別擔(dān)心,”店員好心掰了掰瓶頸:“你看,可以隨意調(diào)整方向。”

玻璃杯在他手里,好像橡皮泥一樣。

我拿著杯子,坐到老位子上——這是離魚缸最近的位置。每次來,里面的魚都不相同。

第一次看到的,是亞洲錦鯉。自從某個叫做“小呆”的家伙搞了個什么錦鯉活動之后,這魚都快成為幸運者的代名詞了。

第二次,是七彩神仙魚。他們身上的小斑點,真的和我鼻梁上的有得一拼。

第三次,是一種叫做藍魔鬼魚的。和別的魚群不同,他只有一只,孤零零地游來游去,在海草和石縫中焦急地鉆來鉆去,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這一次呢,我像往常一樣,用手機拍下小魚的照片,把大拇指和食指壓在屏幕上,不一會兒,手機就告訴我,這種魚叫做梅花鸚鵡魚。

“你知道嗎?梅花鸚鵡魚并不是真正的魚的品種,而是人工弄上去的花紋?!?/p>

我拿著檸檬雙Q清涼水的手指一顫,險些把杯子摔成碎片。

“這里有人嗎?”

對方聽起來溫文有禮。我點點頭,又趕緊搖搖頭。

直到對方落座,并摘下寬松衛(wèi)衣的帽子,我才看清:“你——”

“我什么?”

雖然對方笑起來的嘴唇顯得有些怪異,但我還是認了出來:“你是剛才的店員?”我下意識地看了看吧臺,里面果然沒人。

“我嚇到你了嗎?”他說。

我點點頭,又趕緊搖搖頭。在他的注視下,最終還是艱難地點了點頭。目光落到杯子上,看到手指尖已經(jīng)白得發(fā)青。

“你知道人們是怎么把魚弄成這樣的嗎?”他似乎壓根兒沒有注意到我的反應(yīng),兩眼盯著魚缸,眼睛里霧氣蒙蒙:“用激光燙的!”

我心里一驚:“很疼吧?”

“很殘忍?!?/p>

我是一個忍受不了絲絲疼痛的人,不知怎的,一股濁氣涌上鼻頭,馬上開始兩眼發(fā)酸。為了掩飾,趕緊垂下眼簾,吸一口檸檬雙Q清涼水。

眼角的余光瞥到,他也端起了手里的飲品,手背上奇怪的梅花圖案像是紋身。我想不起,他坐下之前有沒有帶東西過來,杯子里那種一層鵝黃色,一層明藍色,一層粉紫色的東西我也從未見過。

我們都不再說話,他的出現(xiàn)并不是個偶然。

放下喝掉一半的飲品,我打開筆記本電腦。那里面有我改了數(shù)次的個人簡歷,我原本打算再改一遍的。從來沒有哪一次,像這次這樣,讓我感到找工作是一件有壓力的事情。

我更不會讓任何人知道,我之所以每天帶著電腦坐在這里一敲就是一天,只是因為我不想回家。

我仔細地看了一遍簡歷,里面事無巨細地從小學(xué)到大學(xué)畢業(yè),羅列了我獲得過的所有獎項。當(dāng)然,不包括“吃干脆面獲得再來一袋”“走路撿到錢包”這種,在我的記憶中,這類事情就從來沒發(fā)生在我身上過。

學(xué)生時代的榮譽,更加顯得我工作后的履歷蒼白無力。

前男友的朋友的女朋友,簡歷上赫然寫著“曾在鴉藤文學(xué)網(wǎng)站完成十五萬字長篇小說一部”。他問過我,為什么不寫上去?

說實話,我不寫,一來是因為覺得這是業(yè)余愛好,相當(dāng)于個人隱私性質(zhì),不想到處廣而告之。二來,這和我要找的工作并無關(guān)系。

“寫上吧,你的文字可是正式出版過的呢!”

他不提還好,每次說起來那種酸溜溜的口吻,就讓我莫名感到面紅耳赤。寫作,出版,是他的夢想。陪著他一起寫故事,反倒是我歪打正著地完成了他的夢想,從他嘴里說出來,就像是我盜取了他的榮譽似的,充滿了嘲諷意味兒。

我想了想,索性把學(xué)生時代的文字也刪減了一大半。

“是什么讓你這么害怕?”

要不是他再次開口,我?guī)缀跬浟怂拇嬖凇]人問還好,這一問,讓我的鼻子又是一酸。

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嗎?

我一個人租住在老小區(qū)里,沒有電梯,樓道經(jīng)常漆黑一片;我的那些同學(xué)們一個個結(jié)婚生子,沒誰有空管我在干什么;白天的時候,我不能一個人呆在家里,那樣會感到胸悶氣短虛汗淋漓;自從媽媽搬過來小住后,我更不敢呆在家里,她的擔(dān)憂和叮囑讓我滿心罪惡感……

可我真的是害怕他們嗎?

我把剛剛改好的簡歷打開,重新書寫一遍。打開招聘網(wǎng)站,掛上去。然后合上電腦,拿出手機,拍兩張玻璃缸里的小魚。

“你好,請問能幫我拍一張嗎?”

一個戴墨鏡的女孩站在我面前,穿著時尚,妝容得宜。我接過她遞來的手機。

女孩在倚著玻璃墻面的椅子上擺好姿勢:“請盡量拍全外面的那棵樹?!?/p>

我蹲下來,從樹枝的縫隙里,竟然看到了一汪碧藍。恍惚間,下意識地按了好幾下快門。

女孩離開后,我喝干杯子里的液體,收拾起電腦,看到店員正背對著我,在池子邊刷洗。

“你好……魚先生。”怎么著,也應(yīng)該打個招呼,以后,我可能不會再來了。

“小姐,你……怎么知道我姓于?”

轉(zhuǎn)過來的,是一張年輕瘦削的臉,眼睛里透出茫然而陌生的光。

“呃,”我稍稍吃驚:“再見!”

“歡迎您下次光臨!”店員說。

我經(jīng)過魚缸旁,輕聲對依然焦灼不安的梅花鸚鵡魚說:“你好,魚先生……再見,魚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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