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傳承

五月的閩江水面,鼓聲如雷,旌旗獵獵。福州端午龍舟邀請賽正以"盛大"之名展開,數十支隊伍在水面劃出激蕩的浪痕,岸邊觀者如堵,喝彩震天。在這片喧囂之中,我卻感到一絲難以名狀的違和——當龍舟競渡被冠以"邀請賽"之名,當端午習俗被包裝為旅游名片,我們是否正在見證一場傳統的異化?

龍舟競渡本源于對屈原的紀念,蘊含著深厚的文化記憶與集體情感。古人劃槳擊水,既是對詩人的追思,也是對自然力量的敬畏。而今日福州江面上的龍舟賽,獎杯與贊助商標志比屈原像更為醒目,計時器的精確度比詩詞吟誦更受關注。傳統被抽空了原有的精神內核,成為一具供人觀賞的文化空殼。這種"傳統的發明",恰如歷史學家霍布斯鮑姆所言,是現代社會對過去的選擇性重構。

在商業化邏輯無孔不入的今天,龍舟賽的"盛大"背后隱藏著深刻的悖論。組織者追求規模效應,媒體需要視覺奇觀,游客尋找差異體驗,多方共謀將端午節改造為一場文化表演。閩江兩岸搭建的觀禮臺上,嘉賓們西裝革履地鼓掌,與汗流浹背的槳手形成鮮明對比。這種展演性質的民俗活動,實際上割裂了傳統與生活的有機聯系。法國社會學家布迪厄曾指出,文化實踐一旦脫離其生成場域,便可能淪為象征性資本。福州龍舟賽的舞臺化呈現,不正是這一理論的生動注腳嗎?

更為吊詭的是,我們越是強調"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越可能加速其本質的流失。政府文件中的"傳承弘揚",企業宣傳里的"文化賦能",學者論文內的"活態保護",這些話語本身已經構成了一種現代性暴力。在福州龍舟賽的現場,廣播里循環播放著"千年傳統"的解說詞,而參賽選手們卻在討論碳纖維船槳的空氣動力學性能。傳統與現代的粗暴拼接,制造出文化認同的錯位感。德國哲學家阿多諾對文化工業的批判,在此情境下顯得格外犀利——當文化被標準化、規模化生產時,其批判性與超越性便蕩然無存。

面對傳統的現代性困境,或許我們需要的不是更多"盛大"的表演,而是重返習俗的本源意義。龍舟競渡的精神內核在于集體協作、敬畏自然、紀念先賢。在福州郊外的某些村落,老人們仍記得如何用古法制作龍舟,孩子們仍會自發組織小型比賽。這些未被商業邏輯完全收編的實踐,或許保留著傳統的真諦。人類學家格爾茨主張"深描"文化現象,就是要穿透表象,理解行動者的意義世界。我們對端午龍舟的思考,同樣應當超越熱鬧的表象,抵達文化記憶的深層結構。

鼓聲漸歇,夕陽為閩江披上金色外衣。岸邊的廣告牌開始亮起,宣告著明年賽事將"更加盛大"。我忽然想起屈原《離騷》中的詩句:"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對待傳統,我們或許需要同樣的精神——不是簡單復刻,不是盲目創新,而是在深刻理解基礎上的創造性轉化。龍舟競渡的未來,不在于水面上的速度競賽,而在于我們能否在時代激流中,把穩文化傳承的精神之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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