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十年間,我搬了太多次家,多到不想去想。
1.
小時候總是很害怕冷,然而四川的冬天總是冷得人肝腸寸斷。
學習不好又很窮,青春期除了發胖就是挨批評,安妮寶貝書里那些離鄉背井的女子成了一種圖騰。
離開泥沼一樣的現狀,去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
那時候誤以為離開等于涅槃,其實并不是,不過是去一個新地方,開始舊生活。
有一天地理課,我坐在教室后面瑟瑟發抖,東西南北依舊是一句都聽不懂,突然看見“長春”這個地名,異想天開長春是不是就是四季長春?那么是不是就不冷了?于是高考后就選了長春的一個學校。
等我從四川盆地出發,坐了38小時的火車越走越冷才領悟過來,長春地處東北,一年四季常冬。
真是人生長恨水長東啊。
凍了四年,領教了及膝的白雪、眼睫毛結冰、以及世界上最好吃的麻辣燙,畢業了。
我似乎是最后一個離開的,送一個又一個同學去輕軌站,回來面對空蕩蕩的寢室,不知道自己要何去何從。
2.
然后去了天津工作。
幾乎是一無所有,一個行李箱可以裝完所有身家,換洗衣裳都沒有多幾件。
初入職場的新人除了努力和忠心耿耿沒有任何想法,依舊肥胖依舊蠢笨如牛。
做著最不擅長的工作,比如說統計數據,比如說給人指路。
兩年后終于醒悟過來,不是堅持就可以變得很會算賬,不是加油就可以分清楚東南西北,除了折磨自己,還拖累公司。
是時候離開了,可是又要去哪里。
我想起大學時在階梯教室上會計課,那時夏天,階梯教室冷得人骨頭發硬,我咬緊牙關跟同桌說,我要去南方,一個不冷的地方。
同桌家住海南。我看著她心想,得更南一點,越南!
對,我要去越南。
在小旅館停留,洗衣服洗澡,再出發,也很快樂。
我自己帶著一根麻繩,綁在露臺上晾衣服,有時候沒有露臺,就綁在窗戶上。
那時候喜歡艷麗的顏色,不逛景點的日子就鉆進小巷子,比比劃劃的在小攤子上涂紅指甲。
雖然窮,但真的是不冷了。
好想永遠住在那里。
可是還是要離開,背著我的包,回家。
可是哪里有我的家?
3.
兜兜轉轉五六年,又要回家了。
再次打包東西已經遠不止一只行李箱,五六只大紙箱,沒有去處。
家里得知我辭職,并不高興,得知我想回家,并不歡迎。
深夜痛哭,天下之大,無我容身之處。
幸運的是高中的落魄朋友決定收留我,于是我鼓起勇氣從天津再次回到綿陽,五六只大紙箱堆放在她的出租房。
我們一起喝紅酒看《武林外傳》,沒有杯子就一人一個碗。
我回到出生的小縣城,菜市場永遠車水馬龍喧囂沸騰,我站在十字路口,看著父母家的窗臺,有點不敢上樓。
繼續找工作,然后租房子。
新租的房子在一個村里,只有一張桌子一張床。每天走一公里去上一份特別清閑的班。
第一天上班的時候,我9點到達單位,發現保潔都沒我早。
或許就這樣了吧,相親,然后結婚,住在離父母幾站路的地方。
并沒有,工作調動,去了成都。
再次租房,不知道會調多久,不敢添置東西,每一周坐火車回去村里的出租屋,捎帶幾件東西回新出租屋。
就這么一趟一趟,春去秋來冬又致。我漸漸的不再回村里的出租屋,后來干脆退租。
在成都交了新朋友,有了新的生活。
我加入徒步群,每周跟不相識的人去拜訪山川河流;為了能長久的留在沒有冬天的南亞,我做了志愿者,應聘一個又一個漢教崗位。
可是,我要結婚了,又要搬家了。
4.
幾乎是帶了全部的家當來到拉薩,一個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的地方。
除了缺氧,幾乎零缺點。
我們在這里生活了4年,看著馬路上的車一天比一天多,看著空空的街道填起高樓,看著架高橋,看著新店開業,連醫院的導診都不再和我說漢語了。
可是我們始終明白這不過是一個驛站,我們終將離開,即便是舍不得,也難免。
婚后我們終于有了自己的房子,我們回家,終于不再是回父母的家,不再是回兄弟姐妹的家,我們終于有了一方落腳之處。
我將這近十年散落在各處的行李搬到自己的房子,有些已經發霉變質,有些珍貴的收藏在一次又一次輾轉遷移中零落破敗,老淚縱痕。
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不過是少小離家老大回。
我睡在自己家的床上,這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張床,不是學校的高低床,不是父母家費盡心思幫我開辟出來的角落,不是兄弟姐妹家外甥女讓出來的床鋪,不是一睜眼就要交房費的旅館,不是出租屋永遠屬于房東的床,實實在在是自己的一鋪方寸。
多年前住一間富麗堂皇的酒店,悠長寂靜的過道,墻上的浮雕我總覺得目露兇光,我踩著厚厚的地毯找到自己的房間,關上門,聽自己的耳鳴和心跳。
這么多年過去,再差勁,也不會比這更凄惶了。
5.
但這并不是終點,年少時飽嘗貧窮和寒冷的我們夫妻,即將迎來下一次搬家,這僅僅是為了生活,為了不再貧窮和寒冷,而做出的選擇。
也并不會是最后一次。
這時候在想起安妮寶貝那些書中,還有一句話:最終,我想要的不過是一張安定的床。
這個宏愿,并不容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