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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劉隊長,劉二寶,放下槍,放松點?!标惿顓s攤開兩只手,掌心翻向下,做了個安撫的手勢,嘴角一彎露出個淺淺的酒窩。

于胖子也像是為事情的神走向驚呆了,連他頂著唐山海太陽穴的槍口早就松了勁兒也沒發現,當然如果不是此時的唐山海渾身僵冷大腦一片空白,注意力全被拉到了劉二寶和陳深那邊,他早把于胖子甩開了。

劉二寶動都不動一下,慢慢彎起眼睛,露出個溫和無害的笑來,“陳隊長,唐隊長,您二位都是我上級,只有到了處座那里,您才有說話的權利不是?”

陳深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向了于胖子和唐山海,“你就打算讓于胖子一直指著唐隊長的太陽穴?”

“反正他也不敢開槍啊,陳隊長。”劉二寶的槍指著于胖子,眼睛卻緊鎖在陳深身上。

“也是,即便綁了唐隊長,他也逃不了落到你手里。”

陳深露出個人畜無害的笑容來,左腳支起,腳尖點地轉了轉腳腕,兩手閑閑地揣進褲兜里,于胖子聽了陳深這話卻臉色一變,霎時勾著唐山海的脖子往后一扯,唐山海措手不及給勒得咳了半天才喘勻了氣,“劉隊長,我真不是故意殺你堂弟的!你……你不能公報私仇!賭場天天都有新面孔我我我我也不知道他是你堂弟??!”

于胖子殺了劉二寶的堂弟?這又是哪一出?唐山海聽得一頭霧水,陳深只遞了個放心的眼神過來,唐山海定下神來之余,又暗暗心驚,陳深背地里這些小動作,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構陷劉二寶嗎?

劉二寶笑了幾聲,道,“是意外還是你罪有應得,處座自有公道?!?/p>

“……”于胖子聽了劉二寶這話,臉色越發變幻不定,唐山海都能感覺到槍口跳躍的火藥星子燎燒著他的皮膚,劉二寶的反應讓于胖子更不安了,看來,這個劉二寶的堂弟正是于胖子潛逃的真正理由!

陳深說于胖子開車把人犯押送到提籃橋監獄以后,都來不及把他送回76號總部,就想托辭離開,這么說來,于胖子是在押送途中突生逃亡的意圖的,除了一直和他呆在一起的陳深,顯然沒有別的人有機會提醒他,他在賭場誤殺的人,是76號劉二寶的堂弟。

“劉二寶!我跟你說!你別以為有畢忠良給你撐腰,你就能為所欲為了!”于胖子突然一改方才猶豫不定的懦弱樣兒,頂著唐山海的槍口又往里按了按,“我要給南京打電話!你別想拿人犯的事誣陷我公報私仇!”

“做過什么,都跟我回去,一五一十地跟處座交代。”

劉二寶沒把于胖子的發狠放在眼里,左腳跟一磕地對天放了一槍,槍聲震得陳深耳邊一陣嗡嗡作響,唐山海趁機掙脫于胖子的桎梏,反身一腳把于胖子踹出兩三米遠,陳深顧不上耳邊的轟鳴,默契地上前一個擒拿奪下了于胖子手里的槍。

于胖子長得膀大腰圓,真不要命地掙扎起來,就連陳深制住他都有些費力,兩人拉扯間陳深肋下挨了一肘子,痛得身體一縮,于胖子趁機往前搶了兩三步,陳深情急之下抬槍對準了于胖子的后背,痛得扭曲的臉上那雙猛虎捕食似的琉璃眼眸格外懾人,看得劉二寶也是心中一震,猛地想起陳深極有可能趁機殺人滅口,千鈞一發之際,劉二寶移開槍口意圖打掉陳深手里的槍,卻猝不及防被同樣突然行動的唐山海把于胖子撞了過來,劉二寶這發子彈直接穿透了于胖子的右肺。

劉二寶瞪著眼睛,槍口猶在半空中輕顫,唐山海方才撞于胖子那下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半坐在地上大口喘氣,陳深眼中的火慢慢熄滅了,手猛地一松,手槍掉在地上的聲音被嘭的開門聲淹沒,畢忠良跟在方才被陳深留在樓下的76號手下們身后出現了。

他一眼便看到倒在地上喉嚨里咔咔作響的于胖子,畢忠良心中一緊,阿榮走過去探了探,脈息微弱,已經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但是于胖子咋一看到畢忠良,眼里卻射出地獄一樣的恨意來,“不……放過……你……”喉嚨里勉強冒出幾個不成句的字便沒了聲息。

“這是怎么回事?!”

畢忠良是接了南京的電話才親自趕來的,于胖子在南京的堂哥直接把電話打到他的辦公室來興師問罪,說于胖子在賭場跟一個人起了口角斗毆,下手沒個輕重把人打死了,這個人好巧不巧是劉二寶的堂弟,剛好于胖子幫76號開囚車,押送犯人出了什么問題,劉二寶就公報私仇以于胖子涉嫌通敵為由全城通緝于胖子。

畢忠良當然不相信劉二寶會因小失大,這次喬家柵劫囚未遂是大事,涉嫌76號的內奸身份,就算劉二寶對于胖子恨之入骨,也絕不會拿這次的事做文章,但是畢忠良下手一查才發現,劉二寶還真沒稟報他就打著他的旗號在全城旅館通緝于胖子。

然而劉二寶的堂弟其實沒有死在于胖子手里,只是重傷被過路的行人送到了洋人開的小診所,劉二寶這個弟弟剛沾賭就欠下了一屁股的債,讓債主嚇破了膽,剛好趁假死脫身,所以剛能下地就連夜逃出上海去了。

“處座!”劉二寶撲到畢忠良腳下,“這……我是怕陳隊長殺人滅口才開槍的,我不是想打于胖子,我是想打掉陳隊長的槍!”

“于胖子,是你打死的?”畢忠良面色穩如泰山,腳下一跺,劉二寶給當胸踹了一腳,疼得咧開嘴,“……是,處座,對不起,我……”

“你說你是怕陳深殺人滅口?他滅誰的口?”

這說辭聽上去似曾相識……畢忠良猛地想起上次吳龍的事,劉二寶也說他是看到一個肖似陳深的人和吳龍接觸才追擊吳龍,最后失手誤殺了吳龍的,但那一晚畢忠良就眼看著陳深在飯店門口調戲唐山海,沒離開過一步。

劉二寶毫不猶豫地指向了于胖子,陳深捂著肋下站起來,順手撿起于胖子的槍,把唐山海從地上拉起來,“扁頭,帶人把于胖子抬回去,老畢,這荒郊野嶺的帶回去再審唄,處里人都還在會議室等著呢?!?/p>

畢忠良這才想起行動處的人都還被禁足在會議室,是今天早晨劉二寶突然沖進來說于胖子跑了,匆匆帶了陳深和唐山海去追,他扭頭就接到了南京的電話,所以查內奸的事就暫時擱置了,“你先帶劉二寶去審訊室等我,我帶唐山海坐我的車?!?/p>

陳深嘴角動了一下,眼睛往唐山海那邊一轉,點了點頭,推著劉二寶的肩膀就出去了,畢忠良盯著陳深的背影看了一會兒,眼神晦澀不明。

陳深和唐山海這一天的經歷就像坐上了云霄飛車,跌宕起伏,心跳大起大落,尤其是劉二寶面帶微笑坦然揭露他們二人的陰謀時,唐山海真以為他和陳深死到臨頭了。

于胖子根本是個貪生怕死的膽小鬼,恐怕畢忠良看到他畏畏縮縮的樣子也很難相信他是個內鬼,被劉二寶幾句話就嚇得手軟了,可是唐山海也沒想到后來事情的峰回路轉,于胖子居然奮起反抗,劉二寶被陳深一激開了槍,唐山海默契地把于胖子推出去借刀殺人,還被畢忠良撞了個正著!

如果這些都是陳深在背后操的盤……唐山海心中一震。

當陳深和他站在對立面的那一天,他要如何對付這樣老謀深算的陳深呢?

32

陳深守在審訊室門口,畢忠良沒讓他走遠,陳深指尖沾了一點雪茄的煙灰,方才拉唐山海的時候,從唐山海的袖口上蹭的,陳深吸煙的時候,那股子苦澀的雪茄味若有若無地縈繞在鼻間,幾乎蓋住了櫻花煙的青草味。

“陳隊長。”

陳深抬頭,刺眼的光線中唐山海的身影被拉長成一道扭曲的黑影,他一步步踱下樓梯,胸口的手絹透著血一般的艷紅,“唐隊長,人都放走了?”

“按處座說的,除了碧城和錢秘書,其他人都回家了?!?/p>

唐山海停在陳深面前,君子蘭香撩撥著陳深的吐息,陳深不動聲色地后退一步,后背頂在了鐵柵欄上,丟了手里的煙頭,腳尖抬起優雅地碾了碾,“處座審得怎么樣了?”唐山海瞥了眼審訊室的門。

“還在審?!标惿钌钗豢跉?,湊到唐山海頸子邊嗅了嗅,“唐隊長今天忘記用香水了?”

“盡管唐隊長已有家室,處里這么些個乾陽和仲平的,唐突了唐隊長就不好了,畢竟窈窕美人,君子都難忍不一親芳澤呢。”

唐山海自然注意到了陳深有意保持的距離,往常陳深調戲他的時候,幾乎都要趴在他身上,“那陳隊長是君子嗎?”

“不,不,我呢,就好窩邊草這一口……”陳深曖昧地壓低了聲音,挑起一邊嘴角露出個邪笑,唐山?;厮粋€不置可否的微笑,卻在陳深探手來攬他的腰時,順從地往陳深懷里靠了靠,兩人順勢隱到了旁邊空無一人的值班室里。

幾乎一脫離眾人視線,唐山海就推開了陳深松了松領帶,“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陳深的手在半空中空抓了把,盯著唐山海的目光前所未有的霸道灼熱,唐山海給燒得臉頰發燙,只能一動不動地看著陳深湊過來,黑色和琥珀色的雙眸除了彼此再容不下其他,交纏的吐息熾熱如火山噴薄的巖漿,他們忘情又神情地在彼此身上掙扎著,索求著,帶著要把彼此融入骨血的絕望,又帶著生怕傷著對方一根頭發絲的小心翼翼。

良久,在兩人劇烈的喘息中,陳深和唐山海頂著汗濕的額頭,手臂猶緊緊纏在對方腰上,“陳深……”唐山海低頭在陳深脖子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陳深的信息素都沾到了他身上,“我們真是瘋了?!?/p>

陳深的掌心劃過唐山海的鬢角、臉頰,最后停在曲線優美的下頜,他也覺得自己瘋了,再深的仇恨再濃的苦楚,只要與唐山海有關,他都能品出甜意來,這點淡淡的君子蘭味讓他上了癮,入了魔,就在今天劉二寶舉著槍說出真相的時候,他居然有種死得其所的安心感,只因為他可以和唐山海死在一處。

而風波過去,陳深又陷入了無盡悔恨和后怕中,如果于胖子真的傷到了唐山海分毫,如果他和唐山海真的下獄……他又怎能饒恕自己害了唐山海?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唐山海像是從溫存中清醒了,左手猶放在陳深腰上,右手點了點眉心,陳深咽了口口水,“劉二寶懷疑我們倆的關系?!?/p>

“……”唐山海用了幾分鐘時間才反應過來,“你是說原來的關系?!他怎么查到的?!”

“腦洞太大唄。”陳深無辜地聳了聳肩,唐山海沒好氣地給了他一下,“你正經點!”

“他真是猜的,從李默群生日那晚,他一直找人盯著我,說真的,如果老畢看出來我喜歡你,我一點也不奇怪,有老婆的人看老婆的眼神那就是不一樣,”陳深這話說得可一本正經了,聽得唐山海老臉一紅,沒好氣地嗔陳深一眼,陳深憋著笑繼續說,“劉二寶可能也有喜歡的人了吧?!?/p>

“陳深,你正經點,劉二寶的弟弟是怎么回事?”唐山海總算是明白了陳深上面這番話都是插科打諢。

陳深看唐山海周身放松了許多,一笑,“劉二寶的弱點。”

唐山海做洗耳恭聽狀,“怎么?”

“本來二寶呢,真的不錯,一心一意地跟著老畢,基本沒什么下手的余地,”陳深蜷起手指勾了勾唐山海的下巴,“但是他弟弟惹上了賭,欠了一屁股債,他呢,知道賭是個無底洞,老畢信他,給他活干,但不可能給他弟弟套一輩子,所以他要從老畢這里拿到錢,他就得付出更多東西?!?/p>

唐山海挑起一邊眉毛,陳深的手又不老實地按到了他胸上,“這樣一來,劉二寶就有了急功近利的思想——他迫不及待地想為老畢立一大功,他想向老畢證明,他不僅僅是個走狗,他想成為,”陳深點了點唐山海的心臟,又把手放在了自己心上,手動心靈相通,“我,這樣的角色?!?/p>

“他派人跟著你,在車上聽你和于胖子說話,猜到你在嚇唬于胖子,偽造于胖子畏罪潛逃的假象,就命人到全程旅館找于胖子,這些都是他為了向畢忠良證明自己,而瞞著畢忠良干的?”唐山海懂了。

“所以,他犯了老畢的大忌,老畢不需要第二個我,他也不信任我?!标惿盥冻鰝€討巧的笑容,像是在管唐山海要獎勵。

“恐怕不止于此吧?!碧粕胶2挪恍抨惿钯M這番工夫,就只是為了除掉一個對他起疑心的劉二寶,“如果他對畢忠良直言相告,這些都是為了贏得畢忠良的賞識,掙錢給弟弟補窟窿呢?”

“原來你我的那些嫌疑,于胖子的嫌疑,都可以成為劉二寶的,他什么都知道,還能監守自盜,這個我不會告訴老畢,讓老畢自己猜到的,他自己才會相信?!?/p>

陳深靠在床邊,背光的陰影下唐山??床磺逅谋砬?,“你還挺了解畢忠良的。”

“所以我才一直跟著他,我知道他是個什么樣的人,他思考做事是個什么思路,我也很清楚?!彼圆湃菀谆顒?。

唐山海站到陳深旁邊,黝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著陳深,嘴唇動了動,腰不自在地靠在了墻上,左腳跨過右腳腳尖點地,深深嘆了口氣又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抿唇低了頭。

“……”

陳深沒有開口問唐山海的難言之隱,亦或許,他心里早猜到了。

他給的答案注定不可能讓唐山海滿意,或許,唐山海也猜到了。

門外的騷動拉走了兩人的注意力,陳深率先踢開門,只看見頭破血流的劉二寶被幾個隊員拉出去,唐山海面色一變,他和陳深是猜到劉二寶這次兇多吉少,但也沒想到劉二寶居然死在了審訊中,陳深忙上前一步,“扁頭,怎么回事兒?”

“頭兒,”扁頭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血,“處座懷疑劉隊長是內鬼,劉隊長打死不認罪,以死明志了?!?/p>

“二寶是內鬼?是不是哪里搞錯了?”陳深話音未落,就被畢忠良打了下頭,“還搞錯了,你個小赤佬可長點心吧,不然下回讓人套個內鬼的帽子,在日本人那里我都保不了你。”

“這跟我又有什么關系啊……你又打我頭,我要去告訴嫂子?!标惿钗嬷^控訴畢忠良。

畢忠良笑容溫和地拍了拍唐山海的肩膀,“山海啊,趕緊帶碧城回家吧,今天碧城也受了驚嚇,回去好好安撫安撫她,我也是不得已啊,李主任那邊,我會親自去請罪的?!彼琥楒腊沅J利的眼神卻像是要穿透唐山海的偽裝,惹得唐山海肩膀一顫,忙應道,“處座的工作,我們自然全力配合,碧城也理解的,我這就帶她回去?!?/p>

“你,今天晚上跟我回家吃飯,你嫂子念叨好幾天了?!碑呏伊紝﹃惿罹蜎]什么好臉色,陳深捏了捏唐山海的手,跟唐山海分開了。

33

徐碧城兩手緊緊抱著唐山海塞給她的熱水,鼻涕眼淚糊了半張臉,猶癡癡笑著跟唐山海說她是拖累,唐山海心有不忍,拿了手絹幫徐碧城擦眼淚,“你是太緊張了,以后別想那么多,行動的事都交給我來想,你只要聽我的就好?!?/p>

徐碧城反而哭得更傷心了,“山海,如果今天不是陳深算計好,我就是同時害死了你們兩個,你們……”

“碧城,你是我的搭檔,同生共死,這是咱們結業的時候就約定好的。”唐山海安撫地拍了拍徐碧城的手背,“今天的事都過去了,我去給你燒點熱水洗個澡?!?/p>

“山海,”徐碧城滿手抓著唐山海的手絹,就像手心捧了一朵玫瑰,她站起身,“你和陳深……”

“……怎么了?”唐山海解開馬甲扣子,抖了抖外套掛回衣架上,徐碧城小步走到他身邊,在嘩嘩的流水聲中小聲問,“你們沒有在一起嗎?”

“哪顧得上這個?!碧粕胶0祰@徐碧城的腦回路他還真沒法理解,前幾天還要死要活的沉浸在現任是初戀的前任的小心事里,今天就能掛著一臉八卦之色問他們倆有沒有舊情復燃。

“可是陳深不是漢奸呀,你們倆……”

“碧城,如果有一天趕走了日本人,陳深就是我們的敵人?!?/p>

唐山海正低頭倒水,徐碧城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聽到他聲音里含著化不開的苦澀,“哪怕現在我們暫時合作,也有諸多分歧。”

“什么分歧?”徐碧城緊張地問,“你們吵架了?”

“吵架沒有,只是不能達成一致?!碧粕胶4蜷_爐子,擦了擦手示意徐碧城先出去。

“因為陳深算計這些……沒告訴你嗎?”徐碧城指了指唐山海的襯衣,“襯衣濕了,去換一件吧,衣柜里有我熨好的?!?/p>

唐山海低頭看了看,“不用了,我去換上睡衣,是畢忠良的事?!?/p>

“畢忠良?”徐碧城放下雜志,“畢忠良怎么了?”

“畢忠良從沒信任過我們,這種你攻我防的游擊戰不可能打一輩子,”唐山海往書房走去,“所以我必須要扳倒畢忠良?!?/p>

“然后陳深不同意?”

“嗯,陳深沒有靠山,他了解畢忠良,所以躲在畢忠良手下,反而最有利于他的偽裝?!?/p>

“那你還是要扳倒畢忠良?”徐碧城聽得心焦,幾步追到書房門口,阻止了唐山海關門的手。

唐山海看徐碧城不走,背對她默默開始解扣子,“對。”

戴老板的目標是策反幾個大漢奸,唐山海一開始就沒把畢忠良放在策反的籃子里,李默群那邊他倒是一直在努力,但是李默群的意志絲毫沒有動搖的希望,如今看來李默群也不得不扳倒。

陳深除掉了劉二寶,或許可以嘗試從畢忠良的身邊人開始……唐山海脫下襯衣,被背后的一聲尖叫嚇得瞬間出神,回頭看見門口的徐碧城兩手捂著臉尖聲道,“你怎么突然就把衣服脫了!”

“……我在換睡衣。”唐山海無辜地聳了聳肩。

徐碧城兩手緊貼在臉上,笨拙地轉了個一百八十度,一步一步深一腳淺一腳地邁走了,唐山??吹煤眯?,扯了衣服套在頭上,“舅舅今天打電話說什么了?”

“啊對了!”徐碧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轉了個身,又剛好看到唐山海撩起上衣解皮帶,當下又是一聲尖叫捂住了眼,唐山海抬腳踢上了門,“可以說了。”

徐碧城叉開十指,偷偷從指縫里看到書房門真的關上了,才放心地放下了手,“舅舅前面安撫我說處座都是為了工作什么的,最后說明天晚上在華貿大飯店一起吃飯?!?/p>

“都有誰?”唐山海動作慢了下來,不是年節,不是生日,那就是處里有什么大事了。

“舅舅舅媽,處座和畢太太,孫秘書和孫太太,陳深,好像還有李小男,說是為了請什么貴客?!?/p>

“最近聽到什么風聲了嗎?”唐山海猛地打開了門。

“我沒從柳美娜那里聽說什么,柳美娜好像最近搭上了個香港人,忙著談戀愛呢,也不大聽她八卦了。你最近見老陶了嗎?是我們那邊出了什么事嗎?”

“我明天上午跟老陶接頭的時候問問他,你也去柳美娜那兒打聽打聽。”

“我看柳美娜對你倒是青睞得很,你去問,說不定她就什么都告訴你了?!毙毂坛峭蝗粊砹诉@么一句。

唐山海愣了一下,“什么?柳美娜不是個坤陰嗎?”

徐碧城正為自己這句酸溜溜的話無地自容,剛好聽見水開,便不理唐山海的疑問徑直跑去倒水了,“水開了,我去倒?!?/p>

唐山海拿起徐碧城方才在翻的雜志,封面剛好是編了兩根辮子的李小男,李小男演《四世同堂》改編的電影里四鳳的角色,清純的相貌和不做作的演技,引起了不錯的反響,“李小男和陳深是怎么認識的?”

“什么?”徐碧城以為自己聽錯了,提了個壺就跑了出來。

“我說李小男和陳深是怎么認識的?!碧粕胶XQ起雜志封面亮給徐碧城看。

徐碧城一愣,“你怎么突然問起這個?”

唐山海這才意識到徐碧城誤會了,“我不是吃醋……我是覺得李小男對陳深太執著了點,陳深對李小男……更多時候像是敷衍,盡管李小男是個仲平,也未免太粗枝大葉了點,從女孩子的角度來說……”

徐碧城思忖道,“小男性格如此,她受新式教育影響,平時拍電影又常和一些進步女性還有洋人打交道,思想比較開放吧?!?/p>

“興許是我想多了?!?/p>

唐山海一抬眼,看到高挽著袖子的徐碧城提著水壺傻站在原地,奇道,“水壺不重嗎?我來。”

徐碧城這才想起她水倒了一半,哎呀一聲又奔進了浴室,?笨拙又可愛,像個孩子。

34

第二日唐山海醒得很早,簾外烏云滾滾,細雨如發,大早晨的屋里卻晦暗如夜,徐碧城屋里黑著燈,像是猶在酣眠,唐山海只覺腰背膝蓋一陣發酸,蜷縮在窄小沙發上渾身難受,索性起了身,支著傘出去買早餐,剛出門天上就滾過一個響雷,過路的黃包車夫摔進一個水坑,連帶車子一歪,車上的夫人把自己精致的皮包摔進了泥濘里,尖著嗓子叫罵。唐山海頭痛地揉了揉太陽穴,只覺心頭也陰沉沉的。

巷口的早餐攤是徐碧城常常光顧的,唐山海來得早,大鍋里的豆汁兒才剛泛起白沫兒,雨還沒停,往來的長衫洋裝寥寥,早餐攤的老師傅常見唐山海出入,知道這位衣冠楚楚氣派非凡的貴公子就住在這條街巷,他放下鐵勺貼心地拉長了遮雨棚,又拿抹布抹了抹凳子上的雨水,唐山海道個謝坐下來,靜等豆汁兒油條出鍋。

淅淅瀝瀝的晨雨中卻咋現陶大春的身影,唐山海心中生疑,他和陶大春約好午休時間在公園街頭,平時為了避免引起懷疑,陶大春也很少靠近唐山海居住的街區,今天這是怎么了?

陶大春的反常引起了唐山海的警惕,他起身站到老師傅面前,假裝在兜里翻找零錢,偷偷用余光觀察著寥寥幾個路人,這個丁字巷口除了唐山海所住的國富門路方向和陶大春過來的方向,另一頭是個死胡同,此時從國富門路方向過來的是唐山海樓下的鄰居,提著行李箱行色匆匆,像是要去趕早班車,甚至都沒往唐山海的方向看一眼,而在陶大春身后有兩個人,一個信差和一個紳士。

“先生您在這兒用還是帶走?”老師傅問道,唐山海有意遞了一個大面值的銀元過去,“給我一碗豆漿和兩根油條在這兒用,再同樣打包一份。”

“好嘞,先生坐下稍等?!崩蠋煾祻澭毤殧党鲆淮蟀蚜沐X,唐山海一手叉腰,看似不耐煩的等著老師傅找零,余光瞥見信差徑直越過陶大春奔著死胡同去了,而紳士不緊不慢地跟在陶大春身后,細雨如霏,他卻簡單拿個圍巾包了頭,沒有帶傘。

“先生,這是找給您的零錢?!?/p>

唐山海道了謝,坐到桌邊剛拿起筷子,陶大春已經到了他身邊,“先生,需要擦鞋嗎?”

唐山海掃興地揮揮手,埋頭抿了口豆汁兒,仍覺得那濃郁的黃豆香膩味不堪,一時咽不下去又不能吐出來,順手從那堆零錢里撥拉了張紙鈔給陶大春,陶大春低頭一看,唐山海的手指飛快地在票面上“銀行”的“行”字上一劃,唐山海之前沒和他約定過什么暗號,那這個訊號便是字面上的意思了。

陶大春匆匆沿著國富門路的方向走了,而唐山海也借機把那個尾隨陶大春而去的人影看了個清楚。

比他矮幾公分,穿著灰色的呢子大衣,V領下露出里面黑色的高領毛衣,臉卻用了條紅色的女士圍巾擋了大半,黃褲子是粗麻布的,腳上蹬了一雙軍靴。

這人的打扮不倫不類,顯然有問題,是老陶的身份暴露了嗎?

以76號或者日本人的風格,寧可錯殺,不可錯放,恐怕老陶早就被捕了,可如果不是漢奸,又會是誰盯上了颶風隊呢?

唐山海腦子里一瞬間閃過無數個可能性,又摸不著個頭緒,他匆匆從老師傅手里接過早餐回了家,陶大春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不過唐山海并沒注意到,一雙陰鶩的眼睛一直盯著他進門上樓,又若有所思地停留在他留在早餐攤上幾乎沒動過的豆漿油條良久。

唐山海進門的時候,徐碧城正端了一盤切好的水果從廚房出來,桌上擺了兩瓶牛奶和一盤吐司,徐碧城看見唐山海手里提著的豆漿油條,眼睛一亮,“你早上出去買早餐了?”

“睡不著下去走走。”唐山海一抬手,徐碧城三兩步跑過來接過唐山海手里的袋子,見只有一人份討好地說,“我把牛奶吐司都準備好了,你快吃吧?!?/p>

唐山海點一點頭,松開領帶脫了西裝在餐桌邊坐下來,“我剛剛在樓下見陶大春了?!?/p>

“老陶怎么跑來這里了?有什么急事?”徐碧城心里一緊,直接奔回餐桌邊坐在唐山海對面。

唐山海看徐碧城絞在一起發白的手指,安撫地說,“放松,先吃飯,慢慢說?!闭f罷他便喝了口牛奶,慢慢撕起吐司來。

徐碧城這才去倒了豆漿端出來,用筷子夾了油條泡在豆漿里,咕嘟咕嘟一串氣泡溜上來,“老陶是有什么急事要通知你嗎?”

“老陶被人跟蹤了,不知道是什么人,我沒跟他接頭?!碧粕胶D藟K吐司,“我也不知道他為什么提前跑到我們樓下來,按理說如果有急事,他應該會用電話跟我聯系?!?/p>

徐碧城屏住呼吸,“老陶會不會……叛變了?”

唐山海反而笑了,“那咱倆這早餐估計就在76號地牢里吃了。”

“可他指認我們倆是熟地黃也需要證據,會不會如果你跟他接了頭,跟蹤的人就會上來逮你,但是你沒有,所以……”徐碧城推測說,唐山海捋了捋下巴,“如果老陶叛變,軍統上海站和颶風隊都逃不了,但處里沒聽說有什么大行動啊。”

徐碧城像是想到什么,臉色突然慘白,手里的筷子叮鈴一聲掉在了桌子上,“今天晚上……”

唐山海的眉頭擰成一團。

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果真的是老陶或者什么人叛變了,今天晚上李默群的宴會應該是為了給來人接風,但于他和徐碧城呢?會是一場鴻門宴嗎?

唐山海只覺一股涼意從小腹升起,心口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一陣氣短,大口深呼吸幾次才重新平靜下來,徐碧城猛地站起,唐山海同時扶住了她的肩膀,“你今天別去處里了,晚上吃飯的時候多涂點粉,裝個病假?!?/p>

“我去岡村那里跟他聊聊,”唐山海安慰徐碧城,“岡村這個人,沒什么宏圖沒什么理想,小家子氣,就圖個實在的,不然他也不用跑來上海這個生死場,如今特高課在岡村手底下,76號本來是特高課的槍口,流血流汗都是76號,功都是特高課的,但畢忠良和李默群不夠聽話,都是岡村眼中釘,你說如果告訴岡村李默群有動作,會怎么樣?”

徐碧城皺著眉頭想了好一會兒,“你的意思是說……岡村會搶李默群的功?”

“一旦76號和特高課爭起來,我們就有機會渾水摸魚了,不然如果真是軍統有什么打要人物叛變,我們只能束手就擒?!碧粕胶C嗣弊雍竺妫话牙浜?,“颶風隊前不久才犧牲了一個兄弟,老陶他們剛換了新地方,本來颶風隊和上海站是分開的,這一番折騰下來,也不知道颶風隊的情報漏給了上海站多少,情報交叉越多,一旦給撕開缺口,傷亡就越大?!?/p>

“山海,”徐碧城其實沒太聽懂唐山海想做什么,她握住唐山海的手,手心冰涼,“你自己小心,我在家等你?!?/p>

這句話卻觸動了唐山海心底的一個聲音,當年他只身赴長沙上任之前,留在重慶的陳深也說了差不多的話,“你自己小心,我在家等你。”

他們總是在分別。

因為不知道再見何時,所以相守的一分一秒,一個吻一場性事,都像是末日的方舟。

局勢容不得他們兒女情長,甚至容不得分離時一絲一毫的不舍和挽留。

“我會保重自己?!?/p>

唐山海握著徐碧城的手,話卻更像是對深藏在心底的那個人說的。

上海這個大染缸,各方勢力相愛相殺,唐山海心知肚明,若是想在這里求個生路,看清局勢就成功了一半。

日本人不是一條心,漢奸也不是一條心,畢忠良和李默群明爭,李默群和周佛海暗斗,岡村和影佐不合,特高課名義上是梅機關的一個機構,其實岡村仗著自己在日本軍部的勢力,早不聽影佐的命令在單干了。

當唐山海聽到電話那邊岡村的警衛員直接讓他到岡村的辦公室相見時,心里小小地雀躍了一下,岡村這是要上鉤了。

“唐先生今天過來,可是我委托先生的事,有了什么進展?”

岡村剛添了茶水,卻沒有給唐山海倒上,而是示意警衛員出去了,唐山海默默從西裝口袋里套出個信封放在岡村面前。

信封上什么字都沒寫,里面裝的鼓鼓囊囊足有一寸厚,岡村沒有立即打開,兩手交疊在桌上,依然微笑著看唐山海。

“畢忠良。”

唐山海開門見山。

“他是哪邊的?”岡村眼睛一亮,又有意壓制自己激動的情緒,拿起杯子喝茶的手都有些發抖。

“他哪邊的都是,又哪邊的都不是。”

唐山海賣了個關子。

岡村的中文不錯,但唐山海這種繞來繞去一語雙關的話他還是聽不太懂,“有話直說就是,唐先生?!?/p>

“畢忠良不是重慶或者延安任何一邊的臥底,但他和兩邊都有來往,目前看來他和重慶來往比較多,因為延安那邊油水少。”

“唐先生的意思是,畢處長是為了撈金?借職務之便,販賣我們的情報給重慶,同時拿重慶自己的臥底勒索重慶?”

“情報只是一部分,還有軍火、煙土,甚至他會給重慶的部分工作提供便利,這也是他們交易的一部分?!?/p>

岡村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可有證據?”

“交易的證據有一部分在這里,”唐山海點了點桌面,“至于人證……岡村長官可知道畢忠良昨日處決了一個隊長?”

“唐先生是說那個劉隊長?”岡村的臉色微妙起來。

“不錯,畢忠良不好親自出面的事,都是他代勞的,所以相比陳深……劉二寶才是畢忠良在76號真正的親信,而畢忠良在審訊中便匆匆把他處決了,也是怕被牽扯出來?!?/p>

岡村突然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那這么說……唐先生想查畢忠良,是勾搭錯人了?”

唐山海想到,李默群生日那天他和陳深的事,畢忠良看到了,岡村自然也看到了,“也不算完全……劉二寶算是畢忠良的一條走狗,而陳深被畢忠良稱為兄弟,是陳深最早無意中透露給我畢忠良和重慶的煙土生意,我才順藤摸瓜查出這些的。”

其實畢忠良這些都只是為了攢錢,給自己、愛妻和弟弟在亂世留一條后路,但一旦被唐山海借題發揮,畢忠良也很難自圓其說。

雖然平心而論,畢忠良對陳深是真的不錯。

岡村正要繼續問下去,門被敲了幾下,警衛員進來,給唐山海上了一杯猶冒著熱氣的咖啡,唐山海做出受寵若驚的樣子,岡村見唐山海聰明又上道,說話親熱了許多,“這么說如果我對付畢忠良,陳深會是阻礙嗎?”

“畢忠良那邊不能打草驚蛇,得抓他個現行,到時候陳深就算想做什么,也來不及了?!碧粕胶]有正面回答。

岡村慢慢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左腿交叉放在右腿上,手肘支在扶手上托著下巴,“畢處長這么謹慎的人,他才處理了一個親信,說不定會收斂一段時間?!?/p>

“但我們可以有辦法讓他收斂不了?!碧粕胶N⑽⒁恍?。

“唐先生請明說?!睂鍖χ粕胶Ee了舉茶杯。

“畢忠良很重視他的家庭,他和妻子早些年生了個女兒,小時候病死了,他妻子傷心過度,身體這些年一直病怏怏的,受不得驚嚇,尤其看不得畢忠良有危險……若是他妻子的病情加重……”唐山海沒把話說完,抿了口咖啡,卻被奶味沖得眉頭一皺,勉強咽下去放下了杯子。

岡村若有所思,“到時候畢忠良落馬,李默群的失察之責也難逃。”

“舅舅和畢處長相爭多年,恐怕到時候舅舅是上趕著落井下石。”

聽了唐山海這話,岡村如夢初醒,沖唐山海露了個慈愛的笑容,一邊拆信封一邊說了句日語,“山海啊,你還年輕,顧念舊情,你以后就明白了,沒有比利益更穩固,也更脆弱的關系了?!?/p>

“舅舅畢竟給我搭了橋到上海來,岡村長官于我的知遇之恩,最開始也是舅舅引薦的,”唐山海按了按胃部,“舅舅和舅媽拿我和碧城當自家人看,今晚請客還說帶著我和碧城呢,我總不好拂了長輩的好意。”

“是家里人一起坐坐?”岡村一張一張翻著唐山海帶來的收據支票,看似隨意地問。

“還有畢處長他們,我和碧城只是陪著?!碧粕胶:唵握f。

岡村手底下動作一停,抬眉看了唐山海一眼,他眼中的風暴告訴唐山海,岡村已經想到了李默群今晚這頓飯的真實用意。

35

到了傍晚,上海的雨反而越下越大了。

閃電劃破漆黑的夜空,隨后滾滾的悶雷壓得人心頭發緊,唐山海撐著傘攬著徐碧城,二人匆匆邁過踩滿了泥腳印的地毯進了華貿飯店,華貿飯店比上海大飯店開得早,裝修風格更古典,老舊的紅木樓梯欄桿,頂上掛的也是繡字燈籠,唐山海今天本就不太舒服,陰雨天舊傷搞得他渾身酸疼,一天心事重重的也沒好好吃飯,廳里昏黃的燈光晃得他頭暈,忍不住往徐碧城身上靠了靠。

徐碧城撐住唐山海的手臂,“是日子到了?”

“今天剛吃了藥,頭暈腦熱的,正常反應,別擔心?!碧粕胶H嗔巳嗝夹模敖裢硪⌒摹!?/p>

徐碧城咬了咬下嘴唇,只能緊了緊支撐著唐山海的手,她除了依賴唐山海,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唐先生唐太太!”身后傳來李小男朝氣十足的聲音,徐碧城眉頭一跳,唐山海的腰上纏上來一根手臂,“今天唐太太請病假,看來卻是唐先生顯得更不好啊?!?/p>

徐碧城不自在地松了手往旁邊站一站,李小男搶一步過來挽起徐碧城的手臂,順便隔開了她和唐山海,毫無心理負擔地問候,“唐太太和唐先生可能是不適應上海的天氣,忽冷忽熱的特別容易著涼?!?/p>

唐山海身體的重量大都壓在了陳深的手臂上,陳深的信息素味兒熏得他頭更暈了,只能任由陳深半拉半抱地攬著他往前走,“陳隊長和李小姐看來好事將近,唐某先在此恭喜二位了?!?/p>

陳深身體一僵,下意識去拉唐山海的手,唐山海猛地把手抽回去,陳深被無名指上冰冷的婚戒一劃,銳痛過后在手上留下一道血痕,李小男高興地接話,“謝謝唐先生唐太太,到時候婚宴二位一定要賞光?。 ?/p>

李小男和陳深結婚?徐碧城猶如五雷轟頂,猛地看向陳深,陳深只顧盯著唐山海,又糾結又癡情,放在唐山海腰上的手把唐山海的外套抓出一道道皺褶,“恭喜李小姐和陳隊長,一定賞光?!毙毂坛鞘栈啬抗?,心下一片苦澀。

酒桌上四人都心不在焉,唐山海臉色極差,連畢忠良和李默群都看出來關心了幾句,徐碧城柔柔地幫唐山海解釋一番,順帶提了今天自己也身子不爽利請假的事,李小男接話贊揚了一番徐碧城唐山海伉儷情深,順便暗示陳深和她好事將近,這下唐山海臉色差這事兒就多了一層色彩,幸虧在場的人盡管對陳深和唐山海的關系肚子里門兒清,卻不是會八卦的,提起婚事陳深又被李默群撿著不喝酒這事兒刁難一番,應付李默群的時候也不忘時不時偷眼看一眼唐山海,唐山海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像是不想再聽陳深和李小男的好事,問李默群今天的貴客為何還沒到。

唐山海話音剛落,包廂門被從外面打開了。

“來得正好,山海剛還提到貴客呢,我來介紹一下。”

李默群站起身,唐山海直直對上來人一雙野狼一樣陰冷的眼睛,電光火石間腦海里閃過早上跟蹤陶大春的那人。

因為唐山海并沒看清那個人的臉,他并不能確定眼前這個叛徒是不是那個跟蹤者,只是趨利避害的直覺告訴他,這兩雙眼睛一模一樣。

“軍統上海區副區長,蘇三省?!?/p>

李默群的話把唐山海打入了萬丈深淵,猶如置身冰窖,寒意直入心臟,從他放在膝蓋上的手到嘴唇都抖個不停,徐碧城也花容失色,匆忙收了目光不敢再看蘇三省。

這么說來,即便早上跟蹤老陶那人不是蘇三省,也和蘇三省脫不了關系,他只是個副區長,接觸不到颶風隊這層機密,跟蹤陶大春的目的應該是為了找到颶風隊,給自己加功。

陶大春有沒有發現跟蹤者?蘇三省找到颶風隊了嗎?唐山海心里一點底也沒有。

“唐先生,在您還沒有到特工總部之前,我就久聞您的大名了,將銜以上唯一的坤陰,唐先生的絕代風華,蘇某仰慕已久?!?/p>

蘇三省順著李默群的話對唐山海道,他的聲音不高,尖銳而無中氣,讓唐山海想起蛇,他潛意識厭惡這種滑膩膩的生物,扯起嘴角露出個毫無溫度的禮貌的笑,竟是一句寒暄的話也說不出來。

“陳隊長,颶風隊黑名單上的二號人物,蘇某也久聞大名。”

蘇三省移開目光,唐山海才出了口氣,拿起酒杯把剩個底的紅酒喝盡,徐碧城為了掩飾幫唐山海滿上了酒杯,身體歪向唐山海,唐山海借機在徐碧城腿上劃拉了幾個字。

陳深根本不搭理蘇三省,拿著格瓦斯瓶在桌上一敲,“老畢,你聽一聽,我跟著你做的可是賣命的生意,我這小蝦米都成二號人物了?!?/p>

單從陳深和唐山海的態度,就能看出76號對這個投誠的上海區副區長絲毫不在意,若是蘇三省不能拿出有價值的籌碼,今晚的接風宴恐怕就是蘇三省的鴻門宴。

蘇三省拿出籌碼之前,徐碧城從廁所回來,扣住了唐山海的手,卻發現唐山海的手比她的還冷,君子蘭的香氣不受控地一個勁兒地往她鼻子里灌。

蘇三省也是個Alpha,他被唐山海的合香驚擾,伸進西裝的手停了下來,似笑非笑的表情比不笑的時候還可怕,“唐隊長果然不負佳名,讓蘇某見識了?!?/p>

徐碧城咬牙放出信息素安撫唐山海,唐山海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支起身體扣上了西裝,“舅舅,畢處長,抱歉,臨近特殊時期,讓客人見笑了?!?/p>

李默群喝了口茶關心道,“難怪山海今天臉色這么差。”

畢忠良也收起銳利的目光,主動道,“那就多準你們幾日假,在家里好好休息,處里的事先不急?!?/p>

李太太最后調笑道,“這么說來,碧城和山海不久就會有好消息了吧?”

“正好還有陳隊長和李小姐的喜事,咱們這是雙喜臨門?!眲Π五髲埖臍夥针S著畢太太這句話完全消散,蘇三省終于把西裝里的紙抽出來,放在桌上轉到了李默群面前,“這是軍統上海區所有分站、人員名單及其代號,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還望李主任笑納?!?/p>

唐山海聽見腦子里血管崩裂的聲音,耳邊一陣尖銳的轟鳴幾乎把鼓膜刺破,眼里的憤怒幾乎化為實質的火焰,要把那張紙燒焦在到達李默群手里之前。

餐桌上沒有人出聲,陳深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徐碧城咬著嘴唇往他身上靠,畢太太和李太太都看自己的丈夫,畢忠良臉上無悲無喜,李默群默默拿起名單掃了一眼,率先鼓起掌來,“好,好!諸位,過了今晚,大家都可以高枕無憂了。”

此起彼伏的掌聲中,唐山海粗重的喘息聲被壓了下去,陳深隱隱感覺到唐山海的合香又有暴動的矛頭,在桌下蹬了徐碧城一下。

李默群唱了紅臉,畢忠良接著唱白臉,“一個都逃不了,除非蘇先生這份名單是假的?!?/p>

“三省,坐下來吃兩口。”李默群舉起酒杯,“軍統的人現在已經成了甕中之鱉,不急這一刻。”

畢忠良不置可否,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唐山海和徐碧城身上,唐山海看上去像是好些了,自如地夾了筷子菜放在徐碧城盤子里,徐碧城又在幫唐山海斟酒,唐山海的嘴唇劃過徐碧城的耳朵,讓徐碧城的側臉擋住了。

窗外狂風大作,暴雨滂沱,唐山海隔著簾幕,只隱隱看到窗欞把吊燈切割成一塊一塊,直到他和陳深領命隨蘇三省去抓軍統的人,他才回過神來。

“唐隊長可穿好雨衣,外面雨下得大,別病得更厲害了?!标惿罾°裸露庾叩奶粕胶?,把扁頭給他的雨衣遞了過去。

陳深的話提醒了李太太,她挽了李默群的手,“山海今天身子不舒服,要不就不讓山海去了吧,那些粗人不是乾陽就是仲平的,要是山海發作起來……可就糟糕了。”

“沒事,舅媽,日子還沒到呢?!碧粕胶R呀浌狭擞暌拢舆^徐碧城手里的雨傘,李默群卻說,“你舅媽說得對,你就跟碧城早點回去休息,今晚陳深一個人就行了?!?/p>

唐山海像是還要堅持,畢忠良也幫腔道,“外面雨下這么大,唐太太身子也不好,我讓人開車送你們倆早點回家,今晚有蘇先生的情報,陳深一個人帶隊也不會出什么差錯的?!?/p>

“那就勞煩陳隊長多費心了?!?/p>

陳深覺得,自己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唐山海臨走之前投向自己的那個眼神。

那是地洞盡頭的天光,夜航黎明的燈塔,絕望中唯一的曙光。

山海,保重。

唐山海當然不可能真乖乖回家睡覺。

陳深的指甲深深陷進手心里,他不知道自己此舉是幫唐山海,還是把他推入更大的危險中。

他只能這么做,不能讓唐山海跟著他去抓人,眼睜睜看著戰友被擊斃,被逮捕,束手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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