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與我有婚約的少年郎死在了戰場上。
他的棺槨與我的花轎相撞于城門口。
滿城的百姓都站在街上瞧著,他們頭戴白布卻不忘撿地上的銅板。
我忍不住掀開簾子往外瞧,卻被春桃死死按住。
她說這不合規矩。
我和寧為三歲相識,如今已經過去十四年,我卻連他最后一面都沒見到。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2.
寧為是將門寧家最小的兒子,他母親與我母親是手帕交。
年少時約定一個要嫁蓋世英雄,一個要嫁給這世間最溫柔的男兒。
那個想要嫁蓋世大將軍的一朝入宮,母儀天下。
而另外一個嫁給了寧將軍,去了塞北吟詩作畫。
她們曾經說若是都生了兒子便結為兄弟,都生了女兒便結為金蘭,若是一男一女就結為夫妻。
我小時候常被開玩笑,說在娘胎里就是寧為的妻子了。
而寧為小小年紀就擔了長寧公主駙馬的稱號。
3.
說起小時候我可是一點都不喜歡寧為。
他身為將門虎子,遠沒有他那幾個哥哥有將軍氣派,反倒生的白白凈凈,抿嘴笑時比我還像女兒家。
也因為這個寧將軍特別寵他,在他之前的孩子都長的像寧將軍,只有寧為,眉眼間是寧伯母的秀氣,鼻梁和下顎骨確是帶著寧將軍的風骨。
四五歲的年紀,寧家的其他孩子都已經開始耍大刀了,他拿把薄劍都要費一番力氣。
我從小就是個皮實的,上躥下跳沒有一刻清閑。
寧伯母每次進宮都帶著他,母后便叫我領著他去御花園玩。
我不服氣,卻也得乖乖領著他去。
彼時我跳上假山上的高臺,嘲笑他是寧家的小病秧子。
他不生氣,反倒歪著頭攤開手喊我下來,說是上面危險。
我自然是嗤之以鼻的,一個晃神就從上面摔了下來。
他身板單薄,根本接不住我,我因為有他的阻力只是摔倒地上,他卻是被直直的撞進湖里。
我心里怕的要死,可身邊陪同的婢女早就被我遣散了。
等人來救寧為時他已經喝了一肚子水了。
聽說是發了三天的燒。
為什么是聽說呢?
因為我被母后打的半個月不敢下床。
4.
從那以后寧為開始正經的習武了。
來宮里的次數也少了,偶爾在宴會上一看,整個人好像黑了一點,仍舊是抿著嘴笑。
從小到大我見過抿嘴笑的人還真不少,哪怕是西域來的那位公主笑的都沒有寧為好看。
也或許是這個緣故,我開始留意寧為這個人。
六歲的那年他被選為我皇兄的伴讀。
真是搞不懂,伴讀找個武官家的孩子干嘛。
但當他被皇兄派來給我講詩經時,我覺得這個決定做的真是太好了。
5.
大概是十歲左右的年紀吧。
寧為就長得比我高了一頭,肩寬腿長,和小時候一點都不一樣。
他常垂著眼,長而密的眼睫毛落下一片陰影。
夏天涼風習習,吹動窗戶上的紗簾也吹動少女的心。
“公主,不要分心,看書。”他伸手敲敲桌子試圖吸引我的注意。
哪里用的著這么麻煩,他只要坐在那里,我的注意力就不會跑到別人身上。
我把手里的詩經推過去,“寧哥哥,這句話我不太懂。”
“哪句?”
“就是這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能解釋給我聽嗎?”
這可是我編了一晚上的網,就等著捉寧為這只懵懂單純的小動物呢!
果不其然他臉上帶了點緋色,耳朵更是紅的嚇人,比花園里的牡丹還嬌。
這還不乘勝追擊?
“那寧為哥哥……我這樣子是不是就是窈窕淑女,你這個樣子的算不算是君子呀?”我指了指我,又用手指在他面前點了點。
他依舊不說話,當我手伸過去的迅速偏過臉移開視線,不偏倒好,這么一來我能看見那抹紅一直蔓延到衣襟里面。
風好像有點熱,我默默收回手捧住臉,燙的,想必我和他比起來也沒好到哪去。
他支支吾吾半天,一個完整的音節都說不出來,我把頭低下去看他的眼睛,“寧為哥哥你怎么不說話呀?”
他突然猛的起身,險些帶倒身后的椅子,“公主,臣……臣突然想起來太子殿下找我有事,臣……就先走了。”
有事是有事,就是不知道是皇兄有事還是他有事,我擺出一副貼心的模樣來,“那你快去吧,記得下次給我講這句話的意思!”
他在我的笑聲中離去。
6.
之后的幾天他都沒有來找過我,難道是被我捉弄的生氣了?
想到這我的心就七上八下的,想要挽回一點,但我可是公主!公主怎么能自己找臺階下?
郁悶著呢,母后派了人叫我去她寢殿用膳,我怏怏的走去,路上碰到了皇兄。
他笑著和我說了幾句家常,話題一轉,說到寧為身上。
“也不知道寧為最近怎么回事,看書就看書,還背著我偷偷看,看完又望著窗外發呆。”
“有這事?”我緊緊的壓抑著心里的那股求知欲。
“那當然,今天我趁他不在,這小子居然在看詩經哈哈哈哈哈哈……”
短小的一句話簡直像驚雷一樣在我心中炸開,我簡直不知道怎么開心好,原來他也有在想我。
吃飯時母后還問我怎么今天如此高興。
我甜甜一笑答道:“母后這里的菜好吃啊!”
7.
寧為常進宮,每周的最后一天他都雷打不動過來給我答疑解惑。
慢慢混的熟了,他還會給我帶外面的吃食進來。
拖他的福,我才知道外面的世界那么精彩。
城南王氏的桂花糕香甜軟糯,聽說是因為娶了江南天香樓的小姐才能有這手藝,街上的烤胡餅又香又脆,可惜送進來的時候已經涼了,還有酒肆的八寶鴨,真的是一絕,和宮中御廚的手藝相比也不分上下。
我對他的稱呼從寧為哥哥變成寧為,他口中還是念叨我公主,頂多就是一句長寧,從沒叫過我名字。
長寧也好,長寧,寧為,聽起來就是天生一對。
8.
我十三歲那年,正是我國國力最昌盛的時候,四海八荒都來朝見父皇。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在海的那邊也有國家,他們帶來了很多有意思的東西,聽寧為說街上有好多背了劍的東洋武士和天生異瞳的舞姬。
我聽的眼睛都放光。
轉念一想又不太多,便開口問他,“怎么,你還出去看舞姬?”
“沒有!是陪著太子殿下同去的!”他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
“那你也是看了!”我氣急敗壞,干脆轉過身去不再理他,心里卻在罵皇兄帶壞寧為。
耳邊能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
是他坐到我身邊,用手指勾著我衣服上的掛飾,“長寧,別生氣了,我以后一定不會再看了!下次再和太子殿下去那種地方我就把眼睛閉起來!”語氣帶著點焦急,尾音拖的長長的,好像一把小刷子輕掃著我的心。
但我依舊板著臉,嚴肅道:“說好了啊!我就信你這一次!”
他連連點頭。
9.
還是那年,乞巧節,我求了父皇母后好久他們才同意我出宮一次。
前提是有人跟著我,我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說:“那就叫寧為跟著我就好了啊,將門虎子,一定能把我保護的很好。”
話是這樣說的,心跳卻越跳越快,甚至說到后面腿都是抖的。
我的心思不會被他們看出來吧?
父皇稍作沉思,開口道:“也好,叫他陪在你身邊,再派一組暗衛暗中保護你。”
我不愧是從母后肚子里鉆出來的,心里想些什么她一清二楚。
她當著我的面給父皇使了個眼色,“咱們長寧長大了,留不住了,想要往別人身邊跑了!”
我一聲驚呼便把頭扎進她懷里。
身旁還傳來父皇恍然大悟的笑,“長寧這個眼光隨我,那寧家小子確實不錯!”
這話說的一下子討好三個人,母后彎著眉眼拍了父皇一下。
這個時候我的存在就多余了,立刻起身離開。
10.
乞巧節那天我特地精心打扮了一番,藕粉色的衣裙配上滇池那邊進貢來的粉水晶。
臨走前春桃把我夸了又夸。
寧為在宮門口等我,手里不知拿著什么。
我走進一瞧,忍不住笑了,他身穿白衣,衣襟上是用青線繡的修竹,手腕處是用金線繡了邊的,整個人挺拔偉岸的身姿全都凸顯出來,手里拎著的那盞粉色宮燈和全身格格不入。
他低頭看著我解釋說:“母親說這天家家戶戶的女孩都會有一盞宮燈,我不知道你喜歡什么樣的,就揣摩著買了一盞。”
我伸手接了過去,一手拿燈,一手提裙擺,在他面前轉了個圈,“好看嗎?”
“好看,”他點頭,像個傻子一樣,眼神直愣愣的,但我卻由心而發的覺得可愛。
反倒是他那一身我不太滿意,太好看了,這不叫別的女孩看了去?
街上熱鬧的很,人群擁擠,寧為小心翼翼的護著我,免得我被撞到,卻又極力的避免肢體接觸。
我有時假意跌倒往他身上撞去,他也不懂聲色的避開,然后提醒我小心腳下。
這個男人真的是不解風情。
11.
路邊有賣面具的,我一時興起,買了兩個,我帶了個畫了桃花的人臉面具,又轉身替寧為帶上一個豬面具。
他也不問我為什么,我給什么他就收著什么,真是個傻子,像我給他挑的面具一樣,是只豬。
走著走著我被奔跑玩耍的孩童撞了下腿,一下就找不到寧為了。
我轉了好幾圈,發現不遠處有個帶豬面具穿白衣的人,他此時此刻正和站在他面前的女孩子相談甚歡。
他們身邊是賣宮燈的小攤,仿佛站在光里,可比我手里這盞亮多了。
我站在暗處越看越覺得是他,越看越覺得酸楚。
原來他對每個女孩子都這么好,我才不是唯一的那個。
也是,這么長時間以來他沒對我說過一句好聽話,都是我自己幻想的罷了。
身為一國公主的傲氣驟然間翻上我心頭。
生氣歸生氣,大庭廣眾之下像潑婦罵街一樣質問別人我也是斷斷做不出來的。
咬著牙把眼淚憋回去就要轉身離開。
沒成想卻是撞進一個懷抱里,鼻尖是我熟悉的檀香。
抬頭望去,是把面具掛在頭頂的寧為。
他替我拭掉眼角的淚珠,笑著問我,“怎么哭了?是不是被面具嚇到了?”
隨后又抬抬手,“那邊有東洋的飯團,你上次說想吃的那個,我給你買回來了。”
我剛剛氣的全身的血液都一并沖向頭頂,現在緩和下來頭還是暈的,根本判斷不出來他說的是什么。
他見我半天沒回話,大概是以為聽不清吧,便低下頭打算附在我耳邊講。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看著他越來越近的臉龐,一下親了上去。
這下剛剛落回到身體里的血又沖回頭頂。
我害羞的不行,轉身要跑,卻一把被人抓住。
寧為臉真是紅的不行,還硬撐著把我拽到他懷里,禁錮著我問道:“公主這是在做什么?”
我掙扎著,不回話。
“公主可知道臣至今未議婚事?”他又追問了一句,我仍舊不答話,他把我拽的離他更近,恨不得鼻尖抵著鼻尖講話,我有些寒怕,顫著聲音問:“所以呢?”
“所以呢?”他重復了一遍我的話,“所以公主要對為臣負責!”
這話說的正氣凜然,哪怕現在這種曖昧場景我都忍不住笑出聲。
“長寧不是一直想知道什么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嗎?臣來教教你好不好?”
這句話他是靠在我耳畔說的,熱氣直往我耳朵里鉆,聽的我一陣腿軟,寧為的手不知道什么時候放到了我的后腰,在我馬上要滑下去的時候緊緊托住我,將我釘在他的懷里。
往日我調戲他是以為他是個純情的,沒想到這是個披著羊皮的狼!
我可真是怕了,嘴里不住的念叨知道錯了。
這家伙好像一下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垂著眼看我,“別說錯了,說愛我。”
我咬著牙,不肯,我堂堂一國公主怎么能先說?
“長寧不喜歡我嗎?可是我喜歡長寧怎么辦?”他在我頭頂低語著,隨后在我額頭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12.
那天我是被他背在身后一路抽噎著回去的。
哭不是因為害怕和難過,是因為受了太多刺激而導致的生理反應。
乞巧節過去以后我小半個月不敢看寧為。
他倒也不急,還是每周來一次,給我帶東西,不過這次里面還附著紙條,每一張都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能不能理解為他在嘲笑我?
冷戰結束于他把我堵在御花園,還讓身邊的小廝調走了春桃。
我坐在他的腿上,能聞到淡淡的酒氣。
他像只小兔子一樣紅著眼角讓我抱抱他,以前對他的情感有很多,但是現在看到他這副樣子就只剩下心疼了,他低聲下氣的問我喜不喜歡他,要知道寧家的小將軍寧可砍頭都不會低頭。
我心里一抽一遍一遍的說喜歡他,他得寸進尺,手扶著我的腦后吻了上來。
我人生中的第一個吻是帶著酒氣的。
之前一陣是我躲著他,后面倒變成了他躲著我。
這樣鬧來鬧去,這一年也就算過去了。
13.
十四歲那年我及弈,父皇賜婚于我和寧為。
我們有了正當名分,皇兄知道以后拎著他就來了我的寢殿。
氣急敗壞。
他的原話是:“我把你當兄弟,你居然想當我妹夫?”
這是他們的事,我進了屋子就沒再管。
再出門時看見的是皇兄坐在寧為腿上,兩個人抱著哭。
“春桃,把他們兩個都給我丟出去!”
14.
我本以為我們會安安穩穩的長大,然后如愿嫁給寧為。
但塞北突如其來的戰亂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
寧為被急召去塞北上任。
我縱有千萬般不舍也知道國在家先。
只能收拾了心情一件件的檢查要帶給他的東西。
皇兄也很知趣的每天把寧為帶進來。
有的時候我們會說一晚上的話,有的時候我們什么也不說,就是靠在一起。
但更多的時候是我還沒有說話眼淚就掉下來了。
擦掉,眼淚又掉下來,他仍舊不厭其煩的擦。
臨走的那天北風獵獵,刮的人臉疼。
我見過寧為的很多樣子,但穿著盔甲還是第一次。
我的意中人,他是個蓋世英雄,會帶著我的希望拯救我的子民。
喝完餞行酒,他又回頭望了一眼,我知道他是在看我,但我迅速的轉身留給他一個背影,現在的我太丑了,不想讓他看到我這一面。
我要讓他記憶里的每一個我都漂亮的叫人移不開眼睛。
15.
京城開始下雨了,在寧為走的第二天。
我什么事情都做不下去,腦海里全是他跨坐在馬上仰頭瞧我的樣子。
或許我不該躲的。
什么公主的面子,女兒家的規矩,我應該一個都不要,追上他,追出城去,追到塞外邊疆去。
春桃走到我身邊替我加了衣服,“公主,莫要著涼了。”
有人提醒我小心著涼,誰又提醒他呢?
僅一天,我的情緒就從懷念發酵成后悔。
我好像比我想象中更喜歡他一點。
16.
下過雨,天就暖下來了,我脫了厚厚的狐裘開始著輕衫。
京城中的桃花結了花苞。
寧為的信隨著這一樹一樹的春意一同來到我的身邊。
皇兄拐進我寢宮時還打趣我,說是報告軍情的信件有十幾封,都沒有他寫給你那一封信厚。
我聽的又羞又臊,從他手里搶過那封信。
沉甸甸的,這里面裝滿了一個少年最熾烈的愛,怎能不沉?
我推開窗子在窗邊坐下。
“長寧,見字如面。我在這邊一切都好,敵人的攻擊我早就在心中演練過千百遍,每場都是勝利而歸,就是特別想你,尤其是在晚上,這里夜色很美,星星很亮,像你的眼睛……”
“……在這邊訓練之余我開始種桃樹,想必京城的桃花要開了,我這里仍有風雪,還需一段時日,等戰亂平息了,我便帶著你來看桃花,想必那時候滿山遍野都是姹紫嫣紅的,你一定喜歡……”
“……你看,不知不覺我已經說了五十六遍想你了,那你呢,想不想我,如果你不想我也沒關系,我加倍的想你,把你的那份也想出來,但我知道長寧不會的對不對?”
我甚至能想到他寫這些話時的狀態,或許和我一樣是坐在窗邊,寫到想我時是抿著嘴笑的,或許還會臉紅也說不定。
這個傻子。
信里寫的倒輕巧,說是自己一點都不累,一點都不苦。
他上陣是不害怕了,我卻在心中怕的要死,倘若他出了事加我如何呢?
我鋪開信紙,一抬頭發現最靠近我窗子的那棵桃樹開花了。
心神一動,便伸手摘下磨進墨里,融于紙筆間。
他寫了五十六遍想我,那我就要回他五十七遍,讓他知道我想他比他想我還要多一點。
17.
距離太遠,每次收到他的信都要一月有余。
這一個月里發生了些事情,但也不算什么大事。
之前來京城朝貢的外國使臣陸陸續續的回到了自己國家,皇宮里好像驟然間冷清了下來。
之前太熱鬧,我都差點忘記他們沒來之前我是怎么過日子的了。
皇兄每天都要接受一次我的折磨,這也不怪我,誰叫他是一國儲君,誰叫邊關的信送到他這里呢。
我是盼星星盼月亮才盼來了第二封信。
“長寧,見字如面。你的信我已收到,在信來的這一天,我種下的第一株桃樹開花了,邊關的士兵們討論說從沒見過這么美的事物,我心中暗自低笑,你可比這些花美上千倍萬倍……”
“……春天來了,你的信讓我有種錯覺,好像這春天是因為你才來的,或者說是你同這春天一起來了,看現在的情形,明年的春天我大概就回到你身邊了……”
“……太子殿下不知道你春天常吃的桃花酥在哪里賣,還是城南王氏,不過要告訴他加雙份的桃花和一份桂花,回頭你讓春桃替你出去買些,等明年的時候我就帶你去吃,我們還可以春游去,母親說京城里的女孩都會和情郎春天出去游玩,以昭感情只好……”
“……我想了想還是不了吧,你打扮的那樣好看,我哪里舍得叫別人看去?不過若是你喜歡,我吃醋吃的痛徹心扉也要陪你的……”
這封信我看的一陣發笑,那個被我隨便說兩句都臉紅的爆炸的寧為居然 能寫出這么肉麻的話。
我提筆要回,卻又不想失了趣味,一封信上只有短短八個字,窈窕君子,淑女好逑。
這樣還不夠,又往信封里裝了枝風干的桃花,這才作罷。
18.
第三封信我等啊等啊,等的頭發眉毛都要一同花白了也沒等來。
往常是一月的時間,這次偏偏一個半月才送到。
我心急,卻不只是因為這件事。
江南告急,水患讓今年的收成至少要少上一半,可倉庫里的存糧還要源源不斷的送往戰場。
西北告急,寧將軍鎮守在那里也抵不住西域十六國聯合攻擊,只能憑著易守難攻的山勢勉力抵擋。
東北告急,東洋人極善水性,從大河游入誘敵,將我軍拐到海上作戰,幾乎是有來無回。
至于塞北,沒有消息,我無數次告訴自己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沒事的,寧為那么棒,塞北去年又遭到我國重擊,修整的再好也抵不過寧為和他的八萬強兵。
父皇和皇兄幾乎每天都在御書房里熬個通宵,母后不斷的縮減宮中衣食,以供戰場,甚至連嫁妝都拿出了大半。
但這只是杯水車薪,流民已經開始涌向京城方向了。
所有人都焦頭爛額之際,塞北的信來了。
19.
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遇見那么可怕的一封信。
那只是薄薄的一張紙,是寧為給我寫過的信里最薄的一封。
但卻被血染的幾乎看不清上面的字。
也說不上看不清,畢竟只有短短的一句話,筆記十分潦草,看字畫應該是在馬上寫的,有的地方歪歪扭扭的。
“長寧,在家等我。”
就這么一句話。
除此之外還有幾顆發了芽的紅豆,這是加急件,想必是每一個送信的官兵身上都有血才能達到如此的效果。
至于送到御書房的那封信我是沒資格的看的。
但顯然里面沒什么好東西,父皇看完了信便急火攻心吐了血,全太醫院的太醫都去了,母后聽到消息就開始掉眼淚,死死的握著我的手,好像抓不住我就從萬丈深淵掉下來一樣。
我也急,甚至急的不知道先顧哪邊。
父皇的藥才喝到一半,京兆尹就硬闖進來找了皇兄。
我站在靠門口的地方,對話聽的是一清二楚。
簡單來說,流民已經到城門口了,這門現在開也得開,不開也得開。
問題是流民來了居無定所,甚至有的還染上了瘟疫,進了城必要開倉放糧,但此時此刻四面告急的情況,皇倉里哪還有余糧?
皇兄讓京兆尹等在一邊,自己進了屋子,又叫太醫院重新開了一副藥給父皇,那是助眠的。
母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說:“這天下遲早要交給你們的,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我看的紅了眼睛,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同皇兄一同出門。
20.
還沒等跟上他的腳步,便被太醫院的人攔了下來,那位在太醫院風光了十幾年的首席御醫此刻在我面前低著頭,借著月光能將他臉上的皺紋看的一清二楚,這位曾經一手銀針動京城的人和父皇那一輩的人一樣,老了。
他抽了兩口氣,試圖用最和緩最安撫的語氣說話,像小時候無數次勸我喝藥那樣,“公主,皇上……沒有多少時日了。”
我甚至描述不出來我當時的感覺,心臟猛的被人提起,堵住喉嚨拼了命的跳,我喘不上氣,一個眨眼眼淚就掉下來了。
指甲深陷在手心里,可一張口還是哭音,“父皇他……還有多少時日?”
他把身子躬的更低,幾乎要匍匐在地上,“……臣以金針續命……最多十天。”
十天,十天是什么概念呢?
王氏糕點傳了一百二十年,從我出生到及弈用了十四年,皇兄在御書房上了十年的學,母后一道銀耳羹為父皇燉了五年,桃花上次開是一年前,寧為離開三個半月。
樁樁件件都是我記憶里能想到最長久的事,這每件事里都有父皇的身影,現在卻被人告知他只剩十天。
我把哽咽咽下,努力讓自己的語調連貫起來,“皇兄知道這件事嗎?”
“稟公主,太子殿下早您半個時辰知道。”
我點了點頭,轉身跑向皇兄的方向,眼淚落在臉上,被風吹的發涼。
21.
屋內人影綽綽,燭火搖晃,皇兄就直直的坐在哪里,七八個大臣跪了一地,都是朝中肱骨。
我敲門進去,皇兄抬頭瞧了我一眼,把其他人都趕了出去,我走向他停在他身邊。
“你都知道了?”
我輕輕嗯了一聲,不敢張嘴,我怕一張嘴就停不住了。
站的近了才看清皇兄的表情,眼白都是紅的,唇角已經被他咬爛了,即便這樣他還是對我笑了笑,殊不知這笑比哭還難看,“沒事的,皇兄都能解決,你和母后好好的在宮里呆著,等寧為回來我叫他來娶你……”
他還要繼續說話,我卻繃不住了,一下子哭的直抽氣,他將我摟在懷里,可我的肩膀處卻傳來潮意。
我和皇兄在這個燈火熹微的夜里,不動聲色的長大了。
22.
剩下的十天,整個京城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母后一直陪在父皇身邊,給他講年輕時的事,我陪在左右也聽了不少。
那時母后是江丞相的帳上明珠,上面有三個嫡親的哥哥,被家里寵的不像話。
未出閣前就放話要嫁世界上最厲害的大英雄,而父皇只不過是所有皇子中最不起眼的那個。
賞花會上,母后偷溜去后花園玩,碰見幾個人在欺負父皇,于是出手相救,其實這幾個人不是被母后的拳腳功夫嚇走的,而是被她顯赫的身份。
父皇這樣就成了母后的第一個小弟。
母后說這話時嘴角是含著笑的,眼角是掛著淚的。
父皇不知道,父皇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看不見了,可還是固執的望著母后,母后就使勁的笑給他看。
“是啊,思思你不知道,你母后那時候可厲害了,她就那樣從天而降,一下子就扎在我心里生根發芽了,你說奇怪不奇怪?”
“那個時候娶她我想都不敢想,只敢站在她后面偷偷看她,說來也好笑,我還被你幾個舅舅當登徒子打過呢,打我我也看,罵我我也看,我就要看她,你母后年輕的時候好看的比桃花還要嬌嫩,我一眼都舍不得錯過。”
母后手指上的護甲早就取掉了,留了好些年的指甲也剪了,這樣父皇握著她的手時不會被傷到。
她又往父皇懷里貼了貼說道:“可不是,我第二天見到他時鼻青臉腫的,還硬說是自己不小心摔的,傻得很,可我又覺得他傻,又覺得他可憐,那個時候我就不想嫁給蓋世大英雄了,我想做一個人的蓋世英雄。”
我聽的直落淚,但母后絲毫顧不上我,她眼里心里除了父皇已經裝不下別人。
23.
皇兄這兩天幾乎沒合過眼,寧將軍那里靠著地勢還能頂上一頂,只要我軍不下水東洋人奈何不了我們,可塞北卻是二十萬大軍壓境。
二十萬對八萬,幾乎是一場碾壓式的戰役。
流民已經進了城,國庫里實在拿不出多余的皇糧了。
大殿之上皇兄代理朝政,我穿著本朝公主的華服磕頭進殿,捐了我的所有嫁妝。
皇兄在殿上不好訓斥我,責問的聲音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一樣。
“我巍巍大朝,還不至于動用一介婦人的嫁妝!”
我磕了個頭,“臣愿為陛下分憂解難!”
他沒說話的,我就一下一下的嗑,一次一次的說。
“臣愿為陛下分憂解難。”
“臣愿為陛下分憂解難。”
在場所有的人和我一同跪下,聲音鋪了一地。
只有皇兄站在那里,終是沒有耗的過我。
我也意外的掀起一場捐贈風暴。
朝臣們開始陸陸續續的捐贈,但也只是杯水車薪而已,在民間不知道誰把我的故事編成了話本,流傳開來,王氏娶的那位天香樓的夫人率先站出來。
開倉,放糧。
京城里一些大戶的商人開始沿街邊布粥施藥,一些官家小姐更是聯合起來捐了好一筆錢,據說是每人從嫁妝里抽了一點。
24.
流民的事情逐漸好轉時,父皇崩了。
皇宮驟然間豎起的白旗嚇了好多人一跳。
明明已經做好了準備,明明已經知道了結果,明明已經說服了自己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可真正這一天來臨時我還是不能自已。
父皇崩的前一天精神氣好了很多,和我講我出生那天他緊張的不行,說是吃了好幾天齋祈求佛祖賜他一個女兒,我就這樣出現了。
他說我是神的賞賜,從來沒見過那么可愛的人,尤其是下半張臉,像極了母后,他真開心啊,賜我封號為長寧,愿吾女,長安寧。
他喝了口水,又接著說想要看我出嫁,想要看我穿嫁衣的樣子,要給我的孩子賜最好的封地,從小教他識字畫畫,別養的像皇兄一樣,整天整天的不高興。
我一個勁的點頭,哪怕他看不見。
拉了勾的話,怎么一下子就不算數了呢?
母后倒是沒哭,大家哭作一團時她臉上也擺著和善的笑,她說父皇還在這呢,他喜歡看她笑,她就多笑給他看看。
當天晚上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母后薨了。
毒藥放在她去年和父皇一同釀的梅子酒里,這酒說是要今年中秋的時候我們一家人一起喝的,如今卻是被她一個人喝了。
兩個人都不守承諾,不是說好了嗎。
皇兄和我同時趕去,卻快我一步,但我到時看見的是趴在父皇棺槨上的母后,還有站在門口失魂落魄的皇兄。
那天晚上他像瘋了一樣嘶吼,然后跪在地上一步一步爬過去,我走過去握住母后的手,真涼啊,這涼意傳到我的心里,叫我的眼睛都要凍住了。
皇兄不知道什么時候抱住我的腿,低聲念叨著,我要低下頭才能聽清。
他說他沒有父皇了,沒有母后了,沒有父皇了,沒有母后了。
不知為何我分外的堅強,好像早就知道這個結果一樣。
春桃說看見我時幾乎要嚇昏過去,那么瘦小的一個我徒手推開父皇的棺材,將母后也擺了進去。
這些我都不知道,甚至不敢相信是我做的。
等我再睜開眼睛已經是一天后了。
25.
一天之前,我有父皇母后皇兄,還有一個遠在塞北的未婚夫。
一天以后,我身邊只剩一個皇兄,我的未婚夫胳膊斷了。
是被草原上的二王子拿刀砍斷的。
寧為和我說他不會讓自己出事的,若是傷了自己一根汗毛都要到我房前跪上一晚賠罪的。
那這一條胳膊我該怎么算呢?
皇兄急的不行,不到二十的年紀鬢角竟生了白發。
母后走的那天我一病不起,如今連床都下不去,我叫春桃把床搬到了窗邊,窗外的桃花一簇一簇的落,不知道在照應著什么。
春桃一見我看著桃花發呆就哭,不知道在哭些什么。
我覺得好笑,一個小丫鬟覺得主子可憐,多稀罕,可我又笑不出來,不是不想笑,而是不能,我好像忘記怎么笑了。
第二天我發現窗外的桃花不落了,春桃這個傻丫頭連夜把掉下來的花都用粉色的線綁上去了,從前總說她傻,好像真傻了,落花怎能回枝頭?
皇兄端著銀耳羹過來看我,等我吃的差不多時才小心的和我說了這件事。
我輕輕的哦了一聲,他反而有些驚奇,似乎是要看到我再撕心裂肺一回才是正常一樣。
“有什么想說的和皇兄說,皇兄在這呢。”
我歪著頭想了半天,指著桌上還剩了點底底銀耳羹說道:“沒有母后做的好吃。”
他被我噎了一下,愣了一會才說話,“我叫御膳房重做?”
我搖了搖頭說沒胃口。
這碗羹我一嘗就嘗出來了,是皇兄親自下的廚房,下面的銀耳煮的都焦了。
等皇兄走了有一會我才探頭出來,剛剛吃進去什么現在就吐出來什么,已經有一陣子了,我想總不至于死了吧。
寧為少了一條胳膊他也是寧為,只要他活著,我現在只要他活著。
26.
二十萬大軍壓境,我萬千百姓正受著蠻族人的鞭打和虐待,
不是沒有辦法的,二王子派人送來了一封信,求和信。
多不可思議,他以退兵為籌碼只為了迎娶公主。
本朝的公主除了我還有誰呢,我想不吃。
皇兄氣了個好歹,把御書房里的瓶瓶罐罐砸了一地。
幸虧父皇喜歡的幾個瓶子我都一并收起來了,要不然豈不是損失慘重?
又過了一個月,寧為還是沒有給我寫信,是不是他被砍的是右手?
我一直在等皇兄和我說去和親的事,但他就是不說,哪怕天天過來看我也不說。
真叫人著急。
他若說了我一定答應的呀,寧為也肯定能理解的。
可我也不主動,為什么呢,因為我真的喜歡寧為,喜歡到骨子里的那種,我絕對不能首先開口說這話,那樣我恨不得現在就去死。
27.
最終還是我主動提了這件事,為什么呢,因為那個和我有婚約的少年郎死在了塞北,我得過去給他收尸,我得過去給他報仇。
皇兄怎么都不肯答應我,我跪在地上把頭磕出血了都沒用,他說已經對不住兄弟了,不能連妹妹都賠出去。
血順著臉流下來,肯定很難看,早知道當初送寧為走的時候不轉身了,從那天以后我好像越來越難看了,那樣的話還能看他最后一眼呢。
悔不當初。
既然磕頭沒用,那我也就不磕了,免得破了相寧為黃泉路上認不出我。
袖子里是早就藏好的匕首,沒想到這么快就用上了,我將鋒利的那面抵在脖頸上,溫熱的觸感滑落,真是惡心。
皇兄明顯急了,伸手要搶,他往前伸一分,我就用力一分,總是不能叫他贏過我去。
“我要去和親。”
“你是我唯一的妹妹,不可能……”
“我更是你的臣!”我岔開他的話,他被我嚇住,不敢再有動作。
我才卸下力氣繼續說話,“陛下,我是你的臣,我會為你奪回塞北十城。”
他那表情明顯是不信的,但我不在乎,我只要去塞北,他同不同意我都去。
春桃知道我要去和親的消息時我正欣賞著嫁衣,這身衣服本來是要傳給寧為看的。
她闖進門來,跪在我面前,說要與我同去,今天怎么大家都跪來跪去的?
28.
我坐著花轎離開京城那天好多人來送我啊,一城的百姓都出來了,我終于見到天香樓的那位夫人了,長了一張標準江南姑娘的臉。
她一定不知道我和寧為明年春天約定好了一起去她家吃糕呢。
出門的時候碰見一場白事,是寧為的棺槨,我要掀開簾子看,卻被春桃按住手,說這不合規矩。
春桃旁邊站的是塞北二王子派來護送我的人。
紅事遇白事,我就知道你寧為是個小氣的,才舍不得看我嫁給別人呢,特地來攔的對不對?
那你可要看清楚了,我不是真心。
咱們如今在這里碰上了,也算是我嫁給你了,你若是看得見我,可要在心里應上一句,別再叫我傷心了。
路上顛簸,翻過的山陡峭,跨過的河湍急,森林夜晚有蟲,丘陵白日虎獸橫行。
前面的路怎么都望不到頭。
但我從不問那二王子派來的人到了沒有。
別人不知道我可清楚的很,寧為在這路的終點為我種了一片桃花林,看見了就到了。
不知是第幾個日子的傍晚,春桃焦急的拍我的轎子讓我探頭出來看,說是前面有片桃花林,還開著呢。
我什么都沒想,腦子里空空蕩蕩,沒想父皇母后,沒想寧為,沒想我許家的萬里江山,只是單單的聽她說上這么一句,我眼淚就砸下來了。
沒有什么大事,只是我突然意識到,寧為叫我平日叫我公主,情動喚我長寧,我從未聽過他叫我一聲閨名。
那里的桃花落了,不知這里能開到幾時。
29.
塞北的城是黃土壘起來的墻,我在春桃的攙扶中下了轎。
遠遠的能見到那城墻上掛著些什么東西。
一路跟過來的蠻族人可算是得意了起來,走到我身邊用不流利的中原話說,那是他們二王子的戰利品,中原將軍的一條胳膊,可惜叫他跑了,不然現在掛著的就是他的腦袋。
中原哪個將軍沒了胳膊來著?
哦,是我的寧為。
原來這邊的人都喊他一聲寧將軍。
這里好像沒人知道他也曾是皇城根下驚才艷艷的寧小公子。
春桃啐了他一口,說他是個狗仗人勢的東西,那侍衛也不惱,行了個草原的禮就從我身邊退走。
“公主,你別聽他的,他就是故意來惡心你的……”
我仍舊盯著那一點,“你說他當時得有多疼啊?”
寧為斷了胳膊的那個夜里是不是在翻來覆去的喊我的名字,他會不會恨我?恨我當時沒能轉頭見他最后一面?
心底又開始鈍鈍的疼,刀子割肉也不過如此。
二王子派了隊人馬來接我們,卻不讓我們從大門走,走側門,簡直是把我皇家尊嚴扔在地上踩,究竟是誰給他們的勇氣。
我本是在馬上,聽了這話便一個翻身下馬,手里刀子一握就站在原地不動了。
剛剛搭話的侍衛過來叫我快些走,春桃怒喝一聲無禮。
我笑笑,刀握的更緊,“叫你們二王子自己出來接我。”
他眼底全然是不屑和嘲笑,“二王子貴為一國之儲,怎能為了你個婦人親自來接?”
“你把我這話告訴他,他若是不來,我絕不踏進這里半步。”
他恨恨的盯著我,卻不敢動我,只能乖乖的回去稟告。
春桃問我怎么辦,我累的不想說話,示意她和我一起坐在這里。
直到晚上都沒人再管過我們,皇兄護送我的人馬也早在前一個城池就被勒令停下。
像寧為和我說的一樣,這里的星星真的好亮,但這星星其實不像我的眼睛,只是因為我每每望向他時眼里都是帶著光的,才會給他這樣的錯覺吧。
這里夜里很冷,我們帶過來的衣服不多,吹了一夜的冷風,頭痛的簡直要炸開一樣。
城門終于開了,來人坐在馬上向我走來,逆著光,我看不清長相,只能辨得個身形。
他走向我,朝我伸出手,我問你是誰,他說他是我一直在等的人。
我一直在等的人已經躺在地下啦,正在奈何橋上排隊等著喝湯呢。
他的手仍停在那里,我狠狠心把手伸過去,他又往前一點拽著我的手臂攬著我的腰將我抱于馬上圈入懷中。
我整個脊背瞬間僵硬,他稍稍靠近我了點,“抓緊了。”
一聲馬嘶,這才算是進了城去。
30.
那二王子先將我帶去他自己的房間,春桃被關在另外的地方。
他直鉤鉤的看著我,粘膩的目光粘在我身上讓人想吐。
“你就是寧為的未婚妻?”他摸著下巴突然開口問道。
我不想回答他,別過臉去不和他有視線上的交流。
他笑笑,自顧自的說:“我叫蒙德,草原的二王子,我不管你許思思之前是什么身份,到了這里就是我的人。”
“誰告訴你我的名字?”
“寧為啊,對了你不知道,他被我斬于馬下的時候嘴里還一直喊你名字來著,那小模樣,可真是讓人心疼……”
我快步走到桌子旁,一抬手,桌子上的杯碟讓我摔個粉碎。
“閉嘴!你也配提他的名字?”
他就那樣笑著欣賞著我的丑態,門口傳來敲門聲,進來的是一名中原男子,歲數不小,估計和我父皇差不多的年紀。
還沒等我多想便被門口的侍女扯著胳膊扔進了關著春桃的房間。
那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會有中原人在這里當差?
我漸漸意識到,事情絕對沒有我想的那么簡單。
寧為哪怕年紀小也是寧將軍放在身邊一手帶大的,又帶著最精銳的八萬軍隊,哪怕敵人有二十萬也不至于落個主帥戰死,全軍覆沒的地步。
雖說我相信我的子民,但此時此刻我腦子里只剩一個想法,有叛徒。
31.
蒙德晚上來找我,半月以后成婚。
時間緊急,我需在這半月里把事情調查清楚,再傳信于皇兄。
父皇有一只信鴿,極通人性,此番也被我帶了過來,偷偷藏在了裝衣物的包里。
把信傳到京城是不可能了,但傳到前一個城池還是綽綽有余的。
晚飯送來的是干餅和水,我擔心鴿子吃不慣,發了好大的脾氣才弄來了米飯。
這碗一送進來我就覺得不對,明顯里面兌了別的東西,這味道我太熟悉不過了,和寧為在一起的那個乞巧節,他買的就是這樣的飯團,我一輩子都不會忘。
塞北的二十萬大軍,中原男人,東洋人,同一時間內我朝西北塞北東北江南全部受困,這幾件事情混合起來讓我很難不往一處想。
一個驚人的猜想在我腦海中形成,這個想法若是真的,那寧為的死也就解釋的通了,或者說這一切的目的就是為了讓寧為死。
我叫春桃拿來紙筆開始構圖關系網。
去年四海朝貢是為了慶祝父皇壽辰,各國的使節都來了京城,那如果他們的目的不是來祝壽呢?
除了打探我朝消息就是聯合開會。
兩者共同進行的可能性更大。
塞北去年打了敗仗,二十萬的兵馬憑空出現是沒可能的,那就只剩下一個可能,他們這二十萬人是湊出來的,西域十六國,東洋,塞北,加起來湊個二十萬人自然是不成問題。
再加上內鬼泄露情報,戰火四起,寧為又是個新手,算是最好拿下的關隘,四周只是聲東擊西之計,這幾路人馬赤裸裸的把野心放在了寧為身上。
分析到這里時我已是一頭冷汗。
可這一切只是我的推測,還需要證據,首要任務就是搞清楚那個內鬼是誰,這才是皇兄真正需要的東西,內鬼作亂必是里應外合,我這里危險,皇兄也不見得安全。
32.
我本以為時間會緊,但沒想到第二天晚上要找的人就送上門來。
那個中原男人在午夜悄悄潛進我的房間,被晚上過來給我蓋被的春桃撞個正著。
匆忙中掉落了一塊手絹,看樣子已經用了很久,邊上鵝黃色的黃鸝鳥都褪去了點顏色,在手帕的右下角有兩個小字。
這我是認得的,之若,我母后的小字。
當然不排除別人叫這個名字的可能,可我就是固執的認為這是母后認識的人。
在塞北,寧為的手下,和母后認識,三條線索一疊加,這很有可能是江家的人。
想到這我心里揪了一下,這件事情不會和江府有關吧……
第二天一早蒙德叫人給我送了騎裝,說是帶我出去逛逛,怕我悶著。
我不信他能有這么好心,但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
他替我選了匹白色的馬,自己騎的是那天我見到的那匹。
蒙德騎著馬走在前面,背影挺拔俊朗,若是我的小將軍在這,一定勝他一籌。
他駕著馬領我從城后出發,卻一路繞到前面去,真沒想到他口中的好風景是那片桃花林。
“這桃花是你們那個寧小將軍種的,好看嗎?”
“好看。”我輕輕點頭,望著近處的一片粉色。
“我看到你時就覺得你和這桃花真像,他是為你種的。”
蒙德沒再看我,話卻說的篤定,我忍不住偏頭看他,“你為什么要領我看這個?”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覺得這里不應該是我一個人來看,”他道,“你別喜歡寧為了,喜歡喜歡我行不行?”
這話說的不重,但是叫人覺得胸口沉甸甸的,我冷笑一聲說:“如果你帶我出來是為了惡心我的話那你目的確實達到了。”
我策馬轉身要走,又覺得不過癮,回頭補了一句,“別再提他,我怕你臟了他的名諱。”
33.
馬蹄聲踢踏,我比蒙德先一步回城,卻沒在房間里看見春桃。
莫名的右眼開始跳,我越來越慌越來越急,一種不好的預感在心里萌芽。
眼淚在眼眶里打轉,直到看見春桃的那一刻落下。
那是一個柴房,我的春桃像一個破布娃娃一樣被人扔在哪里,頭發是亂的,臉是腫的,身上青青紫紫一片,她就那樣躺在那里,見到我時卻突然露出笑來。
眼淚成串的往下掉,我脫下外套急忙跑上去包住她的身體,那種悲痛和難過和父皇母后去世時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艱難的伸出手抱住我,只是虛虛的,使不上力。
身體里的血液好像結了冰茬一樣,在我身體里一邊流動一邊劃破所有的血管,又冷又痛。
我慌忙的把她扶起來,手顫抖著,連扣子都系不上。
“春桃……春桃你別怕,我這就帶你回家,我們這就回家了,我們這就走……”
她把頭靠在我的身上,喉嚨里都是顫音,“公主,我們回家吧,春桃好疼啊……我們回家……”
真恨啊,那恨意一遍一遍的洗刷著我的每一寸筋脈,除了殺了他們我腦海里沒有別的想法。
把春桃送回房間后我提了短劍出門直奔蒙德房中。
門口的侍衛見是我沒有阻攔。
蒙德正背著我換衣服,有聲音傳來他便回頭,趁這個機會我一劍扎入他的腹部。
只進了個刀尖就再也捅不進去,他空手握住刀刃,手上的血,腹部的血混作一團滴到我的鞋上。
他不解的望著我,我松開刀柄,“這是你應該的!你這樣的人早早就應該去死!去死!”
我開始口不擇言,沒想到自己能說出這樣的話,“若不是因為你,我父皇不會死,母后不會死,寧為也好端端的活在世上!”
“若不是因為你,我不會來這里,春桃也不會受人欺辱!”
“是你!都是你!勾結夷狄,毀我河山,害我百姓!”
我說著說著伏在地上掩面痛哭。
蒙德握住刀柄將其拔出,面上盡是委屈,“春桃姑娘的事情我實屬不知情,必會嚴查……”
“侵你河山,害你子民,那我的子民呢?若是不這樣他們怎么活?”他吸了口涼氣繼續說,“你的子民是命,我的子民就不是了嗎?”
我腦子里一團糟,又被他罵的啞口無言,悔啊,悔不當初。
為什么受責難的不是我呢,我是不是天生就是個災星?
對父母我沒盡過孝,對國家我擔不起忠,對寧為我拋掉了職,對春桃更是半分責都沒有。
我這樣不忠不孝,無職無責的人憑什么好好的活在這個世界上?
又憑什么讓那些純良忠善的人保護我而失去所有?
蒙德走過來低下身子握住我的手,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著我,“別哭了,此事我定給你一個交代,定給春桃姑娘一個交代。”
交代?有了交代春桃就不痛了嗎?有了交代我們就能當作什么都沒發生和好如初了嗎?
這是什么道理?
他草草扎了下傷口,隨后將我送回到我的住處,我不敢開門,我不知道以怎樣的表情面對春桃。
正思考著聽見里面傳來一聲微弱又沙啞的聲音,“公主……別在外面站著,風大。”
我自知已被發現,推門進入時看見春桃并沒有把目光放在我身上,而是房梁上。
我走到床邊坐下,握住她的手,她動了動手指叫我向上看,“公主……我把鴿子保護的很好哦,沒有被那群東洋人發現……”
聽到這話我鼻頭一酸,再一次哽咽到呼吸不順,我拼了命的搖頭,“不要保護它了,你保護好你自己,不,以后我來保護你,我不會讓你再受一點委屈了……”
她替我擦著眼淚,我繼續說:“我錯了春桃,你打我吧,你罵我吧,我不該帶你來的,我不該把你扔在這里的,我錯了春桃,我錯了……”
“公主你別哭,我看了心里也跟著難過……”她說完這話就要起身,我趕緊伸手扶著她好叫她借力,她把頭靠過來貼在我耳邊,“公主……東洋人帶了八萬的兵馬過來……等你和蒙德成了親他們就要走了,他們要南下,去江南。”
“所以欺辱你的是那群東洋人對不對?”
她輕輕點頭,我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又替她掖好被角,“我知道了,這件事我會傳出去,不過他們要先付出應有的代價。”
34.
我去找蒙德時他也正要出門來找我。
“我這邊已經調查清楚了,但是……”他面露難堪。
他說不出來的話我替他說,“但是那是你們請來的東洋貴客是嗎?”
“你把他殺了,我現在立刻嫁給你,另外可以簽下兩國邊境和平十年的協約,你若是放他走,我現在就自殺,消息傳到我皇兄那里,你們草原就等著中原鐵騎的到來吧。”
選擇我放在這里,他自己選,睚眥必報是每個皇室子女學習的第一個成語。
蒙德咬牙思考了一會,沒作聲,我不在意,反正怎樣我都會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在來之前我特地去東洋人的房間那邊轉了一圈,一路上后面是跟著小尾巴的,想必他們的頭目現在正在來的路上。
門口傳來一陣敲門聲,果不其然,是腦后扎著辮子的東洋人,他進門時厭惡的看了我一眼,隨后對蒙德說:“二王子,別為了一個女人破壞了我們的計劃。”
我沒忍住笑出了聲,“女人又怎樣,你不是女人生女人養的,更何況你面前站著的這個女人背后有整個中原。”
他不同我說話,卻又暗諷我,“女人的目光短淺,還望二王子三思。”
“是啊,請二王子三思,是選擇與我合作,還是選擇與彈丸小國合作。”
那東洋人說完話轉身就要走,被我上前攔住,“你的事情說完了,可我的還沒有,自私自利莫不是你們東洋的禮節?”
他被我說的惱羞成怒,伸手指我,“你……”
我把頭揚的更高,“把欺辱了我婢女的那個人,交出來。”
他眉頭一皺,轉過身去用東洋話進行交流,看樣子是手下背著他做的事情。
嘀咕了半天又轉過來和我說,“此事是我們的人做的不對,我方愿納您的婢女為妾。”
“為妾?你們是不是搞錯了,我讓你們把他交出來,是受死的,況且任何一個中原女子都不可能嫁與你們為妾。”
他皺著眉,整張臉顯得更為僵硬,“你不要欺人太甚!”
多好笑,真正欺負了人的人在這里對被害者說是欺人太甚。
什么時候討回公道也成了一種錯?
那人見我態度堅決,竟動起手來,我一個沒站住被推搡的倒地,想象中的疼痛并沒有如約而至,那個神秘的中原男人借住了我。
蒙德更是大怒,爭吵間我聽見身側的男人輕聲說了句長得真像她。
我這張臉,若說像誰,也就是像母后了,趁著蒙德被東洋人拖住,我問了句你和我母后有什么關系?
“明天下午,我會去找你。”
35.
當天晚上我和春桃躺在一個被子里睡覺。
她說主仆有別,卻被我按在床上。
“我叫你睡你就睡!”
我們一人躺在一邊,誰都沒睡,誰都沒有說話,我不說話是因為愧疚,那春桃呢?我不清楚。
房頂上的鴿子時不時傳來兩聲撲騰翅膀的聲音。
一夜無夢。
第二天我起的極晚,才收拾完就看見門口被人塞進紙條。
是那中原男子約我見面。
我們相約在一個破落的房間里,看樣子已經很久沒有人住過了,春桃本想跟著我一起去,卻叫我罵了回去。
他已經在那里等候多時了,從我進門的一刻起就盯著我的臉瞧,看的我直發冷汗。
那種眼神好像獵手盯住了獵物,可又不僅僅是這樣,他在透過我看另外一只獵物,那才是他真正想要的東西。
我站定后他才斟酌著開口,“你母后……過的好嗎?”
我有些奇怪,國喪剛過去了沒多久,他怎么會不知道?
“我母后……已經薨了。”
他手里玩弄的玉墜一下就掉在了地上,瞳孔震顫,極為震驚。
“我沒騙你,我母后同父皇是合葬。”
“怎么會……怎么會這樣,西域人……是那些西域人騙我,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他越說越著急越說越慌亂,簡直叫人摸不清頭腦。
“那個……要不你先緩緩,我就先走了?”他沒回我,依舊垂著頭,我有些害怕,悄悄的離開了房間。
臨走時我站在門口回望了一眼,他跪在地上,大張著嘴,臉上都是淚痕,陽光透過破舊的窗欞照進來,空氣中的灰塵都看得一清二楚。
老一輩的恩恩怨怨,誰說的清呢?
36.
那個晚上一夜的馬蹄聲,可真真算得上是鐵馬冰河入夢來。
在那以后我再也沒見過那個中原男人。
也是那個晚上,我放飛了那只信鴿。
上面不過六個字,“時機已到,動手。”
東洋人還是沒有把人交出來,我不斷給蒙德施壓。
他夾在中間兩頭受罪,不知道是因為些什么,沒到我和蒙德成婚的那一天,他們也率兵走了,和那個中原男人不同,他們走的光明正大,趾高氣昂。
我氣的去和蒙德對峙,他把劍遞到我手里,叫我再捅他一刀。
這算什么?我扔下刀回了房間。
當天晚上他抱著被子來了我這里打地鋪。
嚇的我坐在床上圍著被子不敢說話。
蒙德自來熟一樣問我,“你白天沒對我動手,是不是有一點喜歡我?”
我眉頭擰著瞧他,罵了句有病。
他聽了就笑,聲音在胸腔內共鳴,隨后躺了回去,“你真不記得我啊,我們見過的,在你小時候。”
這有點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發了聲鼻音,示意他繼續說。
“我小時候隨父王去你們那里朝貢,在皇宮里走散了,碰巧去了御花園,見到了你和寧為。”
“我沒怎么羨慕過別人,寧為是第一個。”
“哎,你仔細看看我吧,我不比他差的。”
“睡了?那晚安。”
我壓根就沒睡,只是被蒙德說的話勾起了回憶,好想寧為。
37.
蒙德不知道怎么回事夜夜都來我這里,難道說他知道了我的計劃,不可能的,我這事自認為做的不差。
就算信鴿被人攔截也沒關系,我給當地駐軍的官員留了口信,不論接沒接到我的消息都沒關系,到了時間就進軍。
皇兄那里的怎么樣我無從知曉,我軍的消息我也接收不到,如此我就只好按照我自己的計劃走。
我和蒙德成婚的前一天,窗戶上被貼了喜字,我瞅著晦氣,親自動手一張一張的撕了下來。
晚上蒙德來的時候明顯的不悅,但他不說,眼前的場景應該叫他沒心思同我計較些別的。
我難得沒有窩在床上睡覺,而是穿著清涼擺了一桌的酒菜在凳子上等他。
“這是何意?”
“哦,我想著明天我們就成婚了,今天和你喝杯酒,同往日種種做個了斷,咱們以后就搭伙過日子。”
他坐在座位上眼色沉沉的看著我,桌上的酒菜確是一口也不動。
我不動聲色的喝了口酒,“怎么?怕我下毒給你?”
“對啊,怕你下毒。”他倒是實誠。
“真沒勁,”我癟了癟嘴,探身過去把他的那杯酒也喝光。
整個晚上都是我的獨角戲。
“這一杯,我敬寧為,你有沒有意見?”
“第二杯,我敬寧為,你有沒有意見?”
“第三杯,我仍舊敬寧為,你有沒有意見?”
連著三杯烈酒下肚,我已然有了醉意,站起身時晃晃悠悠的,他伸手過來扶我。
我卻借勢跌坐在他懷里。
“我那么說你氣不氣?你知不知道本應是寧為和我喝這杯酒的,但是他是個騙子,說話不算數的第一大騙子!”
蒙德看上去有些生氣,也是,若是我是個男人,我的未婚妻在新婚前一夜和我聊她前男友我也生氣。
他握著我手腕越來越用力,“許思思,你睜大眼睛瞧瞧我是誰,寧為已經死了,死在我的刀下,我現在才是你的夫君!”
我恍然大悟,“對,他死了,我的新夫君殺了我的舊夫君,他們還叫我歡歡喜喜的嫁給你。”
“你說我該不該開心?”我把身子貼的更緊,能明顯感受到蒙德渾身一顫。
“你咬著唇干嘛?說話啊?啞巴了?”我手指落到他的唇上,有意識沒意識的打圈。
他聲音嘶啞,隱隱帶了些情欲,“你確定你要這么做?”
“怎么做?”我有些好奇,仰頭親了一下他的下巴,“是不能這么做嗎?”
他罵了句臟話,捏著我的下顎深深吻了下來。
我的身體竭力的想躲開,但我在控制。
蒙德猜的沒錯,我確實下毒了,但沒在酒菜里,我就是毒。
這里的每一杯酒都是父皇為我埋的女兒紅,這幾杯酒我杯杯都要敬寧為,提了他的名字,算不算交杯?
嫁給別人我萬萬做不到,蒙德人是很好,他做的每一件事從他的立場上來看都是對的,或者說我們在做同樣的事。
可是這樣我受過的傷就可以被忽略嗎?不可以的,我失去的實在是太多了。
他是草原的神又怎樣?于我而言,他就是害死我父母的間接兇手,殺害我夫婿的直接兇手。
這樣的人我怎么可能會原諒呢?
一吻過后,我看見他的脖頸上有條黑線,這就是成了,我的那條黑線已經蔓延到胸口了。
蒙德剛送開我我就開始大口吐血。
真疼啊,心肝脾肺都在疼,蒙德搖晃著我的肩膀,命令我不要有事,隨后就沖出去找大夫。
我躺在地上,眼前一片恍惚,過去的記憶像走馬燈一樣一遍一遍的過。
一會是父皇母后叫我文靜一些,有個公主樣子;一會是皇兄替我受母后批評;一會是春桃問我要不要吃綠豆糕。
我現在應該很有公主樣子了,京城里的話本上寫的都是我呢。
不過以后不能幫皇兄啦,朝廷里的叛徒需要你自己抓啦。
綠豆糕我就不吃了,我有點疼,以后的綠豆糕都麻煩春桃幫我吃了,吃兩份哦。
眼前的景轉來轉去,最后變成了寧為。
一會他穿著長衣青衫,一會他又穿著鎧甲。
我有些難過,晃來晃去的叫我看不清楚。
他好像聽見了我內心的想法,最后在桃花樹下站定,瞧著我抿著嘴笑,花瓣紛落,可寧為半點不比這風景遜色。
我的眼淚唰的就掉下來了,我說寧為我好想你啊,你怎么不來看我?
他不說話,就那樣看著我,過了好一會才說話,他說公主,不要分心,看書。
我拼命的點頭,他又轉身走了,閃進桃林里,任憑我怎么喊叫都不出來。我伸出手去追,怎么也追不上,每每感覺要碰到衣角時他又加快了腳步。
我再也尋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