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約見一個久未謀面的老友,抑或是一種習慣,每次回家總要走過村后的那座小橋,去那熟悉又陌生的田野看看,眼下已是冬天這習慣依然沒有改變。這里有屬于我的一方土地:在家里的那本紅色的土地證上,在程家墩村莊后面,在這冬天的蒼穹下。
沒有了春的生機,夏的蓬勃,秋的成熟,冬天的田野顯得空曠,蕭條。冰冷的風毫無阻攔的在空中、在大地上、在村莊里肆虐。光禿禿的樹枝在風中哀嚎,枯萎的野草在風中無奈地搖晃著頭。
許多和我一樣舍棄了自己的村莊,舍棄了自己的土地的人和我的心情都差不多。只要回家總要來這從小就印滿足跡的田野來轉轉看看,拍一片金黃的菜花,一棵吐穗的玉米,一波翻滾的稻海。把對家鄉的思念收藏在手機里,揣在懷里,記在心里。在他鄉無眠的夜里拿出揣摩著,品味,回憶。
這些年更多行走的是在他鄉的田野。大都市的瘋狂擴張吞噬了大片的鄉下土地,廠房和綠化把種莊稼的人趕進了水泥混凝土的森林。留下不多的田野仿佛種的不是農作物,而是供人欣賞的農耕標本,機耕道也鋪上了寬寬的水泥路面,兩邊都栽了葉如蒲扇的美人樵,形如寶塔的珍葉松,排水溝也都鋪上了水泥板。彎彎的河邊或石坡或木樁上面也弄得像公園似的,有欄桿,有草坪。看看家鄉的田野還是那么原始,質樸,幾十年如眼前依舊是麥子,油菜,蠶豆沒有什么變化,好像這土地就不再適合其他的經濟作物?想想總讓人感慨。
此刻我行走在家鄉田野的小路上,盡管天氣陰沉,風吹亂著我的頭發,卻吹不亂我的思緒。沿著北埂之渠向東舉目四望除了或遠或近的村莊,偶爾有幾只麻雀從面前掠過,很難見到下地干活的人,莊稼像自生的一樣。母親昨天還埋怨我,不該不種莊稼,把地轉給別人了。說現在的莊稼好種,撒點復合肥,撒上種籽,打上除草劑就好了,不要鋤草,不要澆糞的。又說人怎么這么聰明?都種懶人莊稼了。父母都八十多了,和土地打了一輩子的交道,在這里他們從青絲到白發,從健步如飛到步履蹣跚;在這里他們一茬茬的播種,一茬茬的等待,一茬茬的收獲。盡管這片土地從來沒有讓他們富裕過,盡管有時候讓他們空歡喜一場,盡管也讓他們感到吃力悲傷。但他們從來就沒有放棄過對這片土地的熱愛,也從來沒有淡化過對這片土地的深情,甚至一生都不曾離開過這片土地。看到了村莊,看到了土地他們就感覺到心安,感覺到溫暖,感覺到有盼頭。母親還說那些能干的女人們閑的時候都到附近的服裝廠上班了,老家廠也多了起來,不用外出也能掙錢了,還能照顧到老小。
記得小時候鋤完草的油菜,小麥苗都要施一次肥。母親說,冬天了,人要過年了,莊稼也要過年了。澆糞施肥是件苦差事,都是父親負責回去挑糞,兩只大糞桶盛得滿滿的,為了怕溢出,上面就要撒點亂草,肩上的扁擔“吱呀吱呀”直叫,父親一只手扶著肩上的扁擔,一只手在空中來回擺動。我和母親在地里將一擔糞兌上水加點碳氨變成三擔,我端著糞瓢跟在母親后面舀水,澆糞,來回奔跑,盡管也是北風呼嘯,絲毫沒感覺到寒冷。到我成家的時候,父母分給我一畝多地還幾個地方。那年冬天,妻子要帶吃奶的孩子。我一個人挑糞、兌水,施肥,手中握著的糞瓢不再是年少時揮得那么瀟灑,變得沉重,周圍冷嗖嗖的風也像無形的山從四面八方向我壓來:一年辛苦勞作收獲的作物還抵不上上交的農業稅,水費,那種心情其實比吹了寒風還涼。盡管廣播里整天在唱“我們的家鄉在希望的田野上”,但是我看不到希望在哪里?后來我背上包裹外出打拼了,土地仍舊還給了父母,年前回來用自己辛苦打工掙來的錢補交給村里的各種稅費。
其實農民的希望還是靠國家政策,現在農民種地不僅不交稅費還有各種補貼,老人也能拿補助,生病也能像城里人一樣能夠報銷。前一陣子從《樅陽二三事》上看到江北港二O一八開建啟動計劃不覺讓人熱血沸騰,處于原始狀態的老家的田野也許等來了發展的機遇,藍天白云下,一幅新的宏圖也許正在鋪畫,在他鄉看到的田園風光不久也就會在老家顯現。
冬天的田野總是濕潤的,麥苗盡管還很稀疏,油菜已經滿地了,在寒風中互相擁擠,“沙沙”作響。田埂,地頭,溝邊,那青灰色的蠶豆苗讓荒蕪的地方充滿了綠色的生命,它們在默默的汲取大地給予的養份,等待著新春的第一聲春雷,第一場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