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 in(上)

1

伊薩米推門而入時,塔克米正在脫西裝,隨手按下了電視遙控器的開關,一臉倦意與麻木。英俊挺拔的身姿和優雅帥氣的舉止讓人很難想象,塔克米是遠月市最大的黑道家族之一——阿爾迪尼家族的大少爺。有時候伊薩米也會充分發揮經濟頭腦,笑著調侃,說他這位雙胞胎兄長去拍平面雜志,一定能為家族帶來額外的不菲收入。

當然那只是玩笑話。

塔克米·阿爾迪尼大少最多只會幫自家旗下產業做做形象代言。因此從電視里傳出那張金發碧眼的俊秀面龐時,伊薩米一點兒也不意外,畢竟廣告案還是從他手上通過的。

“……Trattoria?Aldini,您家庭聚餐的最好選擇!”

好聽、熟悉的聲音從音響里傳出,像一汪泉水般悅耳動聽,環繞在整個房間里。伊薩米看著液晶屏里哥哥俊朗的容貌,聽著他為自己管理的餐廳打廣告,不論幾次他都會是一個反應——

“伊薩米!你能不能別笑了!”塔克米換上一身輕便的衣服,回頭沖伊薩米甩出一記眼刀,氣憤地制止弟弟的狂笑。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可是、哥哥你看上去真的好遜。”伊薩米才不理會兄長無情的怒吼,捧著肚子樂得開懷。他今天正巧有去Trattoria?Aldini參加菜單開發會,幾位主廚各執己見料理斗‖法不亦樂乎,根本不在意他這個名義上老板的感受,吵到后面伊薩米簡直頭大,這會兒看到塔克米的廣告,煩悶心情一掃而空。

阿爾迪尼家族祖上擁有意大利血統,和意大利地區黑手黨一直聯系緊密,經過數年積累發展現狀規模龐大,成為一股不容小覷的勢力。他們不僅盤踞遠月黑暗一角,同時也從事在任何地區都合法的餐飲經營,可謂黑白通吃。

或許是雙胞胎的緣故,盡管兩人分工打理家族截然不同的兩類產業,這代“阿爾迪尼的雙子星”兄弟之間關系十分和睦,工作區別不妨礙兩人湊在一起,同兒時那般相互打趣。

伊薩米相當珍惜和塔克米相處的時間。他的兄長擔下了許多危險工作,工作到一半,伊薩米接到情報說塔克米哪里哪里受傷更是家常便飯。對方像這樣完好無損站在他面前這個月還是第一次,他便試圖轉移塔克米的注意力,“好好好我不笑了。哥哥你在看什么?”

塔克米見到弟弟難耐欣喜,兄弟時光讓他松下長期緊繃的神經,難得露出放松姿態,可以忘記危險與黑暗的工作。他看著因天氣炎熱消瘦的弟弟,柔聲回答:“WSOP(World?Series?of?Poker世界撲克系列賽是世界撲克比賽中一項最權威、最受尊重的賽事)。今天正巧是決賽第一天,幾周來和東區談判害我沒能從頭看起,現在有點時間,我絕不想再錯過接下來的精彩一刻。”

一說到撲克,塔克米的雙眼就綻放出神采。雖然這位黑道大少在圈子里是公認的牌技欠佳,但他對撲克的熱情卻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伊薩米知道自家哥哥最為關心的是無額注的德州撲克,獎金最高也是最激動人心的項目,依稀回憶起他們年少時共同玩牌的時光,“說起來哥哥你很久沒玩牌了啊……”

“事情實在太多了。嗯……這周末你有空嗎,我們去……”

就在塔克米想要邀約伊薩米去自家娛樂場打牌休閑時,電視屏幕中閃過一抹赤色——張揚的發絲被掩藏在灰色衛衣帽下,牌桌邊坐著一個和他們年紀相仿的青年,弓著背蜷縮起身子,右手大拇指抵在下唇,眉頭緊鎖若有所思的樣子。這道身影是如此刻骨銘心,僅僅一瞬就抓‖住了塔克米的眼球。

那個家伙是——!

“哥哥?!”

聽見叫喚,塔克米相信伊薩米也認了出來,那道三年前和他們兩人朝夕相伴的人影。兄弟兩人面面相覷,腦海中同時浮現出了個熟悉的名字,卻沒人敢開口肯定。電視節目持續進行,轉播方依舊盡職地尋覓比賽現場精彩的牌局,就在他們互相錯愕的揣測過程中,剛好結束了對一局河底A三‖條撞順子的解說。

似乎像是知道阿爾迪尼兄弟們心中所想一般,鏡頭猛地轉回他們關心的那桌牌局,東方面孔在德州撲克圈終究是少見的,畫面正對著他們關心的面孔定格下來。主持人適時地做起介紹:“……好,我們看到的紅發大男孩是來自日本的Yukihira,他是本屆WSOP本賽至今存活下來最年輕的選手,只有21歲!而且,他可不是什么無名小卒。如果你也在網絡平臺打牌,那你或許會對Yucky這個ID不會陌生,這次通過網絡衛星賽擊敗無數網友贏得WSOP入場券的正是他!鏡頭前來自東方的Miracle?Boy!好,我們回到牌局——Yukihira手上的是黑桃7紅心2,不折不扣的爛牌……等等他加注了!毫無疑問!毫無疑問!Yukihira是要偷雞!……”

Yukihira,幸平;Yukihira?Soma,幸平創真。

他們曾經的跟班,那個在三年前不辭而別的男人,再次出現在了塔克米和伊薩米的視野里。

兄弟兩人心照不宣先保持沉默,靜靜地斜靠在沙發兩側,目不轉睛盯著牌局。三張公共牌分別是黑桃A、草花5、草花9,轉播方已經在左下角打出每個人的底牌,并貼心地計算出每個人手牌的勝率,而幸平所對應的那一欄只有可憐的10%不到。然而幸平不斷加注一副勝券在握的姿態讓其他牌手不敢貿然跟進,塔克米可以隔著電視屏幕,感受到幸平那張舒展開來后、嬉笑的臉下所施加了何等心理壓力給其他對手。

德州撲克中你手握大牌,對手也許藏著更大的牌,你永遠不知道自己的手牌是否是最大的——幸平正營造出自己手握王牌的假象。

其他選手紛紛棄牌,選擇明哲保身,只剩下幸平對面的一個戴白框眼鏡的金發男子還在做抉擇,他手上是草花A、草花10,拿到了最大的對子還有湊成同花的可能,目前來看勝率相當高。他最終還是選擇了跟注。就在荷官銷掉一張牌,發下轉牌方塊6后,徹底宣判了幸平這把勝率為零——但幸平只是篤定地喝了一口水,還對著眼鏡男咧嘴一笑,露出口白牙——隨后他隨意得將沓籌碼向前一推。

眼鏡男思考三秒之后選擇了蓋牌,他現在依舊占有籌碼優勢沒有必要闖這種無謂的風險。在打入WSOP錢圈之后沒多打一盤就可能多拿一份獎金。今年有超過七千名選手參賽,總獎金更是高達七千五百萬美元。

招待不周,幸平說出這句話后亮出自己的爛牌,他挑了挑眉收下獎池成功讓自己的總籌碼數擠進實時在場選手前十。在德州撲克中,這種行為稍顯過分,激怒到了眼鏡男,他失去冷靜破口大罵起來,直到荷官向他發出警告才漸趨安靜。

“真是教科書般的偷雞!Yukihira啊我還是更習慣叫Yucky,看來在網絡戰中頗有建樹的Yucky現實牌局中也依舊發揮出色,他變化莫測的牌風同樣保留了下來……”

電視機中解說亢奮地喋喋不休,點評著作為本屆賽事黑馬的幸平,并向觀眾們講述他過去的光輝戰績。但要說真正了解幸平的過去,在場的兄弟倆恐怕更有發言權。

“他還是老樣子。”

“是啊……”

伊薩米感嘆著塔克米的話,心中不以為然暗自腹誹,幸平相貌上明明更成熟了。也更難以讓人看透了,他轉過頭去卻發現他哥哥視線始終停留在電視中那個紅發青年。

“他的撲克也沒有變。”塔克米輕聲呢喃,像是在自言自語。

你永遠別想找出幸平創真玩牌的規律——他敢于拿雜牌偷雞All?in,也會毫不猶豫棄掉大牌;他可能真的手里有牌,也樂于賭運氣擊中河牌。

電視中賽事繼續,鏡頭轉向坐有某位巨鯊王的桌子,幸平自然消失在屏幕中。這個空當倒是讓阿爾迪尼們能收回注意力,好好聊兩句了。

塔克米越過扶手坐上沙發,雙‖腿習慣性‖交疊翹‖起二郎腿,雙手交叉在胸口朝伊薩米努了努嘴。伊薩米領會后跟著坐在另一邊,兩個成年男性湊在一起空間還有富足,他拍了拍膝蓋上不小心蹭到的灰,率先開口打破僵局:“真的是幸平。那天之后,我以為他再也不會出現在我們面前。”

“幸平……我又何嘗不是這么想的。但看起來他現在過得像模像樣。”塔克米曾有想象過幸平會一臉落魄,或者過著平凡普通的生活,最終以光鮮的熒屏形象出現,著實讓他吃了一驚。

“WSOP,這倒可以說情理之中,他的話說不定真能奪下金手鏈,刷新最年輕冠軍記錄借此一戰成名。”伊薩米對昔日朋友的牌技充滿信心,隨即話鋒一轉,“對了,哥哥你打算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塔克米有些困惑,沒領會弟弟話題的跳躍性,扭頭去看伊薩米。

“啊?我還以為你會立刻沖去拉斯維加斯找幸平認親、啊不重聚。”伊薩米臉上的震驚并非夸張,按他記憶里兄長對幸平的情深厚重、遇到幸平事情相關就會激動萬分的性格,現在怎么也不會一臉淡定。

塔克米當即做出反駁,“誰、誰要去找這個家伙了?!伊薩米,對我而言阿爾迪尼是第一位,現在是阿爾迪尼拿下東區將產業連成一片的大好時機,我是不會因為私事如此沖動的。況且我對……對幸平一點兒也不在意。”

“哦哦,是這樣啊……”盡管在伊薩米耳中,剛才大段話語全是口是心非的狡辯。他活動了下脖子,望了眼窗外一片郁郁蔥蔥,不禁陷入追憶,“那時候的日子,是發自內心的快樂。”

他們三人無話不談,形影不離。

塔克米嘆了口氣,拍了拍伊薩米肩膀,當年幸平第一天做他跟班時的情形仿佛歷歷在目——

那道眉間的疤痕被高高挑起,咧開嘴大笑的模樣浮現眼前。幸平是他曾經最信賴的跟班,就任之后充分展現出了才能。或許有過一段混社會的經歷,打得了架,當得了保‖鏢;燒得了飯,當得了廚師;更重要的是打得來牌,賺得了錢……近乎無所不能,幸平甚至替他擋過子彈、拼死救過他的命。

塔克米鮮有把幸平視作跟班,幸平于他更像摯友,于伊薩米則是又多一個大哥。

但這一切全部都在三年前那天塵埃落幕,如同海市蜃樓般夢幻,永遠銘刻在他們記憶里。

“我們知道他現在很好,就足夠了。”塔克米不想繼續這份傷感,時間也讓當初撕心裂肺吶喊過的少年成熟起來,看淡了過往云煙。

但果然不出伊薩米所料,他的哥哥話雖如此,面上毫不在意的模樣,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再忙也要偷閑跟完整場WSOP。決勝桌上幸平擊中最后一張牌勇得金手鏈時刻還激動地在房間里大叫出聲,門外保安聞聲闖門而入,以為自家少爺怕不是遭到行兇。

2

WSOP熱潮仍未過去,關于本屆德州撲克最新一條金手鏈獲得者,幸平創真的消息依舊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比賽上他正面擊敗了近十位巨鯊王,充分展示了其實力和鬼魅牌風,就此名聲大噪,深受牌迷喜愛。即使你對德州撲克并不精通,俊男美女總能在任何時刻讓你愿意分出目光停留,幸平年輕又帥氣的東方面容同樣在青黃不接的牌圈現狀中鶴立雞群,表情豐富說話風趣更是為他贏得一大批顏粉。他早年在遠月的悲慘經歷和靠網絡打牌維持生計的故事經過報社加工后化為勵志傳奇,竟然還收到一批大媽們追捧……

一言蔽之,幸平創真——這個渾身上下充滿話題的男人,成為拉斯維加斯炙手可熱的冉冉星星!

個別幾位巨鯊王向他拋出橄欖枝,愿意吸納他加入巨鯊王俱‖樂‖部;各大娛樂場開出條件更是一個比一個夸張,邀請他成為座下散客;出版社和電影公司也頻頻派人,詢問他有沒有出書或者能賣出肖像權供他們拍電影……

要是個普通人突然飛黃騰達、一步登天,面對此刻排山倒海的金錢誘‖惑難免會得意忘形、不知所措,幸平表現地卻和他牌風一樣怪胎。

“什么?Yucky又不在房間?!”

“你們也撲空了嗎?聽說他昨晚徹夜未歸。我們有買通客房服務員進去看過,是真的不在……”

“嗨呀,會不會被那個可惡的家伙捷足先登?公平競爭精神呢!”幾個前來做商業交涉的代表湊在一塊兒嘰嘰喳喳,全然不顧前臺客服小姐凌厲眼刀。

沒有硝煙的商業戰爭也是戰爭。既然是戰爭,哪會有什么公平可言,幾天來堵在幸平下榻酒店的那些人自然是沒能成功摸‖到門路——幸平根本不想見他們,從根本上主動逃離了可能的包圍圈。

在拉斯維加斯,任何一個失蹤人口都能在牌桌上被發現。

幸平創真也不例外。

WSOP決賽第一天他就收到了這家娛樂場的邀請,對方開出條件十分優渥,希望能和他談一談合作的相關事宜,先于那群至今找不到他人的家伙們好幾步。幸平沒有及時給出回應,他選擇全身心投入到比賽中爭取名次。而比賽一結束他就主動聯系上了這家娛樂場的負責人,敷衍地敲了一會兒竹杠之后便欣然接受對方要求。

不過他提出了個追加條件:想和娛樂場真正的負責人賭一次,賭注是他剛獲得的稅后500萬美元的WSOP獎金。

要是媒體追風捕影得知這場賭局,我們不難想出第二天拉斯維加斯報紙上頭條會如何一片血雨腥風……這太瘋狂了!他對自己牌技自負到這種程度了嗎?要知道對于娛樂場而言,拿出500萬美金來賭絕對不痛不癢,幸平完全沒必要冒這個風險。負責人聽著年輕人如同飯后閑談那樣輕描淡寫地說出這個條件后,久經沙場的鋼鐵神經也不由錯愕,出口詢問幸平是不是急需用錢,他們愿意無條件預支薪水。

“我并不是為了錢,我只是……想和那位好好玩一次牌,我一時間想不出如何去見他。”幸平做出解釋,他沒有考慮過要改變主意。

負責人一瞬間感到為難,趕忙請示那位幸平沒明說出名字的真正負責人。漫長轉接后幕后老板終于接通了電話,在聽過事情描述后沉迷片刻,隨即給出了他3天后就抵達拉斯維加斯的承諾,決定毅然赴約。

幸平一丟簽字筆,合約正式生效。與此同時娛樂場迅速做出周到安排,為幸平提供了這幾日食宿以及嚴密的安全防護措施,以保證賭約順利完成。

——這便是外界滿世界尋找幸平這一幕的緣由。

雙手快速切著手中撲克,幸平一早便來到佛羅倫薩人娛樂場貴賓室坐下,恭候目標大駕光臨。他從用過早餐開始,除去上了兩次廁所,幸平始終保持這個姿態。今天一反常態穿著格外正式,征戰WSOP時那身休閑隨意的兜帽衛衣被剪裁得體的黑色西裝取而代之,白色襯衣領口還系了條酒紅色領帶,細看還能在上面找到金色細線繡著一串花體英文。

雕有荊棘與玫瑰圖樣的厚重木門處傳來富有節奏感的清脆敲響,幸平停下手上動作,把牌壘成整齊一疊放在桌上,正襟危坐盯著門由外向內被緩緩推開,黑衣壯漢簇擁著兩個和幸平年紀相仿的青年進了房間,他們穿著光鮮體面,讓幸平一下子認了出來。人影交疊中一抹金色點亮了幸平的眼睛,他垂下眼深深吸了口氣,他知道自己要等的人現在正挪開椅子坐在了桌子另一端。

職業牌手需要將自己的情緒迅速調整到最佳,好時刻應對接下來的變幻莫測。進入狀態并沒有花去太久,幸平聽見椅子摩擦地毯的悶響停止后,緩緩抬起了下巴,金色雙眸如同經過擦拭般透亮,直直地對上了他魂牽夢繞的另一對眼眸。

“好久不見。塔克米。伊薩米。”幸平嗓音低沉,有些沙啞,詞和詞之間夾雜了哽咽般的微小錯頓。

進門的兩人正是拉斯維加斯佛羅倫薩人娛樂場真正負責人,阿爾迪尼家族大少爺塔克米·阿爾迪尼,以及陪同他的雙胞胎弟弟伊薩米·阿爾迪尼。

塔克米最后還是聯系下人幫他準備私人飛機飛往拉斯維加斯,他在一腳踏上這座賭城的土地時深深吸了一口氣,不斷告誡自己他是來工作的,某些情緒應該刨除殆盡。

他坐在紅發青年對面,修長手指在墨綠色桌面上一下一下地敲擊,反復吞咽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內心波動遠勝過往任何一次絕命逃脫。站在兄長椅背后的伊薩米便坦率得多,他摘下黑色禮帽交由給貴賓房服務生,熱情地和幸平打起招呼來。

“好久不見,幸平君。很高興能再次見到你。”伊薩米吞掉了幾個音節,語速因激動變快,臉上露出發自內心的微笑,琉璃般的天空色眼眸瞇成了一條線。

“是啊……我們分開多久了?快要——”

“三年了。”

塔克米打斷了幸平回憶,咬牙切齒地脫口而出報出正確答案。

——距離幸平創真不辭而別阿爾迪尼家,過去了整整三年。

“幸平君你后來學校也沒去,簡直是人間蒸發,我和哥哥擔心壞了,以為你是不是被哪家敵對勢力拋尸葬海……”伊薩米無視塔克米頻頻回眸,自顧自說下去,“后來逼問父親,他告訴我們你是自己主動離開的。我有想過動用關系網找你,但哥哥說這不是我們應該做的事。哈哈、在看WSOP轉播時認出你我有被嚇到。”

“當初……怎么說呢,有各種各樣原因,我不得不離開。沒能來得及好好道別,是我的錯、抱歉。”幸平抬了抬眼皮,斟酌著語句開口回應,三年時光帶來的隔閡讓他無法正面回答阿爾迪尼兄弟,說不出解釋的話語來。

“——誰他‖媽需要你的道歉!想走就走,想出現就出現,幸平創真你有把阿爾迪尼放在眼里嗎?啊?”塔克米原以為能以工作或交易的態度平和地完成牌局,活生生的幸平站在自己面前時,良好的教養與過往的訓練都沒能阻止他感情失控。

當初冒失地闖入他的世界,又隨意地轉身離開;給他編織出一段美妙的時光后,無情地否定丟棄——現在又再次介入他的領域,偏偏還用這種任性的方式。情緒積累到達臨界值塔克米終究發作出來,他怒不可遏地沖幸平大喊,甚至語句中帶了臟字,伊薩米和幸平直接被突如其來的當頭一吼驚到呆愣在原地。

娛樂場房間里都沒有窗戶,塔克米的聲音就這樣在房間里回蕩著。猙獰怒吼過后他恢復冷靜些許,經過定型處理的金發在水晶吊燈的照明下折射‖出異樣光彩,但海色眼眸依舊瞪得又大又圓,脖子到耳尖還因激動而紅了一片。

伊薩米是這個時候才意識到,他的兄長對幸平的感情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深,年少時分遇到有關幸平的事就會十分格外激動,幾年過去了未曾改變。他望向明顯呆住的幸平,有血有肉的人就在不遠處,一瞬間他也感覺是那樣不真實,仿佛下一刻那人又會消失。

伊薩米清楚記得成人晚宴上,熟人們都在過問塔克米怎么沒看見他后面那位紅發跟班,他的哥哥臉上依然保持風度,柔聲答復他給他放了個長假,再微笑著轉移話題。晚宴結束后他去找到塔克米。也是那天過后,阿爾迪尼家沒人會不識相地提起這個名字來。

寂靜圍繞在所有人耳畔。

幸平被阿爾迪尼兄弟二人注視著,他嘴唇顫動幾下,發不出半個音節,許久才組織好語言,“我只能說,演變成這樣,并非我本意。”

怒氣隨著先前靜默消散了不少,塔克米聽見幸平這么說,心中長嘆一口氣。盡管他曾經的跟班是個不折不扣、會亂來的搞事體質,但他知道幸平重情重義,不辭而別怎么也不像是他的作風。最初他確實難以接受,后來也想明白或許真的有難隱之情……

塔克米敲了記桌子,對于過去的事有點厭倦,他沒有忘記今天來這里的真正目的,耗盡最后的理智,用一貫清亮的聲線冰冷地說:“阿爾迪尼不問過去,敘舊以后慢慢來吧——現在我代表的是‘佛羅倫薩人’,我來到這里是為了完成幸平你提出的賭局。”

幸平低聲重復了遍塔克米的話,隨即露出寬心微笑,“真高興塔克米你仍是老樣子。”

朝夕相伴三年的人一夜之間不見影蹤,換做是幸平自己也絕對會感到混亂不堪。今天就算阿爾迪尼兄弟見面上來直接給他一拳,幸平都不會意外,那樣甚至能彌補他內心的虧欠感——或者說他希望塔克米和伊薩米這么做。

而他們兩個又在做什么?一個在短暫驚愕后依舊面帶著溫和笑意,一個在情緒宣泄后擺擺手、一筆勾銷了他的不告而別。

沒有人狠狠痛扁他一頓,亦沒有人追問他當初為什么要走。

三年過去,幸平竟然摸不透他曾經愿意為之燃燒一切的人。

對了,幸平‖反應過來,還有這場賭局——

這場在任何人眼中荒唐無意義的賭局阿爾迪尼少爺們同樣沒有多嘴一句,他們仿佛延續了過往托付后背的信任與默契,二話不說跨越半球來到大洋彼岸的城市陪他任性地玩上一局。

果然,他想的沒錯,這會是他們最棒的重逢方式?——他也只想得出這種方式——他們之間最合適的方式,幸平勾起嘴角,將手邊籌碼盒里的籌碼取出整齊得擺在面前說,“那我們開始吧!”

氣氛不再那樣壓抑,伊薩米輕松地笑了起來,說出了藏了一路的心里話,“噗哈哈哈好,不過我事先聲明,哥哥三年來唯一沒有長進的恐怕就是牌技了,本屆WSOP新出爐的某位冠軍可得讓著他一些。”

“伊薩米!”塔克米嫌弟弟多嘴,輕嘖了聲,卻無法反駁。幸平走后他和伊薩米接管了部分家族勢力,休閑時光被工作壓榨得廖剩無幾,自然疏于磨練牌技。另外則是,哪怕他能夠在談判桌上全程保持撲克臉,一遇上撲克,他就像被打開了開關,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流露,暴露出自己的手牌。

伊薩米嘴上應著好,下達指令在他們出房間前關閉監視,一邊擺手示意保‖鏢和服務生都退出房間。

“好了,現在就剩我們三個人了。我來擔任荷官,幸平君不會介意吧?”伊薩米向幸平遞過去一個寫有D的紅色圓牌,松了松手腕,拿起一副牌洗了起來。

幸平接下伊薩米傳來的莊家指示牌,回答道,“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塔克米這會兒也碼齊籌碼,放下翹著的腿,漆皮皮鞋落地聲融化在厚重羊毛地毯之中。他抖了抖手腕,露出了一截白‖皙肌膚,向伊薩米示意他準備好了,海色眼眸中燃起火焰。他厭惡失敗,無論是戰場或是牌桌,他定會全力以赴、拼搶勝利。

更何況阿爾迪尼家訓其二便是——不畏挑戰!

3

放學后做完值日生,幸平一如既往穿越小巷,逃離同學好友一起去看電影的邀約,七拐八拐、熟門熟路深入這座城市另一面。天還沒暗透,街邊店鋪招牌上的霓虹燈已經編織出個美妙幻境,穿著光鮮或暴露的女子開始在他身旁涌現,幸平快步鉆進與他年齡格格不入的燈紅酒綠之中,他看了看手表已經接近四點。

快要遲到了……

向擦身而過的西裝革履精英男連聲抱歉,幸平一路小跑,總算在最后一分鐘安全上壘,抵達了Mezzaluna娛樂場。

15歲的他還是未成年人,娛樂場這種地方本應該在大人拖拽下避而遠之——如果可以的話他倒是希望如此。

自從父親城一郎又不知道飛去哪個角落鉆研料理與牌技,幸平過上了仍然在父母管制下的同齡人們都羨慕不已的自‖由獨居生活,好在城一郎走前良心發現留下一筆可觀的生活費。

幸平本應當十分滿意如此瀟灑生活——

可誰料到一晃兩年過去城一郎依舊杳無音信,幸平不得不面對坐吃山空的大危機,更不巧碰上無良開發商強‖拆了他家祖宅。生活所迫無奈之下幸平只好提前進入社會,偽造年齡四處打工。

即使充滿勇氣,手頭拮據的幸平也拿不出像樣的本錢去娛樂場里好好玩上一把,所以他的目標是更深處的那家三星米其林餐廳。所有工作中他最喜歡的便是今晚的工作,只需要報以微笑為少數食客端上料理,就能賺得可觀薪水,甚至能拿到可觀數量的小費。

在領班催促聲中,他飛快換好侍應生服,帶上習慣不了的領結,開始忙碌了工作,憑借小時候在父親城一郎突然興起、開了一陣的小餐館中幫忙得來的經驗,這份工作他一直得心應手。

招待客人間隙幸平背過身,偷偷擦了擦額角汗珠,不料聽到貴賓桌那邊傳來了聲響,他轉頭看過去有些意外見到的是個和他差不多大的金發少女,這會兒一臉義正言辭對著面前那道牛蒡湯指指點點。

又是哪家大小姐在挑剔嗎……類似場面幸平見識得多到麻木,隔得依舊有些距離他聽不清對方具體在講什么,他蘸著湯盤殘羹嘗過一次那道料理的美味,因此他斷定大小姐是無理取鬧。

幸平負責的一桌結束了用餐,他恭敬地鞠躬向對方行禮道別,將餐具熟練地收拾干凈,順手將壓在盤子下的小費收入囊中。回到廚房之后領班叫住了他,說讓他把下一道法式勃艮第燴牛肋條遞到貴賓3號桌。那張桌子并不是他負責的,將話咽進肚子里,幸平果斷應了一聲服從指示,把擺盤考究的料理放上餐車,推向了剛才他還在吐槽的大小姐那桌。

餐車移動到距離3號桌五步之遙處,幸平像是踩到了攤水漬腳下一滑,人跟著一起沖了出去!更不妙的是餐車前輪突然鎖死,幸平調轉方向不能,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受慣性影響,往大小姐方向去——

短暫幾秒內幸平極力控制住平衡,幸得站在大小姐身后的粉發小秘書眼疾手快擋住車子,大小姐僅僅受到驚嚇并沒有嚴重受傷。但百密終有一疏,放在最頂端切割考究的牛肋條于混亂之中橫空躍起,下接一道優美的拋物線,不偏不倚落在大小姐白色連衣裙上——沾滿醬汁的那一面還活潑得滾了兩圈,非要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才方休。

哐啷響聲過去后全場一片寂靜,幸平的心臟跳到了嗓子眼,顯而易見他闖大禍了。

“發生這樣的意外非常抱歉,讓客人您受驚了,對此我萬分抱歉!請您在這里稍作等待我這就為您拿來毛巾……呃、換衣室、洗手間在走廊盡頭。”拜員工培訓所賜,他迅速做出反應脫口而出,但第一次遇到如此狀況,幸平在見到掛有醬汁的白色連衣裙主人咬緊下唇、極力忍耐怒氣的模樣后,大腦仍然一片空白。

再見了,獎金;再見了,工作;再見了,幸平。

來這間餐廳吃飯的人,沒有一位是他、一個連房租都快付不起的準高中生能夠惹得起的。有錢人怕是有一百種不止的方法讓他再也見不到明日的太陽,況且他看面前的金發紫眸少女驕傲得很,怕是身份顯赫,他當眾讓她出丑這事絕不會簡單完結。

今天是工作日,餐廳里人不多。對于剛才的風‖波,似乎為了顯示上流社會的高潔姿態并沒有人笑出聲。個別食客會掃兩眼貴賓3號桌這邊情況,大多數人已經收回注意力專心用餐。

“幸平……你是幸平創真?”

剛才神勇擋住餐車的小秘書反而最先開口,在看到幸平寫有姓氏的胸牌后念出上面的字,又遲疑地喊出了全名。她確實稱得上“小”,單從外表判斷和幸平差不了幾歲,而這會兒功夫里,倒是回憶起了面前倒霉的服務生算得上是自己熟人。

“你是……新戶?”

盡管這并不禮貌,幸平盯了少女的臉片刻,同樣記起對方來。

世界真小,可幸平此刻無心感嘆。

“緋沙子,你認識這位……侍應生?”一旁的大小姐轉頭問自己信賴的秘書,似乎不太相信她會認識身份嚴重不等的肇事者。

“是、繪里奈大人。我和幸平……這位侍應生是幼兒園同學,還在他父親舉辦的兒童料理教室里一起參加過料理培訓。可我沒記錯的話,你應該還沒畢業……為什么會在這里?”

新戶沒能領會幸平拼命使眼色讓她住口,正直地揭露了面前的侍應生甚至沒到法定工作年齡的事實。

“這樣……可真是有趣。”薙切繪里奈冷眼看向幸平。

幸平被這位繪里奈大人盯得后背發麻,過去15年里他的霉運加起來可能都沒今晚那么多。

薙切繪里奈欣然接受了新戶提出的建議,先去了洗手間換一身衣服。在此期間幸平茫然地將滿地狼藉收拾好,待在后廚等候大小姐回頭來提刑發落。看清現實接受了領班和同事同情的目光,幸平想了想干脆也把衣服換了,反正他在Mezzaluna的打工生涯即將畫上句號。

關上更衣箱門,將自己名牌取下時,他卻正巧聽見主廚在隔壁捶打柜門,大聲抱怨:“可惡!那車就該直接撞上去!一個黃毛丫頭居然感挑剔我做的料理?!還、還5處改良!以為有外公撐腰了不起嗎?真當自己是什么‘神之舌’?!笑掉大牙了!”

聽到這里幸平心中了然,猜出大概,他徹頭徹尾不過個棋子,那場滑倒是主廚精心設計的產物,用來向大小姐“復仇”的工具。但他做不到站出來,他做出無謂的犧牲斷送掉生活來源和可能的未來沒有誰會關心。

他扎緊城一郎走前留下的那條素色手巾,無聲地站在原地,握緊了雙拳,直到領班喊他說薙切小姐在外面等他。

這一夜,他因為這種不值一提的理由,輸光了全部。

****

原先打工的餐廳主廚借刀害人,幸平得罪了美食屆巨頭薙切家的大小姐繪里奈,害她當眾出丑,犯下不可饒恕的過錯。

那位大小姐重新換了身鵝黃色小禮服后似乎心情稍許平靜,看在幸平和她貼身秘書是舊識,以及并非故意份上,竟然愿意對他網開一面。

薙切繪里奈今晚有場小型交流會要赴約,出于長輩們意愿,她和阿爾迪尼家兩位同齡少爺走得比較近。薙切家在美食屆地位顯赫,阿爾迪尼家的黑道勢力能夠為他們帶來庇護,而白道生意做的又是餐飲,自然兩家合作密切。

不知是誰提議后,交流會演變成大家一起打德州撲克,放松之余兼有考驗心態、觀察、判斷附屬功效,可謂娛樂修行兩不誤。但因為今晚幸平一事耽擱她興致全無,看著幸平那張欠揍的臉就心生煩躁,干脆擺擺手說晚上讓幸平代替他去參加今晚的牌局。

“哈?”聽見薙切一氣之下說出這種話,反而幸平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新戶卻反應很快,把他拉到一邊問他:“幸平你會打德州撲克嗎?”

“呃……老爸有教過我規則,在網絡上也玩過幾把算嗎?”

“那恭喜你合格了,接下來的話你要聽好,”新戶聲音不大卻鏗鏘有力,足夠讓幸平聽清且意識到事情嚴肅,“今晚你就代替繪里奈大人去和阿爾迪尼少爺們玩撲克。你既然知道德州撲克規則,那就該明白這個游戲的風險性。你的本金由繪里奈大人提供,記做你這次弄臟繪里奈大人的裙子的賠償金。這場牌局中你贏的部分算作你自己的,這個機會是繪里奈大小姐對你的仁慈。要知道你侮辱了繪里奈大人,即使我們不追究,想要討好薙切家的人難免會動壞心思對你做點什么。”

“啊……好吧,”極力消化了新戶的話,幸平基本明白了他接下來要做什么,“那能問下我需要賠償,啊不、晚上牌局你們打算買入多少?”

“10萬。”

“意外地少啊……”

“美金。”

“新戶你能不能看在我們多年相識的份上,透露我一下阿爾迪尼少爺們牌技如何嗎?”幸平選擇向金錢勢力低頭,向新戶套起近乎,為自己爭取多幾分勝機。

“這牽扯到阿爾迪尼少爺們私人信息,抱歉,我無可奉告,”新戶殘忍拒絕了幸平的請求,繼續一本正經給出告誡,“你同樣要注意別激怒阿爾迪尼少爺們,總之當作一場應酬來就行,我相信你可以做好的。好了,你稍微準備下,過會兒會有人送你去阿爾迪尼宅。”

幸平有氣無力得應下新戶,暗想這可真是個苦差事,卻沒料到新戶口中的“送”會如此簡單粗暴。

——他此刻被按在桌旁豪華軟椅上坐下,無奈地面臨眼前未知的一切。

在“重要人物們”到來之前,幸平尚且擁有片刻喘息的機會。房間里沒有鐘,他也因今晚過于魔幻來不及消化不敢出聲發問,只好通過肚子餓的程度做出簡單判斷,現在約莫是晚上八點左右。站在他斜后方那個黑衣墨鏡大漢在他肩膀上留下的厚重觸感還未散去,幸平嘖了一聲,露出副吃痛表情揉著關節,一邊擠眼暗中觀察所在的房間。

不消片刻他便敗下陣來,癱軟在椅背里品味現實的殘酷。金碧輝煌裝飾考究的房間里,電子眼和人眼筑成層層監控搭建起一座無縫牢籠,禁錮住了他所有。

幸平百無聊賴欣賞起墻上掛著的風景油畫,遲緩地做著思考,先前押送他的黑衣人形象過于標志性,他倒是想起了不少關于阿爾迪尼這個姓氏的相關情報。

祖上流淌著意大利黑手黨血脈,在歐洲底蘊豐富擁有相當勢力,來到遠月后很快扎根迅速發展,現在成為通吃黑白兩道、實力不可小覷的大家族。手下紀律嚴明,處事極具原則性,因此周圍普通民眾對他們印象都還不錯,包括幸平自己,Mezzaluna就是阿爾迪尼旗下娛樂場,除去今晚外他的待遇可以說相當不錯。

可惜都是過去的事了。

幸平還在猜想傳說中的阿爾迪尼少爺們長什么樣時,厚重的房門被推開,在管家模樣人的引導下走進兩張陌生的面孔。

如同雪中走出來般潔白通透的少女眨著勝似紅寶石的美眸,邁著輕快的步伐湊到幸平跟前,好奇地扇了扇睫毛發問:“嚯?你就是幸平君嗎?聽繪里奈說今晚弄臟了她的裙子所以來代替她陪我們玩。”

“呃……算是吧。”幸平從對方對薙切親昵的稱呼中判斷出她也是位身份不凡的大小姐,但更讓他在意的是白色少女身后的黑發少年,一副沒干勁的表情眼睛卻始終盯著他看,充滿了敵意。

“人家叫薙切愛麗絲,和繪里奈是堂姐妹,今晚一起好好玩個痛快吧!”

黑色少年喚了下他家小姐,但愛麗絲沒有理會對方,依舊我行我素、天真爛漫地做起自我介紹。

“啊對了,這位是黑木場涼。涼君是我的跟班喲!”語氣就像是在炫耀自己心愛的玩具。

盡管黑發少年黑眼圈深重,一副提不起勁模樣,幸平能從那身襯衣中隱隱感受到暗藏的力量,判斷出對方不是個好惹的角色。他順勢向黑木場方向點了點頭,算作互相認識了,緊接著就聽到愛麗絲自顧自繼續說話:“我對幸平君很有興趣哦!能夠讓繪里奈賣面子給你,究竟是什么樣的人……”

吱——!

話音未落,再次的推門聲吸引去愛麗絲注意力,幸平從愛麗絲氣場中抽身而出,松了口氣,一齊看向門口。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他今晚開始永生難忘的薙切繪里奈大小姐,以及她的秘書新戶緋紗子,緊隨其后的是一對容貌相仿的俊秀少年,正和繪里奈談笑風生。幸平猜那就是阿爾迪尼家兩位少爺了。

“啊呀繪里奈你們終于來了,好慢啊!”薙切愛麗絲今晚心情很好,似乎愛上了做介紹的工作,好心地向幸平介紹,“繪里奈和秘書子你應該認識了吧,幸平君。那……金發這位是阿爾迪尼家大少,塔克米·阿爾迪尼;褐發這位是他的雙胞胎弟弟二少伊薩米·阿爾迪尼。阿爾迪尼君們,這位是今晚代替繪里奈陪我們玩的幸平君。”

聞聲提到自己名字,塔克米停止了和繪里奈對餐車事件的安慰,轉頭看向愛麗絲方向,海色眼眸一下子捕捉到了一抹赤色,對上陌生少年金色瞳孔,他露出淺笑,溫和地和對方打招呼:“初次見面,幸平。我聽薙切桑說過詳情了,希望我們接下來能共度一個美妙的夜晚。”

“你好喲,幸平君。”伊薩米也同時報以微笑。

“晚上好,塔克米少爺,伊薩米少爺。”

“不用加少爺了,我們都是同齡人,今晚也是非正式的娛樂聚會,隨意就好。”

塔克米說完便走到幸平正對面,就著黑衣人拉開椅子坐下,愛麗絲和伊薩米也分坐兩旁,而繪里奈選擇在幸平背后靠近牌桌的沙發上落座。黑木場站到愛麗絲身后,新戶則取了兩副牌站在牌桌中央,看樣子是要擔任今晚牌局的荷官。

阿爾迪尼家少爺們并沒有幸平想象中那樣有架子,意外地平易近人,待他如同同學一般,告訴他無需拘謹,有需要可以直接提出來。

如果沒有背負10萬美元的欠款就好了,幸平手指接觸到滿滿一盒各色籌碼時候暗忖。

手指觸上塑料片時,指尖傳來一陣冰冷刺痛了他的神經,城一郎曾經的話語在他耳畔適時想起——創真,你要記住,一旦開始玩牌就要時刻保持冷靜,拋卻雜念。

這道告誡讓幸平從大小姐和少爺們營造出的輕松舒適氛圍中驚醒,他本是與他們格格不入的存在,他不能忘記自己的身份,以及肩負的任務——

與在網絡上打牌不同,現實桌上牌局不再純粹,對手的神態表情、下‖注時的小動作、似真似假的發言組成巨大信息流涌‖入幸平腦中,除了分析牌面以外,這方面的處理帶來的消耗遠遠超出了他預料。他與真人對戰的經驗也只有和自己朝昔為伴的老爸,面對此刻復數的陌生對手,開局上來他稍顯力不從心。新戶催促他思考時間快到了,幸平只好申請一個暫停好做出萬足考量,這才推出一疊籌碼選擇跟注。

德州撲克里有句流傳了百年的話:坐上牌桌后,如果你沒能在半小時里找出魚兒,那你自己就是那條魚兒——被吞噬的存在。

幸平必須盡快看出端倪。

“幸平君看起來玩得不錯哦?東方人會打德州撲克的人應該不多吧……你是怎么學會的?”伊薩米拋出話題,說到底他們都只有15歲,對新事物保持好奇就會直截了當問出口。

“我也不知道自己打得怎么樣,規則我老爸教我的,但這么玩還是第一次,我只在網上打過兩把。”幸平用當初回復新戶的作答回應伊薩米。

“德州撲克是勇敢者的游戲。幸平,歡迎你成為一名光榮的勇者!”

“噗哈哈哈哥哥又來了!啊、順子喲,是我贏了!”伊薩米笑呵呵地吐槽塔克米,一遇到德撲新人就化身傳教士,鼓勵他們加入自己喜歡的游戲。同時一心二用,看見河牌之后他抬了抬右眼,確信自己手牌是最大的,瀟灑地翻面亮牌。

“好氣哦,人家的雙對就這么沒了……”愛麗絲見到伊薩米底牌后,臉立刻晴轉陰,鼓起腮幫摔掉自己的牌,在牌桌上發出清脆的“啪”聲。

新戶檢查牌面公式化地裁斷道:“5到9順子為大,伊薩米少爺勝。”

牌桌上氣氛相當融洽,幸平維持在餐廳打工時學會的公式化微笑,名門公子小姐們愉快交談著,就連坐在他身后的繪里奈也會適時發表自己的看法。上流社會相關的交談他插不上話,只有在說到牌局時候幸平能附和兩句。對此他并沒有感到受冷落,反而十分滿意現在的狀態,暗中觀察著牌桌上除去新戶以外的所有人……

幸平最先掌握的是薙切愛麗絲。這位大小姐的牌風偏向網絡風,不經意的對話中也能判斷出她對概率計算得心應手,下‖注也較為激進并且熱愛偷雞,但拿到大牌時會不自覺撩一下劉海。

再來是伊薩米·阿爾迪尼。阿爾迪尼二少牌風頗為穩健,打法偏保守,一般只有拿到大牌才會跟入,加注方式雖然有所變化,但穩定在三倍到五倍之間,有瞥一眼兄長的小動作。

最后就是塔克米·阿爾迪尼……幸平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如何評價他。

倒不是說這位大少技術不佳,只是他幾乎心里想的全會在臉上表露——輕而易舉就能知道他手上是雜牌兩張,還是握有AA這樣的大牌——幸平甚至敢說他能夠猜出塔克米接下來每一把的底牌。不僅如此,塔克米牌風較為奔放,容易沖動喜歡進池看牌,一言概之就是頗具賭性。

照理他該早早出局,可偏偏他今晚運氣也太好了吧!幸平麻木地見他再次擊中河牌起死回生,先前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頃刻之間喜上眉梢,眼里像是閃著光。

——倒也怪有趣的。

俊俏的臉在燈光下暈染出淡淡紅光,著實可愛得很。

幸平垂下腦袋,用力閉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決定再多做觀察,伺機而動。他的時間十分有限……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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