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歡吟游詩人周將寫的《沙漠》
這里荒蕪寸草不生
后來你來這走了一遭
奇跡般萬物生長
這里是我的心
這是寫給媽媽的詩。如果說人生是浩瀚的沙漠，那么媽媽就是小小的綠洲。雖然不能伴你走過一生，卻給予你活下去的希望。
我媽媽是典型的農(nóng)家婦女，從前的農(nóng)家婦女幾乎是從不休息的，她們除了帶養(yǎng)孩子，還要耕田種作。為了增加收入，她們要養(yǎng)豬種菜做副業(yè)；為了減少開支，她們夜里還要親自為孩子縫制衣裳。
從來沒有想過，那個拽著媽媽褲腳的我，一天天地長大，就像攀登歲月的高山，好容易爬到了山頂，卻看見了媽媽的白發(fā)。
蹉跎錯，消磨過，最是光陰化浮沫。
匆匆的時光，像一片片白雪落在了媽媽的頭上，染白了烏黑的發(fā)絲。
匆匆的記憶，我的媽媽總是經(jīng)受生活的詰難，卻從未落下一滴眼淚。
這些年，媽媽的眼圈時而發(fā)紅，淚珠時而溢出。
我突然明白，媽媽的眼淚不僅為我而流，也為別人而流。
（一）
民間傳說，農(nóng)歷的二月十九、六月十九和九月十九，是觀音菩薩的紀念日。
每逢紀念日，母親就會帶著我前往觀音殿燒香，頂禮膜拜。母親長跪在菩薩面前，雙目緊閉，神情虔誠，全身仿佛被純潔的輝光籠罩。她眉頭緊鎖，口中喃喃祈求，似在感受菩薩的慈悲，又似在為家人祈福。每次跪拜，母親都會落淚。菩薩的祝福化作世間的磨難，背負在母親的身上，卻福報在家人。母親的淚水，痛苦中包容欣喜，困頓中蘊含慈悲。
母親個子不高，雙手合十，與佛龕上魁梧的神像形成了極大的反差。母親緩緩起身，殿外的光線照在她的臉上，藏進了她的心里。我突然覺得母親的臉真是美，與神案上的菩薩一樣美，不，比菩薩還要美，因為母親有著真實的血肉。每個人的母親都是菩薩，母心就是佛心呀！
剛上大學(xué)的那會，我把手機放在宿舍充電，一個人出去玩了。那天是周末，約好與母親聯(lián)系的。晚上六點，母親準時打來電話，回答她的只是“您呼叫的用戶已關(guān)機，請稍候再撥！”連續(xù)撥了好幾遍，都是同樣的回答。當時母親就急了，滿世界地找我，還是沒找著。
等我回到宿舍，已經(jīng)九點多了。舍友一下子把我圍了起來，好像看見了外星人。
“你到底去哪里啦？”
“怎么到處找不著你啊？”
“你媽媽都快急死了！”
“趕快回個電話給她呀！”
七嘴八舌的聲音，搞得我頭暈，也讓我意識到事態(tài)的嚴重。我有點忐忑地回了電話。接通的一剎那，我還能聽見母親哭泣的聲音，以及呼吸被嗆的動靜。我知道錯了，已經(jīng)做好了挨罵的準備。母親拿起手機，咳嗽了一下，“偉，你吃過晚飯了吧？”
母親的“責罵”，像一劑芥末，讓我的淚腺瞬間決堤。母親的愛如瀑布般飛流直下，落在我的耳朵里，卻如此的輕盈。通訊信號在母親的情緒里波動，到后面幾乎聽不見她的聲音。我有點害怕母親，老老實實地說：“媽，你罵我吧！我錯了。”母親吱了一聲，叮囑我早點睡覺就掛斷了電話。
過了不一會，我收到了母親的短信。
偉，沒有你，媽媽該怎么活啊！
淚水止不住地涌出，打濕了手機。一塊小小的屏幕竟成了我和母親的連結(jié)，同時映照著兩雙落淚的眼睛。
（二）
起床、洗衣、做飯、照顧孫女，日出而作，日沒而息，母親就這么簡單地活著，但她在我心目中，仍然是這個世界上最有智慧的人，擁有著照亮我生命的靈魂。
在我談婚論嫁的那段時間，因為兩家人經(jīng)常在一起吃飯，母親每次都會喝不少酒。“前十年都沒怎么喝酒，這幾次就全部補上了”，在一次聚會上，母親喝得臉發(fā)紅，開玩笑地說。
記憶中，母親從不碰酒杯，因為她總是忙碌不堪，因為她總說喝酒誤事。“不飲酒”是母親自省的戒律，卻為了我不知破了多少次。在深夜里，因為飲酒的緣故，母親久久不能入眠。可是天還未亮，母親就早早地起床、洗衣、做飯，給每個人的水杯倒?jié)M了溫水。
母親是為我榨干最后一滴血的人，深以為然。
在我結(jié)婚的那一天，母親哭了。她的眼角噙著淚水，拼命地忍著不讓它落下；她的鼻子酸得發(fā)脹，母親不得已地捏一下，才能抑制“流涕”的沖動；她的嘴角在抽搐，好像有千言萬語要說，卻又說不出一個字。母親并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深怕失態(tài)，只能稍稍偏過頭，掩飾內(nèi)心激烈的掙扎。
母親的哭相算不上雅觀，可這就是我最可愛、最真實的母親。在你挫折的時候，母親只會表現(xiàn)剛強；在你幸福的時候，母親才會表現(xiàn)柔弱。
婚姻的智慧，其實是母親做飯的哲學(xué)。
母親常說，夫妻吵架，要像炒菜一樣。
兩口子不要因為吵了一架就懷疑彼此的感情，把最完美的戀情炒得半生不熟。
吵架之于婚姻，就像鹽之于一道菜肴。菜里需要鹽，不然就沒有滋味——婚姻也一樣。
把架越炒越親，越炒越甜，正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頭，打打鬧鬧到白頭。當然量要控制好，太咸或太淡都會破壞生活的味道。
有時候我和妻子吵得兇了，母親就會落淚，出來打圓場，甚至責備于自己。
最愛自己的女人，無論她有多大錯，她開始哭的一剎那，就是我錯了。
母親和妻子之間根本沒有對錯，錯在于我，好比寫文章，轉(zhuǎn)折得太生硬，過渡得不自然。
（三）
佛教有一部《玉耶女經(jīng)》曾經(jīng)提到，一個女子應(yīng)該具備五種美德。
負責家務(wù)，忍耐委屈，守貞重節(jié)，敬事丈夫，和睦親友。
母親的文化水平不高，更不可能研習過佛法。可是在生活的點滴中，母親卻完全契合了這五點。
五德犖犖，乃其大端。這就是我的母親。
父親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母親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大家庭的生活就像中藥的配伍，母親情愿做藥材里的甘草，把苦澀的生活調(diào)味起來，化沖突磨擦為平和安詳。這就是我的母親。
（四）
自打我結(jié)了婚，有了孩子，母親更容易落淚了。
母親的淚水，凝結(jié)成冬天的雪花，在某時某地當下即見，無聲地落下，落下的雪花不見了，但灌溉了我的心田。
母親的淚水，讓我想到偉大的禪師龐蘊說的：“好雪片片，不落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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