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民異史? 作者:別勒古臺 第十八回 眾進士慨然盟誓言 沈葆真難逃銷金窟

宋民異史 ? ? 作者:別勒古臺

第十八回 眾進士慨然盟誓言 沈葆真難逃銷金窟

如鶯見了沈葆真驚詫的樣子十分好笑,沒有停下手里的動作。“沈公子休怪,爹爹回房看見今天剛送來的茶餅,特命給您嘗一嘗。那婢女不識茶道,就換我來,為公子點茶。”

“藍世叔深情厚誼自不用說,只是太過生受小娘子。”

“公子不用客氣,請稍候片刻便好。”

如鶯斂容正色,開始布置,雙臂舒緩,如桑林之舞。

先燃起一爐檀香,裊裊青煙發(fā)散得靜謐滿室。

取出一枚茶餅,在銀炭爐子上略轉(zhuǎn)一轉(zhuǎn)去濕,納入茶臼搗碎,再用茶帚掃入茶磨,轉(zhuǎn)動起來。待轉(zhuǎn)動數(shù)十周,石磨下緣緩緩漬出細(xì)末,用茶籮收集。把梅雨時節(jié)的雨水灌入砂瓶,放在銀炭爐子上煮水。

那煮水砂瓶看不通透,要知水開,全憑聽覺,最好的應(yīng)是二沸三沸之間,就要取水。人稱臨泉聽濤。沈葆真略曉一二,明白這時候越發(fā)不能作聲。怎知如鶯藝高膽大,看到屋角斜靠著一架箜篌,就坐過去,鳳釵并鳳首,調(diào)一調(diào)音,撥動起來。這一回音色和沐星池邊又不同,沈葆真隔著弦,看她兩耳垂珠,顫顫閃閃。

堪堪彈完,如鶯道:“公子聽見了什么?”

“仿佛踏青野趣,春雨簾籠”

“不想公子學(xué)問深厚,還通音律,這原是一首南曲《蕉窗夜雨》,只是憂思太過,我略改了改。”

“小娘子謬贊,我哪里懂什么音律,只是拼著不要長角罷了?”

“你是說,對牛彈琴。”

“正是此意。”

二人相顧莞爾。

窗外云遮月,無聲打閃,連珠垂地。

沈葆真指著窗外,道:“看來,天上的知音也聽懂了。”

如鶯又笑,輕輕取下砂瓶,用水點茶,

一只建窯兔毫小黑碗,盛著香茶,水面冒沫重疊,如大蚌呼吸。茶碗太燙,如鶯用絹帕隔著端起來,遞到公子手上。沈葆真托著絹帕細(xì)看,茶末在水中上下扶搖,如活物一般。茶香混著女兒香,悠悠襲來。

口中誦出幾句李易安的《金石錄序》

“每飯罷,坐歸來堂烹茶,指堆積書史,言某事在某書某卷第幾葉第幾行,以中否角勝負(fù),為飲茶先后。”

如鶯聽了問起來歷,說是李清照小園故居內(nèi)堂,叫做歸來堂,她常與丈夫,太學(xué)生趙明誠相互考較文章,爭相飲茶的故事。

如鶯聽了,長長的睫毛投下陰影,卻對出了一句:“欲將血淚寄山河,去灑東山一抔土。【注1】”詩句風(fēng)格剛勁,情感濃烈,沈葆真不覺愕然,問起作者是哪位豪杰。

如鶯道,“便也是易安居士的詩作,叫做《上樞密韓肖胄詩》。詩人從山東南渡之后,命運多舛,歷經(jīng)喪夫,被盜,改嫁,入獄諸多變故,并沒有消沉,只是詩風(fēng)驟變,從清麗婉約,變成了熱切恢復(fù)。紹興三年,高宗意欲派員使金,怎奈滿朝文武竟無人領(lǐng)命,只有韓肖胄自告奮勇,愿意前往。李清照聞聽,胸中激蕩,作了一首長詩相贈,內(nèi)中便有此句……我生身父母,也是北地人氏。”

沈葆真聽了,有些愧疚,說道:“是我不該勾起往事,令你惆悵。”

“若是一日不能復(fù)國,恐怕我們大宋百姓,人人頭上懸劍,都難釋懷。”

兩人默然飲茶,窗外雨聲淅瀝,近二更天。

如鶯起身作別,發(fā)現(xiàn)房內(nèi)沒有雨傘,沈葆真要送,豁然站起,帶倒了銀炭茶爐,炭渣噴灑到如鶯的裙幅上,絲綢遇火,瞬間綻開,沈葆真拿起茶臺上的雨水罐,用力潑去。

火滅了,人盡濕。

如鶯花容失色,起火蹦跳時候,把裙幅踩壞,斷縷纏在腿上,腰也彎不下,裹足不能行。要想解困,唯有脫裙一條路可走。

沈葆真慌亂出錯,忘了男女之防,上來蹲伏腳邊,就替如鶯拆解,待手指觸到腿上肌膚,突然醒悟過來,抬頭看一眼,兩塊大紅布相對。

如鶯嬌羞無限,道:“還請公子幫忙尋一把剪刀來,我自便罷。”

沈葆真找出一把小剪刀,搬過一個繡墩,扶著姑娘坐下,又給披上一件自己的大氅,退步轉(zhuǎn)過身去。

再看,如鶯已經(jīng)把斷緒碎縷清理整齊,披著大氅,臉紅絲毫未減,恰逢雨水勢微,福了一福,快步離去了。留下沈葆真在那里發(fā)呆半晌,不覺嗅著一只錦帕。

次日,藍池又來相候,同去玩耍。這些天來,一行人已經(jīng)逛遍了臨安地方,看了花市,斗蟲,戲法,蹴鞠,諸般珍奇。中午,到一爿酒肆中歇息。這個酒肆風(fēng)景卻好,背后臨著運河,前身就是街巷,十分通透干凈,隱隱有歌女彈唱。

沒到飯口,座位很閑。沈葆真隨便挑選個僻靜角落坐下,慢慢吃些干鮮,望著河水,若有所思。

身后喧嘩起來,有五六個聲音由遠及近。是一列文士打扮的男子,進了酒肆。一個個印堂發(fā)亮,興高采烈,沒有落座,先到運河邊遠眺。沈葆真看他們樣貌,好像是舉子考生,心中一動,暗中留心。

一白袍說道:“我們甲辰科的進士,今日一別,就要四處赴任去了。”

“不錯,寒窗十載,終能應(yīng)用所學(xué),我都等不及了。”旁邊綠袍接著。

“離應(yīng)用還早,我意愿到了屬地,悉心深入體察縣事,除恪盡職守外,三年不改一策,以民為師,再做學(xué)生。”另有一黃袍回答道。

“文炳兄,你此任晉江縣主簿,分管縣內(nèi)文書,當(dāng)然可以老成持重。我李謙初授安福縣尉,分管地方詞訟和治安,可不能當(dāng)個撞鐘三年的和尚。”

原來這綠袍的叫做李謙,用了個“當(dāng)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諷喻,許是無心,可黃袍叫做文炳的聽了,不大受用:“一縣雖小,卻是國之根基,豈能等閑。不識縣內(nèi)民戶、莊田、地理、氣候、物產(chǎn)、民風(fēng)、俚俗,如何斷案?如何平叛?一時之計唯一時奏效。不聞: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倉促行權(quán),恐怕也是治標(biāo)不治本。”

李謙還要再爭競,白袍回轉(zhuǎn)過來,“不妨二位兄臺,先用菜油潤一潤口腔,祭了五臟廟,再舌戰(zhàn)三百合怎樣?沒見過賣小哥在這里侍立半天?我等還是落座再談。”

說完邀過另外四位舉子一起,圍著方桌來排座次。有人拉過一名舉子,請他為尊,來坐主位,口里道:“兄臺是今科狀元,理當(dāng)為尊。”只見狀元郎,六尺身材,雙眼突出,眼紋深刻,一看就是飽讀之士,口里道:“衛(wèi)涇惶恐,僥幸天子垂青,忝居首座,本是國家恩典。我們一榜同年,還是序齒為宜。”

另有舉子說道:“依我蘇權(quán)之見,中舉高低是朝廷公事,年甲長幼是同學(xué)私誼。今日索性,就近落座,來他個公私不分才好。只因今日以后,我們之間就再無私誼。做了官,就是公中的人,有公而無私,難續(xù)同學(xué)交情,以免朋黨之嫌。”

眾舉子聽了,紛紛稱是。落座點菜,相互探討些殿試試卷的文章對策,以較得失。幾杯酒入腹,氣氛烘染,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結(jié)果又分成了兩派,一派主張厲兵秣馬,恢復(fù)北伐,以兵為先;一派主張內(nèi)修明政,休養(yǎng)生息,以民為先。不由得又爭了起來。

衛(wèi)涇道:“諸位同學(xué),道同而術(shù)不同。強敵環(huán)伺而怯戰(zhàn)者,亡國之兆。不恤民力而黷武者,自取滅亡。眼下我們就要分別,居官遐邇,天各一方,只要心系百姓,盡忠職守,我大宋數(shù)百年基業(yè),必能老樹新芽,再度逢春,步步為營,收復(fù)失地。”

一番話說得發(fā)人深省,眼看離別在即,心中又憂憤國家的前途,有人輕聲吟誦起來:

“城闕輔三秦,

風(fēng)煙望五津。

與君離別意,

同是宦游人。

海內(nèi)存知己,

天涯若比例。

無為在歧路,

兒女共沾巾。”

眾人跟著一起反復(fù)吟誦,直到潸然淚下。

李謙忽道,“我等志同道合,因朝廷法度,卻不能結(jié)拜。我意,立香案在此,我等眾人面對運河,共同誓言如何?”

人皆稱善。

眾君子撤去殘席,凈手?jǐn)咳荩靡惶茨鞠惆福糟~爐焚香,面對北方,齊刷刷跪倒。口稱:

“我等大宋甲辰科進士

衛(wèi)涇 承事郎,

陳棟 文林郎

王公邁 文林郎

葉文炳 晉江縣主簿

蘇權(quán) 梧州推官

李炎震 綿竹縣尉

李謙 安福縣尉

赴任前在臨安為誓,為官入仕,不違初心,身為儒生,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 【注2】

七人慨然盟誓,起身再看,看見身后還有一個年輕書生,不知什么時候也跪在這里。李炎震上前拉起這個書生詢問,答道:“幾位兄臺,我是寧國府宣城生員沈葆真,字無極。也是今年一月參加省試的考生,學(xué)問淺陋,未能中舉。看到幾位在此盟誓,聳然動容,見賢思齊,也跪倒了。”

“呵呵,子曰當(dāng)仁而不讓,見義須勇為。這位同學(xué)雖然年幼,也是性情中人啊。愿你早日中舉,成為國之棟梁。”李炎震正在說話,探花王公邁走近說道,“這位世兄口音聽著好熟,我們一班進士,還有個姓秦的同學(xué),好像是你同鄉(xiāng),不知識得否?”

“兄長說的是秦天一嗎?果然認(rèn)得,那是我在家鄉(xiāng)書院,開蒙起的同學(xué)。聽說他中了省試,參加了殿試,卻許久未見蹤影,正要請教他的下落?”

“這個,我也是曾經(jīng)見過,所以動問,并不知道他現(xiàn)在何處。只是應(yīng)該還在臨安,聽說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辦,殿試發(fā)榜后,他原來的老師,貴姓佟的,也來了,二人一道盤桓了一陣。”

“哦,原來如此,我自去尋他便了。多謝兄臺!”

說罷,沈葆真和眾進士作別,興沖沖出了酒肆,打聽了考生聚集的客棧,就去尋訪秦生。哪知找了一個下午,五六家有名的考生聚集的客棧都找遍了,不見蹤影。正煩惱時候,身邊管家說道:“多年以前,老仆曾到佟先生府上下書,依稀記得地址,我們?nèi)ぴL一番如何?”沈葆真大喜,雇了車馬,奔去佟先生故居。哪知街巷全變,打聽了才知,自去沈家村教書不久,就托人把老宅變賣了。

幾次撲空,沈葆真心中悵然,轉(zhuǎn)道回藍家休息。走到御街上時候,看見幾個乞丐,貌似逃荒的人,正在路邊一個宅院門口乞討,被主家的狗咬出來,在那里喊叫。玳瑁兒說:“主人,聽上去好像我們家鄉(xiāng)的口音。”沈葆真也覺得蹊蹺,走過去把一老一小兩個人護到一邊。那老的竟然認(rèn)出他來,口稱小官人,就要施禮。

沈葆真把他攙住,問他為何流落到此。老者說道:“小官人您有所不知,我們沈家村自從鬧了瘟疫,十家倒有四家空了,好容易被夏家的啞巴仙姑治好了。又鬧開了水災(zāi)。”

“什么?水災(zāi)?不是尋常的梅雨季節(jié)嗎,往年都如此的。”

“話是不假,可今年,可能還是鬧病的緣故,沒人像往常一樣,在梅雨之前整飭堤壩,這一下雨,就往外冒。我家在全村最低處,老屋進水能有齊腰深。我年紀(jì)大了,只有一個兒子,爺倆拼命往外舀水,還是敵不過陰雨連綿。沒辦法,剛剛逃荒至此……”

“那么我家情況怎樣?”

“您家本處高地,門口又挖了通河溝渠,一點也沒有淹,穩(wěn)固得緊。”

沈葆真忙喚管家取出銀兩,塞給老兒做盤纏,讓他不要乞討,去尋個客店住下,待水退了還鄉(xiāng)。

老兒流眼淚感謝道:“小官人賞賜太多了,這些銀兩,足夠在店房住上半年了。果然是沈員外的公子,宅心仁厚。”沈葆真命玳瑁兒幫忙著送去,自己回了藍家。

進屋和管家商議,說是不放心家里事情,在藍家也住了些時日,各種玩耍也見識了,計劃和藍胖子辭行返家。管家也點頭稱是。

沈葆真在晚飯前,到了藍胖子書房,向他道謝,謝他這些天來殷勤款待。藍胖子笑瞇瞇說:“賢侄太客套了,我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沈葆真接著說了午后遇到逃難同鄉(xiāng)的事情,想回家探望,向藍胖子辭行。

藍胖子一點沒有驚詫,卻說道:“府上我也去過不只一遭,端得固若金湯,同鄉(xiāng)不是也說了嗎,家里安泰得很。賢侄還是在寒舍,再住上幾個月吧。”

沈葆真再道謝,可是執(zhí)意要行。藍胖子卻從懷里取出一封信,輕輕揚了揚,“賢侄,你不聽叔父的可以,難道,你連你父親的話也不聽了?”

“我父親有什么話?”

“這是他昨天命人送來的一封信,已經(jīng)提到了村中可能要治水,家里一切無虞,讓我好好照料你,帶你見識些臨安官場的人物哩。”說罷把書信交給沈葆真來看。

沈葆真看了父親字跡,心中明了,噓一口氣。

藍胖子說:“令尊有命,我安敢違抗。今晚已經(jīng)尋了個好去處,請了幾位京官,帶你一起宴飲。還不去快換了衣服,我安排車馬,我們同去。今晚,看看你最近的酒量鍛煉的如何。呵呵。”

沈葆真心氣本不在此,這些天來沒少宴飲,白天又仿佛經(jīng)歷了很多事情,心中頭緒甚多,無奈何,也只得從命。回屋更衣,和藍胖子坐上一輛豪華馬車,揚鞭而去。

沈葆真在車?yán)铮杏X車身平穩(wěn),只是左旋右轉(zhuǎn)了很久,不知是個什么去處。下了車,早有人接著,走進一個漆黑院落,好像又過了一座小橋,一片風(fēng)入松聲,除此萬籟俱寂。

到了一座大黑屋子前面,領(lǐng)路的站住了腳,把厚厚門簾打開,燈燭閃現(xiàn),歌舞嘹亮,濃郁的脂粉氣,夾雜著熱浪涌出。沈葆真還在愕然,藍胖子十分熟稔地念叨了一句:“這次又來晚了。”

沈葆真被拉著進了屋子,本來揣摩著如何與各路官員見禮答對,可是進來一看,四五處桌案散開,地上鋪著厚毯,都在自在飲酒,加上絲竹嘈雜,并沒人理會他們。那桌案邊,多是男女相偎,更有左擁右抱,女子不僅不避,反而一個個袒胸露背,挺身相就,甚至爭風(fēng)吃醋。

沈葆真那里見過這般陣勢,只覺得胸口憋悶,眼神發(fā)直,就要起身走開。藍胖子早有準(zhǔn)備,一臉的沉靜樣子,好像成竹在胸,把他穩(wěn)穩(wěn)拽住坐下。

因聲音大,對他耳語道:“你初到臨安,還不省得。這里是個隱秘的所在,是我出資修建的。這些官員,都是我的老相熟,平日日理萬機,公務(wù)繁忙,疲憊不堪。到這里,大家都把便服穿著,不談國事,不提官諱,直抒胸臆,放浪形骸。你怎么舒適,就怎么享受,權(quán)當(dāng)目中無人便可。呵呵。”

沈葆真聽了喏喏,旁邊一個乖覺小廝,見藍胖子來了,不用吩咐,領(lǐng)來了兩位小姐【注3】。只見一高一矮,環(huán)佩叮當(dāng)。那高個的走在前面,細(xì)眉飛翹,云鬢刀裁,蜂腰秀挺,暗紅攢紗的長裙裹身,卻露出半抹酥胸,中縫閃亮一個西域剔透項鏈心,引人來看。她見了藍胖子,并不施禮,甚至有些不悅。

藍胖子一見她就笑了,右手執(zhí)酒杯,左手一攬腰,拽到身邊坐下。團團的一個白臉,就向面孔上香去。那小姐嗔怒地推開,口里埋怨受他多日冷落,正在生氣。藍胖子故作驚詫,“怎么?你冷嗎?我嘴里正熱,度給你暖身怎樣?我這一招,有分教,喚作著嘴回春!”

說完了,深吸一口氣憋著,閉眼凸唇,肥頭大耳就向小姐胸乳間拱來。沈葆真呆看著,生怕那小姐受了輕薄恚怒,老大耳括子打藍胖子。誰知,藍胖子嘴唇上新剃短髭,在胸前嬌嫩肌膚上一掃,那臉若冰霜的小姐,瞬間開顏為笑,兩排牙齒,如綻開的石榴。藍胖子趁機把右手酒灌了她一大口。

沈葆真面色赤紅,尷尬無比,把臉硬拗到一邊。怎知藍胖子分毫沒有忘記他,騰出右手,把他拉一把,對他說道:“賢侄,這個是我專寵,本來專門應(yīng)付我一個。你若喜歡,讓她陪你如何?”

沈葆真搖頭好似撥浪鼓,難堪不已。發(fā)現(xiàn)那小姐正火辣辣望著自己,全無剛才冷若冰霜的面孔。那小姐仿佛看出沈葆真年輕羞赧,附耳在藍胖子耳邊說了句話,兩人放肆地高聲大笑,沈葆真很不自然。

向右轉(zhuǎn)挪開一點,才看見剛才那一高一矮兩個小姐里面的矮個子,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給他專配了一副桌案,正在和小廝一起布置酒飯。

這小姐身穿水蔥嫩綠,明眸皓齒,膚白勝雪,手腕處一對金環(huán)手鐲,十分名貴。若不是這里相見,分明是大家閨秀的少女一般,十分知書達理的態(tài)度。見了他深深萬福,恭敬地說:“沈公子請到這邊落座,這里清淡些。”

沈葆真總算能夠喘一口氣,看那座位離門口近些,又腹中確是有些饑餓,就挪過去。這少女侍立一邊,十分恭謹(jǐn),一句話也沒有,只溫存地斟酒布菜。沈葆真幾次看她,都被她一臉紅暈地躲避了。

沈葆真喝了幾鐘酒,腹中熱氣涌上來,沒人陪伴他說話,稍感寂寞。這時候,少女領(lǐng)取了一只酒杯,自己斟滿,跪在桌邊地上,對沈葆真說道:“奴婢斗膽,陪公子飲一杯。”說罷輕輕把沿口相碰,一手捏著袖口,一口旋轉(zhuǎn)酒杯,一飲而盡,露出無瑕的脖項,對著沈葆真。沈葆真從未一口氣喝過一整杯酒,但面對這樣一個文弱少女,又怎肯推辭,也干了杯。

少女春色微醺,贊一句海量,用銀箸拈起幾片涼瓜海蜇,很自然地給公子遞到嘴邊,說道:“酒味辛辣,公子吃些涼菜再飲。”沈葆真張嘴接著,慢慢咀嚼,絲絲涼意潤過,喉嚨十分舒泰。少女又斟酒兩杯,迎奉道:“祝愿公子好事成雙。”又飲盡了。沈葆真喘一口氣,覺得頭還沒有暈,也喝得涓滴不剩,因心急,口邊淌下一綹。少女忙取出雪白絹帕,按在他口邊,輕輕擦拭干凈,檀口噴出酒氣,直飄沈葆真面孔。沈葆真切實感到了暈眩,心旌搖動,深深呼吸,把這奇妙的混雜氣氛,吸進去。

少女看到沈葆真喝得急了,喚小廝去端發(fā)汗醒酒湯來吃,便不再斟酒。十指尖尖,帶上指套,取出一只中阮,輕輕撥動起來,原是一曲《天高云淡》。

沈葆真覺得頭昏沉無比,中阮聲音入耳,仿佛就要睡去。這時候,藍胖子領(lǐng)著一個男子,手拿酒杯,二人皆有醉態(tài),相互攙扶著,到了沈葆真的桌案前面。藍胖子指著沈葆真,對男子說道:“這邊是我和你常提起的,寧國府宣州沈家的大公子。”那男子身材甚高,聽了藍胖子介紹,深深彎下腰來,自己從桌案上提酒斟滿,又幫沈葆真倒?jié)M,說道:“沈公子,百聞不如一見,我和令尊神交久矣,幾次想到府上拜望,一直無緣相會。今天得見公子,大慰平生。”

說完就把酒杯沿口一碰,自己飲盡了。沈葆真強打精神,站立起來還禮,舉酒杯來飲。藍胖子見他有些搖晃,用胖大身軀靠住了他,附耳關(guān)切:“賢侄若是倦了,便對我說,這里還有很多房間,今晚就在這里歇息。”

沈葆真點點頭,示意自己還好。藍胖子喝命仆人好生照料,另去交際了。這時候醒酒湯到了,一點酸辣入口,驅(qū)趕了不少醉意。少女伺候著,慢慢喝了又添,身上潮濕,發(fā)汗恢復(fù)了一些元氣。

沒多久,藍胖子又?jǐn)v扶著一個長須白胡老者走了過來,那老者年紀(jì)高大,又喝了酒,腳下深淺不定,右手是藍胖子,左臂是一個藍衣小姐攙扶。喉嚨破風(fēng),說話一會尖削刺耳,一會混沌不清,指點著沈葆真這里,顫巍巍端著酒也來。

沈葆真干脆悄悄把酒杯只滿一半,端起來迎上去相敬。老者說話和剛才高個子差不多,也是未曾謀面,十分客套,滿滿喝了一杯。因嗆到,立刻開始劇烈的咳嗽,端的是地動山搖,乾坤扭轉(zhuǎn),好像要把五臟掏出來示人。

藍胖子看他好笑,干脆又喚了一個小廝,要和藍衣小姐一起把他攙扶,不要再飲,直接到臥室休息去吧。哪知老者倚定了藍衣小姐,一腳把小廝蹬開,對年紀(jì)仿佛自己孫女的小姐撒嬌哭鬧,非要再來一個女子,不要男子伺候,一邊一個,才肯休息。

藍胖子看了哈哈大笑,替他安排去了。

沈葆真如釋重負(fù),回到桌案,不知道還要過多久。綠衣少女,已經(jīng)溫柔地坐在他身邊,輕輕扶靠了上去。沈葆真暈眩,閉目休息,左臂無處安放,攔住了女兒腰肢。

待續(xù)

要知后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原創(chuàng)作品,請多關(guān)照】

題頭圖片來自網(wǎng)絡(lu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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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宋?李清照《上樞密韓肖胄詩二首并序》

【序】:

紹興癸丑五月,樞密韓公、工部尚書胡公使虜,通兩宮也。有易安室者,父祖皆出韓公門下,今家世淪替,子姓寒微,不敢望公之車塵。又貧病,但神明未衰弱。見此大號令,不能忘言,作古、律詩各一章,以寄區(qū)區(qū)之意,以待采詩者云。

三年夏六月,天子視朝久。凝旒望南云,垂衣思北狩。

如聞帝若曰,岳牧與群后。賢寧無半千,運已遇陽九。

勿勒燕然銘,勿種金城柳。豈無純孝臣,識此霜露悲。

何必羹舍肉,便可車載脂。土地非所惜,玉帛如塵泥。

誰當(dāng)可將命,幣厚辭益卑。四岳僉曰俞,臣下帝所知。

中朝第一人,春官有昌黎。身為百夫特,行足萬人師

嘉祐與建中,為政有皋虁。匈奴畏王商,吐蕃尊子儀。

夷狄已破膽,將命公所宜。公拜手稽首,受命白玉墀。

曰臣敢辭難,此亦何等時。家人安足謀,妻子不必辭。

愿奉天地靈,愿奉宗廟威。徑持紫泥詔,直入黃龍城。

單于定稽顙,侍子當(dāng)來迎。仁君方恃信,狂生休請纓。

或取犬馬血,與結(jié)天日盟。

胡公清德人所難,謀同德協(xié)心志安。

脫衣已被漢恩暖,離歌不道易水寒。

皇天久陰后土濕,雨勢未回風(fēng)勢急。

車聲轔轔馬蕭蕭,壯士懦夫俱感泣。

閭閻嫠婦亦何知,瀝血投書干記室。

夷虜從來性虎狼,不虞預(yù)備庸何傷。

衷甲昔時聞楚幕,乘城前日記平?jīng)觥?/p>

葵丘踐土非荒城,勿輕談士棄儒后。

露布詞成馬猶倚,崤函關(guān)出雞未鳴。

巧匠何曾棄樗櫟,芻蕘之言或有益。

不乞隋珠與和璧,吸乞鄉(xiāng)關(guān)新信息。

靈光雖在應(yīng)蕭蕭,草中翁仲今何若。

遺氓豈尚種桑麻,殘?zhí)斎缏劚3枪?/p>

嫠家父祖生齊魯,位下名高人比數(shù)。

當(dāng)時稷下縱談時,猶記人揮汗成雨。

子孫南渡今幾年,飄零遂與流人伍。

欲將血汗寄山河,去灑東山一抔土。

想見皇華過二京,壺漿夾道萬人迎。

連昌宮里桃應(yīng)在,華萼樓前鵲定驚。

但說帝心憐赤子,須知天意念蒼天。

圣君大信明知日,長亂何須在屢盟。

注2 中舉人名參考史實

注3 南宋小姐的稱謂意指風(fēng)塵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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