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除夕夜里,眼兒送來幾枝紅梅和臘梅,放在長條桌上,我去朋友的院里過年,過了零點才回到酒坊,推開門,滿室幽香。年初一的清晨,我將紅梅插入瓶內,擺放在長條桌上。把臘梅插入大瓷罐里,放在水邊,梅花疏影,暗香浮動。
想起汪曾祺在《歲月清供》里寫到:曾見一幅舊畫,一間茅屋,一個老者手捧瓦罐,內插梅花一枝,正要放到案上,題目:“山家除夕無他事,插了梅花便過年。”
今年過年我沒有回家,雖然酒坊離我家,也就是我爸住的地方只有3公里,我也是和家里人分開過年的。我媽隨我妹去江西贛州過年,我爸不想操持年夜飯,只想清靜,所以我也解脫出來。
我們一家人一直不熱衷于過年,沒有把春節看得很重要。尤其對于拜年,那更是如臨大敵,我爸一點也不希望別人來我們家拜年,他更不想去別人家拜年。我更是如此。有了我爸作為擋箭牌,我也不必沖出去成為靶子。
我媽每年過年還會裝裝樣子,走走親戚,因為大家都這么做,她不想聽閑話,也無法對抗傳統習俗,不像我和我爸早已無所謂別人怎么說,甚至有人說我是“斷親族”,一笑而過。
但今年不一樣了,我媽也加入我和我爸的隊伍了,她哪里也不想去,更沒時間去。自她迷戀上拍抖音,搞直播后,對于其他事一概沒有興趣了。
天天在直播間喊:“家人們,交個朋友拉拉手。”“感謝某某家人亮燈牌。”
喊得嗓子都啞了,講不出聲了,還在堅持。她沒有放棄。最后還是我妹陪她去醫院開了護嗓子的藥吃了,聲音才恢復。一個人一旦開始忙于熱愛的事,那是瘋狂的。
我和我妹對她拍抖音搞直播沒意見,但她學著她的那些老姐妹們在直播時喊的口號,真有點像傳銷。我和她說,實在要搞直播,每天確定一個主題,分享日常生活,閑聊嘮嗑,平平常常,去掉那些口號行不行?
她白了我一眼,不屑于和我講。隨后,她似乎想起點什么,對著我忿忿不平道:“你那天明明進了我的直播間,也不給我亮個燈牌再走?”
我只好抱頭鼠竄,繳械投降。她說的這件事還是她第一次搞直播時,我無意間闖進去不知道情況又退出來了,然后再也沒有進過她的直播間。打那以后,她說了我十多次了。有幾次她在說這話時,我感覺到我氣血往上沖,最后還是壓制住了。
她今年六十歲了,我真的不想沖她發火,和她吵架了。都是這把歲數了,不想和長輩的關系搞到劍拔弩張。她愛怎么直播就怎么直播,開心就好。“家人們,交個朋友拉拉手。”這句話又在她直播間響起來。我趕緊跑。
2.
除夕上午,我在酒坊搞衛生,給酒坊大門貼了福字。福字是清靈在臘月二十六日那天夜里寫的。她一開始還比較含蓄,謙虛地說:“我還是不要寫了吧?我字好丑。”
我和她說:“我原來是要自己寫的。你來了,就你寫了。我們要的是隨性而為。”
清靈寫完幾張“福”字后,漸入佳境,又請她寫“今日無事”、“風禾盡起”。“今日無事”貼在大堂左側茶具架上,“風禾盡起”貼在書架上,希望新一年無災無病無操蛋的事,國泰民安。
貼完福字,將從花店買回來的滿天星、向日葵、郁金香分別插瓶,置放于不同的桌上、窗臺上,又將二月姐送來的兩盆水仙放置在書架上,室內立馬活色生香起來。
這一刻所有的溫馨,所有的好,總結起來,也不過是“如愿以償”四個字。
年夜飯是和朋友一起吃的,在朋友的小院。一起守歲,喝酒、閑談,放煙花。不由得想起那年在海邊小城過年的情景,海風寒涼入骨,一人在海灘玩著仙女棒,煙花燃盡,便跑到一家居酒屋喝酒。其實也不過是一個平平無奇的一天,但當時那種無人會打擾的狀態與現在相似。后半夜回到酒坊,坐在書桌前,翻到那年除夕在海邊寫下的句子:
海上的一艘船,
獨立蓬萊島,
無家可歸的魚蝦紛紛落網。
正月初一開始,酒坊迎來不少酒友。拜訪、參觀、交流、品酒、喝茶、沽酒,皆有之。每個人的時間如露水般短暫,但也因為有限,才如此珍貴。
初一夜里一對寧波的旅人來到酒坊,他們是長途旅行,從寧波出發,經過江西、湖南、貴州,一路走下去。說起旅行有些遙遠,遙遠得像上個世紀發生過。尤其長途旅行,走環線,好久沒有過了。我也許久沒有遇見旅人了。在新年的第一天夜里,他們來到這里,有幸遇見,對飲一杯酒,我看到了他們身上閃耀著自由的光輝。
有天夜里,和朋友閑聊至凌晨一點半,朋友開車不飲酒,我獨飲,也很有意思。我們需要一些這樣的夜晚,為自己,為朋友,翻山越嶺而來,靜坐,喝茶,飲酒,皆可。也不必說什么,只是想見你,就捧著鮮花去見你了。
人人羨慕我的田園牧歌,但田園牧歌是美好又孱弱的,若本就山水在懷,會有松風過耳,不必羨慕。若沒有這心思,我的生活也不過是營造了讓你暫遁其中的幻象,它成為不了一個通道,它不通往任何地方,解決不了什么難題。
我還是喜歡你想來就來,不為什么,就為能把時間歸還給星河,坐到爐子上的炭火發白才起身離去。
從前讀《枕草子》,有一則故事感人:“二十六七日的拂曉時分,談話到天亮,忽見外面的月牙似有若無朦朧掛在山邊。秋野。年長的僧侶勤行修道。荒廢的屋子上爬滿了蔓草,而蓬草又長長地叢生,月華明亮,普照其上。風吹,卻非十分凜冽。”
我送朋友出院門的時候,望了望銀杏樹下涼亭上的茅草,雖沒有月亮,但有涼風,還是冷冽的。回院時,那一瓶梅花身上有光,梅花見我亦如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