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跟杜家雨的婚禮訂在了十二月。每天下完班便被婚禮的事情弄得焦頭額爛，不結(jié)婚不知道結(jié)個婚原來有如此之多瑣碎的事情。現(xiàn)在才九月份而已啊，我已覺得不勝負(fù)荷。
大部分事情都是家雨在一手操辦，我不過是站在旁邊看著看著便心生恐懼，從此便要同在一屋檐下，一個人的習(xí)慣便要變成兩個人的習(xí)慣，我從此便要標(biāo)上已為人妻的標(biāo)簽，從女孩升格為已婚女人，我心有戚戚然。
我請了長假，一個人逃到了西湖。那天跟杜家雨約好一起去試婚戒的，他電話打過來時，我已經(jīng)在機(jī)場，我說，家雨，你知道的，我害怕。
他沉默，說，蘇玥，一個月為限，一個月后你回來，我們便結(jié)婚。
二
一個月，一個月是否夠我把一切清理掉？我義無反顧的踏上了飛機(jī)。
薄霧時分的西湖，煙波渺渺，燈火璀璨，我有多少年沒有立足于此了。
美景依舊，物是人非。
我立于西湖邊，發(fā)呆，我不顧一切的來到了這里，可，我到底是為了什么重新站在了這里，我不是快要結(jié)婚的人了么？
細(xì)雨淅淅瀝瀝飄了下來，西湖一場雨，真是美，又艷又寂又軟，難道我來這里就是為了這一場雨么？
一個人站在西湖邊憂郁泛濫，詩情畫意，林曉電話打了過來，一貫的風(fēng)火語氣，在哪了，兜了整個機(jī)場都見不到你。
我說我在西湖。
她開始發(fā)牢騷數(shù)落我，我保持沉默，她最后哀嘆一聲說，罷了，我大人不記小人過，你呆在西湖，我現(xiàn)在過去接你。
我被雨淋得差不多時，她才到，我濕淋淋坐上她的車，她看到我又是一叉腰，不客氣的數(shù)落，你豬啊，怎么淋成這樣，不會找個地方躲雨啊。
我故作嫵媚對她嫣然一笑，說，在西湖淋雨多詩情畫意啊，誰要躲。
她吐吐舌頭作嘔吐狀，我視而不見。
她說，本來是要先去吃飯的，不過，看你這情形得先回家換衣服了。
我嚴(yán)重同意。
衣服一換，她便迫不及待的拉我向酒店狂奔。
一打開包廂大門，喧嘩聲四起，一個一個跳到我面前要擁抱，林曉當(dāng)之無愧是我們班的八卦女王，才多少功夫，她便能把我回來的消息散布并且把人聚集到這里。
我與他們一一擁抱，包廂高潮迭起，我笑臉迎人跟每一個人寒暄，一場下來，疲憊不已。
回去的路上，林曉說，蘇玥，別不開心，我知道你是為了馮子鳴回來，可他不在杭州。
我抱著膝蓋窩在車上，說，曉，如果他在杭州，肯不肯來見我。
她在后視鏡狠狠瞪了我一眼說，蘇玥，我勸你不要再想了，他不是你的那杯茶，你在杭州玩夠了就滾回去結(jié)婚去，都快要成別人的新娘了還三心兩意，真是看不過眼了。
我把頭窩在膝蓋上，心里窒息得要命，我何嘗不想高高興興做別人的新娘，可，心里明明橫亙著一個馮子鳴，睡里夢里想的都是他，讓我怎么忍心嫁給別人。
三
我千求萬求，林曉終于肯發(fā)揮她八卦女王的精神，努力弄到馮子鳴的新地址并把它給了我。
她恨鐵不成鋼，咬牙切齒的說，蘇玥，你好自為之。
我笑笑，說，我知道。只是，轉(zhuǎn)身那一刻，連自己都底氣不足。我到底在做什么呢？真的就這么不甘心，非得追到天涯海角么？
可，我知道，如果我不追，我是沒辦法心甘情愿嫁人的。
從杭州坐上了去南京的火車。
這么多年來，我從來都是追人的那一個，誰先愛上，誰便輸，多么淺顯的道理啊，我卻總不肯明白。
按圖索驥，找到了馮子鳴。我大包小包出現(xiàn)在他的畫室門口。因為跑得太快，定在門口大口喘氣。
馮子鳴回頭，看到了我，電光火石間，我以為他會驚得掉一下畫筆或者至少應(yīng)該目瞪口呆一下的，誰知道他卻是面無表情的看了我一眼，然后繼續(xù)作畫。
我以為他是沒把我看清，不過三年的時間，便把我的形象抹殺，真是太傷人自尊了。不過，他從來都是習(xí)慣傷人自尊的，對此我早已產(chǎn)生抗體，我要做的不過就是臉皮再厚點。
我行李一丟，便逼在了他面前。
他照樣不動聲色。
我沖過去，抱住了他。
他拿著畫筆的雙手舉起，沒反應(yīng)，不配合，我一不做二不休，主動吻上他的唇，他退縮，我進(jìn)一步，他再退，我再進(jìn)。
畫筆弄到我一身油彩，我盡力跟他糾纏，我努力想將他點燃，哪怕他要發(fā)火，也對得起我三年以來對他的心心念念，對得起我從天南追到地北。
他卻始終沒有發(fā)作。
我就是那酒精燈，自己努力又努力的燃燒，卻最終只能上演一個人的獨(dú)角戲，心不甘情不愿的全身而退。
我說，馮子鳴，你就那么討厭我。
他說，不討厭。我說，那你喜不喜歡我。他不說話，便低頭開始作畫。
我忽然無比輕視自己，三年，都夠一個輪回了，我歷盡滄桑，居然還回頭，還問這么幼稚的問題，該死的他居然還是如此反應(yīng)。
我無計可施，抱著他作畫的手說，你告訴我，你喜歡怎樣的女子。
他抬頭，漆黑深邃的雙眼深不見底，說，詩經(jīng)一樣的女子。
我苦笑，詩經(jīng)一樣的女子，風(fēng)雅頌。
他又低頭作畫。
我對他，就只有一個詞，無計可施。
作畫的人怎么可以這么悶騷，風(fēng)雅頌，明顯是推搪人。他不如直接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好了。
四
找了個地方住下來。
然后便開始成日往馮子鳴畫室跑。
我有什么辦法呢，我管不住自己的腳。
他除了畫畫便是吃飯，在畫室我從沒發(fā)現(xiàn)關(guān)于女人的蛛絲馬跡，心有一絲竊喜。
他習(xí)慣坐在窗邊抽煙，一支接一支的抽，我在他身邊呆坐一整天，他就是沒想過要跟我說話，他情愿抽煙情愿把我當(dāng)作隱形人。
一天，兩天，……。
他心中有大丘壑，畫的都是祖國的大好河山，我坐在一旁想，馮子鳴擅長的大概不是這些山水畫。
我拿過他的煙，抽了起來，吸得太猛，猛咳嗽，把煙一丟，踩在腳下。無聲無息的把衣服脫掉，裸在了他面前。
他抬頭，眼神居然沒有片刻的光亮，深邃的眼睛沒有發(fā)出一點火光。
抬起頭，注視著他，眼神從剛開始的倔強(qiáng)變成熒光閃閃，我用力睜著眼，不肯讓一滴眼淚出來。
他彎腰，衣服撿起，給我披上，說，你知道的我畫國畫，不需要人體模特。
眼淚有傾巢而出的架勢。
眼淚流出來之前，我反身抱住了他，不肯松開，他靜靜站著，不走開，不配合，我開始驚天動地的抽咽，他不要我，不是一次，而是很多次，我從來沒有做得如這次這樣徹底，他卻還是無動于衷。
世界上居然還有這樣的男人，簡直是非我族類。因為他的遺棄，二十五年來守身如玉，千般萬般疼惜的身子，現(xiàn)在徒然因為它升起了一種近乎可恥的感覺。
五
沒有女人可以對此無動于衷。
他有權(quán)無視我，我有自由生氣。
第二天，我沒去畫室，躺在旅館里生悶氣，很大的悶氣，就算現(xiàn)在彩票中了五百萬也無法改變一丁點我此刻的心情。
他一整天無聲息，我就知道他會無聲息，三年不見，他尚且可以從不聯(lián)系，現(xiàn)在的郁悶不過是小菜一碟，他怎么會放在眼里。
我一個人去爬中山陵，爬完中山陵回來發(fā)覺自己還是想他。
殺回賓館，焚香沐浴，穿衣打扮。
旖旎來到畫室，破天荒的發(fā)現(xiàn)門居然關(guān)著，從來喜歡離群索居的人，居然不在畫室。
那么欣然的想要見到他的心情碰上了一堵冰冷的墻壁，我有短暫的心灰意冷。
不被愛的女人總有那么一點啊Q精神，一會功夫，我便又開始熱切欣然。
我等啊等，腿的酸疼就算可以忽略不計，滿眼眶的委屈卻要忍不住了，我翻出手機(jī)給他打電話，努力壓住自己的嗚咽準(zhǔn)備要跟他說話，誰知居然是關(guān)機(jī)。
真是欺人太甚，我想，我一邊擦眼淚一邊回賓館。
夜里睡得驚心動魄，夢里一整晚都在跑步，前面的人模糊不清，我卻不顧一切的在追啊追。
醒來幾乎虛脫。
門外鈴聲大作，我起來開門，服務(wù)員遞給我一個包裹。
異地他鄉(xiāng)，怎么會有人給我寄包裹，我真是奇怪，小心翼翼的打開，發(fā)覺是畫，畫上，是我！
半身畫像，真是好看，原來我在他眼里這么好看。
我追出來，問服務(wù)員是誰送過來的，她說，郵遞員啊。
我說，你確定嗎？她說，怎么不確定，人家穿著工作服呢。
他怎么巴巴讓郵遞員給我送畫呢？當(dāng)面給我不好么？
我回去，端詳端詳畫像，翻了翻包裹，一張卡片掉了出來，他說，不要再去畫室，我已離開。
前一秒還因為畫像而春暖花開的心瞬間成了鐵馬冰河，千軍萬馬同時踏過，落下一地冰渣子，刺得人生疼。
我一走近，他便要離開，無論三年還是又三年，他至始至終，不曾改變。
他眼中的我這么漂亮，他怎么舍得一而再的離開，就算他是厭惡我，可是，厭惡一個人就非得要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消失么？
我不理解，永遠(yuǎn)不理解。
六
我守在那個門前，像傻瓜。
他不回來了么，真的就不回來了么。
沒有人有他那么狠心，可以消失得如此這樣沒有痕跡。
只是沒想到杜家雨會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我的未婚夫，他竟然出現(xiàn)在了我的眼前。
我像見到親人般，多天里壓在心底的難過委屈洶涌而至，眼淚就不管不顧的大滴大滴流了下來。
家雨把我的頭攬在胸前，淚水嗔了他一襯衣。
他把我從南京接回了家。
回到家便病倒，病倒便再也不想好起來，天天躺在床上數(shù)著日子，百無聊賴，了無生趣。
家雨上班下班，買菜做飯，羹湯熬得越來越好，真是難為他了，可我就是不想吃。
無論他變出多少種花樣，我病懨懨的看著一桌菜，連床都懶得起。
他看著我的模樣，深深嘆氣，我想開心點，不想他擔(dān)心，可，人前歡笑的樣子卻怎么都做不來。
性格是天生的，我拿自己一點辦法都沒有。
家雨也拿我一點辦法都沒。
日子就這樣耗下去么？
我想打起精神，卻又覺得一切都沒有辦法。
家雨說，你今天跟我一起去醫(yī)院，我有東西給你看。
到了醫(yī)院，他出示了一些心臟的圖片給我看。
我看不懂，家雨說，這是馮子鳴的心臟圖。你看到了嗎，他跟我們不一樣，他不需要你的愛，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愛。
我說，為什么不需要，這個世界人人都需要愛。
家雨說，不，他不需要，他需要的是安靜，絕對的安靜，一個人隱姓埋名安安靜靜，玥玥，你卻要這么殘忍的不停破壞他的寧靜。
我說，不明白，不明白，他怎么可以要安靜不要我。
家雨說，就像大象要死了會一個人跑到森林深處一樣，事出都是有因的，對于你，愛情就是生活的全部內(nèi)容，你急切的想要為它燃燒，可，子鳴不行，他只能安安靜靜的翻過每一頁。
我不敢再追問下去，真相就要揭曉，我產(chǎn)生了恐懼，我不敢窺探子鳴真實生活的殘酷。
我說，家雨，為什么你會知道一切。
他說，他是我的病人。
我說，是他讓你來南京接我的，是嗎？
他說，是的，包括你三年前從他身邊逃離，來到這里，他讓我?guī)兔φ疹櫮恪?/p>
我說，那你準(zhǔn)備跟我結(jié)婚也是因為他？
他說，玥玥，這個不是，跟你結(jié)婚是因為我真的喜歡你。
七
我決定跟杜家雨結(jié)婚。
只要我跟家雨結(jié)婚，我便可以安靜的呆在這里，結(jié)婚，生孩子，我將會忙得抽不出任何時間，抽不出任何時間來想馮子鳴。
我急切的想要把打擾了他五年的安靜還給他。我不能再向他索要愛了，也不能再糾纏他了。他一個人太辛苦，我必須成全他，讓他安安靜靜的翻過每一頁。愛情不是生活的必需品，我應(yīng)該早點懂得的。
他曾經(jīng)給過我，一幅畫，我在他眼中是美的，這便是愛上他的五年里我得到的全部意義。
我不會像個雪人一樣站在原地被冰封，我將會有一個溫暖的家庭，愛我的老公，還將會有一個可愛的小孩。
我會努力活成他想要我成為的樣子。
……
文/玉樓人醉
人生初見，暗自芬芳，相信美好，書寫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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