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自己能代替你承受這份痛苦?？涩F實卻是，我不能替代你。所以，我想讓你知道，能拯救你的只有你自己，你必須靠自己站起來！”

1.中草藥

小時候，母親很喜歡帶我觀察植物?；蛟S因為學習中藥學的緣故，她總是認得各種各樣的植物，并能夠叫出“它們”獨特的名字，還能用很專業的詞講述“它們”家族的剛科目來，顯得十分厲害。

母親每次給我介紹這些植物時，總是會深情地看著這些安靜的生命，然后發出由衷的感嘆：“我很喜歡學習和觀察植物，植物可以讓人寧靜，你看它們清潔而又安靜地生長。多好?。　?/p>

是的，母親從不習慣于照顧小動物，但她特別特別愛惜花草，也認得花草。

“學習植物學真的是一種很美好的經歷。植物的千姿百態真讓人嘆為觀止，有的可以做食材，有的又能做藥材。我們去采集標本的那些經歷更是充滿了樂趣，還記得我們去峨眉山采雪蓮花……”

每一次，母親都會生動地跟我講述她們曾經各樣美好而又驚心動魄的采藥經歷……

小小的我，腦海里面總是忍不住會浮現出各樣有趣的畫面來。

2.實驗室

小時候，母親一講起工作來，最常用的一個詞就是“做實驗”。

是的，因為母親每天的工作就是做實驗，反復實驗以此檢驗。大學畢業后，母親被安排進了省藥品檢驗所的“中藥室”，一間普通的實驗室，36年，母親從未離開過。試劑瓶、化學制劑、中藥材……這些就是母親每天的工作伙伴。

未上幼兒園以前，母親常常帶著我去上班，實驗室里沒什么可玩的，我就只好欣賞媽媽和其他大人們一本正經，專心致志地擺弄那些瓶瓶罐罐。他們對著手中的試劑瓶一臉專注，來回搖晃，左右倒騰，仔細觀察，他們嚴肅而又認真的表情，感覺很酷。我在一旁也不敢怠慢，因為他們宣稱都在做很重要的事，我也只好畢恭畢敬地坐在角落，一臉專注地觀察他們。

不知不覺，我也學起了大人的模樣……

有一天，我坐在自家大大的陽臺上，拿著自己的塑料玩具碗，一本正經地把一根粉筆揉成粉末放進碗中，隨后用小棍來回攪動，時不時放入一兩滴水，持續攪拌，我很嚴肅，也很小心地完成著自己的每一個動作，仿佛正在做一項偉大而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事。

母親看我一言不發卻很起勁，好奇地問：“你在干嘛？”

“我在做實驗。”我用平和而認真的語氣回答著。

實話說，我當時真的覺得自己在做實驗，雖然我并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但我總覺得，實驗是一種專注的態度，嚴肅認真，不斷琢磨就定能收獲意想不到的變化和驚喜。所以，那時我堅定地相信自己在完成一項偉大的任務。

母親笑了，但不是嘲笑。

“你在做什么實驗啊？”

“我自己的實驗?！?/p>

母親還是笑，但沒有打擾，也沒有打擊，而是默默走開了。只是走之前，提醒我實驗做完了，記得清理干凈粉筆灰。我說好。

不一會兒，父親看見我在那兒忙會兒，問我在干嘛?！八f她在做實驗。”媽媽一邊搶著回答，一邊笑得很歡。

我想，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場偉大實驗，雖然不得不承認，當時確實沒能得到任何對人類有意義的重大突破。但我卻清醒認識到一個事實，那就是我的實驗和母親的實驗有著本質的區別。我在試，但并不知道自己要得到什么；而母親總是清楚自己需要得到什么，因此她在試。當然，那天我也得到另一個準確的結論，就是——藍色粉筆灰加水后，水就變成淺藍色。不過，當時的我憑直覺判斷這并不是什么偉大的發現。

3.文字實驗

第一次實驗失敗后，我又有了人生中第二次偉大的實驗。

這一次，還是和粉筆有關。

兒時，我家面朝著南明河。住在八樓，家中有一個很長很寬的大陽臺，站在陽臺上就能望見長長的河，以及河對岸茂密的樹林，秋天還能看見白鷺們從金色參天的樹叢中整齊地展翅起航，掀起一陣陣白浪，仿佛魔術師的表演。夏天，常常能在陽臺上遇見彩虹。那大大的七彩橋，有時突然就這么在天空中冒了出來……兒時真心覺得，世界太奇妙，總是充滿了意想不到的驚喜。

那時父親很喜歡跟我聊發明家的故事，不得不說，這也使得我對發明充滿了熱情。

約莫5、6歲的我，還沒上學，但從母親那里學了幾個漢字。木、天、水……諸如此類。受到發明家故事的深深啟發，某一天，我想到了一項偉大的壯舉——對文字發明的實驗。

于是我拿起粉筆開始在自家陽臺的水泥墻面上寫字。我先寫了幾個我會的字：木，水，火……然后模仿這幾個字的造型，或去掉一兩筆，或再添上一兩筆。當時的我，有一種深深的篤定，我亂編的這些文字中一定碰巧會有那么幾個是真正的漢字。畢竟華夏文明保留了這么多漢字，我猜怎么亂編亂寫也一定能撞上那么幾個正確的字吧，因為我自以為古人造字也不過是瞎編亂造的。寫完之后，我迫不及待地想要驗證自己的實驗結果，興奮地找來母親幫我檢驗?？赡赣H只是平靜地搖搖頭說，沒有這樣的字。

可當時的我，有著一種固執的信心。我猜只是母親和父親不認識這些字，畢竟他們也不可能認識所有的漢字吧。

直到多年以后，我學會了查字典?？粗柵_上那些七扭八歪的“漢字”，終于也只好承認我的實驗確實失敗了。不過，好在我清醒認識到失敗也是實驗的一種自然結果。而真正能讓我自己承認失敗的，絕不是別人的判斷，而只能是自己更正確的驗證和理解。即使那些別人是父母也無法左右我的判斷。

當然，文字實驗最讓我苦惱的，是那些寫得又丑又大的字，后來就一直那么倔強地印在陽臺墻面上，始終清理不干凈……現在琢磨琢磨，父親母親當時居然從未批評過我，不得不說這實在是一種寵愛啊。畢竟后來的我一直很想找機會狠狠批評一下兒時輕狂的自己。

4.扎根

母親的一生，特別簡單，卻也特別不簡單。這么多年來，她只往返于家和實驗室。一個實驗室，一干就是36年；一個家，一守就是一輩子。

母親的生命就如同她所喜愛的植物一般，總是在安靜生長自己。從未挪移或厭惡過自己被給予的環境，她和所有女人們一樣，遭遇過不公，誹謗，質疑……甚至不可預測的困難。但我的母親，她從未放棄過成長自己，也從未放棄過幫助她所愛的人們，她勇敢、篤定、堅持不懈地學習，樂觀堅定地相信未來。

58歲退休的她，那時在自己從事的中藥研究領域已經成為了省級專家，并指導了多位研究生畢業。而時至今日，仍有年年掛念她的學生登門看望。她是一位真正了不起的老師，不僅對她的學生們來說，更是對我來說。

從小到大，母親給予并教會我愛與祝福的方式就是信任與自由。母親之所以堅定地相信我并給予我充分的信任是源于她堅定地相信自己，并深刻理解自由的內涵——自律才有自由，真正的自由永遠不是別人和環境給予的，而是自己的認真努力以及堅強勇敢所帶來的。母親從不掩飾對我的責備與不滿，但她從不會在自己做不到的事上責備我，而她也從不會吝嗇贊美那些我做得比她更好的事。

感謝母親，是她許我犯錯，是她許我做自己；是她信任我，責備我，包容我；是她堅強樂觀的生命力讓我從不氣餒。

或許是她做了一輩子實驗的緣故吧，她始終尊重客觀事實，始終對于真實有著最本真的了解。那便是——努力的人才配得真正的幸福。

人生最大的福氣是擁有努力向上的生命力和堅持不懈的勇氣。如同大自然中的植物，努力生長，或成為果腹的糧，或成為苦口的藥，但不帶修飾的生命力才能結出真正的果實。愛是生命，是真實的力氣，是不帶面具的勇氣。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边@就是扎下根的生命。

5.靠自己站立

2006年，在我遭遇人生最嚴重的低谷時，永遠忘不了，是母親那份不帶修飾的真實，賦予了我最深的力量

——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自己能代替你承受這份痛苦?？涩F實卻是，我不能替代你。所以，我想讓你知道，能拯救你的只有你自己，你必須靠自己站起來！”

當時的自己其實更想聽的是“沒事的，媽媽能幫你?！钡赣H沒有順著我的愿望說話，她比我更清楚真相。所以，她說實話。感謝母親的話，多年來，正是這句話，讓我從灰燼中爬起來。一次再一次……

真實的世界固然殘酷，真實的自己也不免有難堪，但我相信這世界最有力量的依舊還是真實。

只有真實配戰真實。

只有那些面對真實的勇氣，尋找真相的毅力，堅守真理的信心，才讓我們能不斷進化為一個大寫的人，有氣，有力，有心。

真正的愛，就如一味中草藥。甜味劑讓人口爽心歡，但終將只是慢性毒藥；而草藥難免口苦心酸，卻真能慢中醫人養人。

謝謝母親，制藥半生，為我熬出來一味補愛之藥——認清現實，自強不息。

Kathy

2023.5.14（母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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