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身長百里,體寬數(shù)丈;雙目有奪天之光,吐納有太陽之襄。凡眾人所見,巨細長短,千形百態(tài),自由如意,此實為龍之靈氣氤氳所化,非龍真身也,雖如此,已可稱祥瑞。龍常居于深澗山脈之中,可伏百年而不出,出則吐氣化云,以藏其身;時人間聽龍吟,不見其形,若得術(shù)之士觀云雨之變,以察其所在。凡龍者百年一小出,窮游于日月星辰之間,游走于九州化外之地,吞吐日月大地之精氣,以補其精,養(yǎng)其神;五百年一大出,廣游浩宇太清,深入山林湖海,盡數(shù)吞食萬物生靈,以補其形。
“都聽清了吧,‘盡數(shù)吞食萬物生靈’。”他盡量讓自己的嗓音比平時更為沉著冷靜,卻偏偏給氣氛裝飾了幾分壓抑。
“是,我的王,按照碑文的說法,明年又是一個五百年之期。”可憐的狐王聲音終究是顫抖了起來,剛剛朗讀碑文的沉穩(wěn)形象不復再見。
“這塊名為‘龍虎斗’的石碑雖然只剩下第一段還保留完整,但單從題目來看,本王的先祖面對巨龍并非螳臂當車,反而好像能與那家伙分庭抗禮似的。”角落里一直高度緊張的螳螂先生聽到自己的名字不禁大吃一驚,直到看到大家并未因此把目光轉(zhuǎn)向他,而是細細品咂大大王“那家伙”的叫法時,才暗暗松了口氣。自己的糗事被人類編成成語,這比讓他和那注定會謀殺親夫的螳螂小姐結(jié)婚,更讓他感到恐懼。
王那夾雜著虎嘯的嗓音打斷了螳螂先生的胡思亂想,百獸也為之戰(zhàn)栗:“今日天降異象,石碑出世,說的是真龍現(xiàn)世之時,山川湖海眾生靈將百不存一。這是神靈對吾等愚昧的遷怒,更是真龍給本王下的戰(zhàn)書!那么,既然注定一戰(zhàn),本座自然也不能怕他!”虎王踞坐于山頂,輕昂著頭,低眉掃視遠近百獸,露出一個嗜血的笑容,四枚犬齒上下交錯,仿佛兩把剪刀,要鉸斷世間金石玉,裁決天下怨恨兇。因為短暫平靜而微微抬頭的生靈們,不禁把頭低得比之前更深。
獸王低吼,百獸俯首。雖是司空見慣,虎王不免還有三分得意,粗長的虎尾卻不像以前一樣輕松的拍打地面了,他意識到自己這一絲膽怯,心下也不免腹誹:即將迎來的對手是受神靈青睞的存在,雖然五百年未食,體力形態(tài)至少已經(jīng)損失大半,可自己對戰(zhàn)而勝的把握還是微乎其微,可自己早已夸下海口……即便他是真龍又怎樣?自己是虎族不世出的天才,生來就注定要與這天下強力斗上一斗——那年他三歲,剛剛習完本領(lǐng)的年紀,便已經(jīng)把獅族的族長伏殺并且全身而退。想到年幼的自己獨身奔襲三百里的壯舉,虎王的尾巴又恢復了活力:“此次抗衡真龍,非同小可,關(guān)系到各族生死,本王與狐、狼、猩、猴,象五大智族長老商議,決定吾等要先發(fā)制人,務必要在明年二月二真龍?zhí)ь^之前找到其藏身之地,此事還要仰仗鷹族長老牽頭;
“然后在其藏身地廣植樹木,種植是來不及了,我們移植——每十棵樹對應一位象族配備一隊蚯蚓和一只烏鴉,一名隨隊的啄木鳥醫(yī)生,從最近處開始移栽——此為地利。木銳!你身為啄木鳥族族長,管好手底下那些為了食物故意掏空樹苗的庸醫(yī)。
“蟻、蜂,蛛等族密切注意天象,報告整理所有大風而晴朗干燥的天氣,我們不能讓真龍掌握雨水之便——此為天時。其余各族要在不足一年的時間里盡量遷徙,躲開各大龍脈山河,成小部落分散生存,不要讓真龍有可乘之機,大量吞食生靈,回復體力——此為人和。有此天時,地利,人和,與龍一戰(zhàn)有望。此諭。各族去智族長老處領(lǐng)命!”
話音剛落,萬獸千靈齊聲長應,眾族早被這位年輕虎王機智勇猛,豪氣凌云之勢所折服。半晌后,眾鳥獸散,天族之主海東青玉爪輕勾,落在虎王身后的樹椏之上:“各族之間有太多世仇天敵,狐王他們能事無巨細嗎?世族多愚蠢,又何必救之。”
“百獸千族,萬般生靈;相生相克,相食相爭;已經(jīng)形成了可貴的平衡,就是再難,拼盡全力,我也要維系好它。”
“巨龍吞食眾生,原本緊張的資源自然變得充足。一切又會重新開始,說不定也是一種天理輪回而已。”
“你我也是捕食者,本座捕食兔子的時候,兔子自知逃脫不過,又何必拼命奔逃呢?要知道,就是當年獅王般若,也不是被我一擊斃命了嗎?”
“只要王愿意,真龍也殺不了你。”
“我不做縮頭烏龜,我要做王,王中之王。”
“你明知無法與真龍角力,又何必自找苦吃?”
“冬青你明知無法讓我改變心意,又為何勸我自保呢?”
“哈哈哈哈……”
沉默。良久。
“王,我過兩日要回北海之北了,為您驅(qū)散海族,可能無暇顧及您與真龍一戰(zhàn)了。抱歉。”
“怎么會!雖說真龍百年一出,在海族并無太大權(quán)柄,但他畢竟是天神賜名的海族之主,你能幫我壓制海族那些墻頭草,已經(jīng)是幫了我的大忙了。”
“王,我不清楚您已經(jīng)有了多少盤算計謀,可就算您耗其神,損其形,失其先機,砍其助力,缺其云雨,困其身體。但龍永遠是龍,是受歷代帝王追捧,被天下眾人視為祥瑞的神獸。上古神獸如云,龍仍然處于巔峰,何況如今神獸凋敝,龍威不減啊!我海東青再一次以一個友人的身份規(guī)勸,不如帶上各族種子,和我一起去北海之北……”
“裸猿們說,這天下第一景兒就是龍虎相斗,可他們又都認為我虎族是不可能勝得過百千倍于我的真龍,我打小就不服氣人類對我等妄加評判!我三歲刺獅王,六歲博蒼鷹,九歲孤島戰(zhàn)鯊王,我輸了,可他也沒有贏;十歲那年……”
“那年你孤身去北海找我打架,都快被凍成雕塑了!”海東青低笑:“我明白你的決心了,王,我聽說崤山峭壁間有一種果實,能讓老虎添得雙翼。能夠飛行,想必您就多了一份籌碼。”
“崤山么?有意思。”
數(shù)千里外,沉睡于山脈底部的巨物五百年來第一次感到了一絲寒意。